如岑姝所言, 徐瑶真的按照她的要求,对她很好很好,她们夜夜相伴, 是前所未有的亲密,可是时间长了, 这种脆弱表象便被磕碎了。
表象之下是并不走心的相处。
徐瑶每天同她放任感情,像是要发泄,又像是要透支未来许多年的爱恨情仇。
因此每次事后,双方的内心都带着一些浅浅的疲惫。
总说不清因何而起。
岑姝静静地看着徐瑶的侧脸, 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白日里,她们很少亲近交谈, 一个人端着架子做不近人情的师姐,另外一个照样混在朋友堆里,笑得灿烂。
岑姝见过徐瑶混在人堆里的样子, 经过推断,她觉得徐瑶并没有对那些朋友走心,对方就像个生来就会微笑的木偶, 所有人靠近她就会被她散发出来的友好善意所征服。
她们似乎生来就该喜欢徐瑶, 不明所以的,就和岑姝以前毫无理由地嫉恨徐瑶一样。
岑姝皱着眉看徐瑶在人群中谈笑风生,忽然觉得她笑得并不快意。
她想把她拽出来, 逃离这地方。
“我不走。”徐瑶甩开岑姝的手, 冷静地抬眼和她对视, “我没有违反约定,师姐, 你理应给我和我的朋友自由相处的机会。”
“不是这个意思。”岑姝想说很多,就像她们俩第一次相拥那样和她开诚布公地坦白, 可是徐瑶才是那个不给她机会的人,她二话不说就甩开了自己的手。
徐瑶用很礼貌很轻飘飘的语气询问她:“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岑姝想说什么,被这并不客气的话一噎,便没兴致了。
岑姝也疏离地退开 一点:“随你。”
两人不欢而散后,柏舒从人堆里钻出来,他走向徐瑶,问:“和师姐吵架啦?对于至亲至爱的人,没必要这么苛刻,你看你,对朋友们这么宽容,为何不能也用这种标准去对待岑姝呢?”
徐瑶:“没有,其实我们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啊?”柏舒挑眉,“你可别骗我,我这个修无情道的正经人可是会当真的。”
修个屁的无情道,上次柏舒被仙君抓住耍小聪明后,被罚后果断滑跪,告诉师长们说自己不想修无情道了,结果……自然是被否决了。
不过好一点的是,仙君默认了他耍小手段,无情道本就辛苦,他又是这么爱玩爱热闹的人,感知一下感情对他并不坏。
柏舒偷摸摸拿出一支纤细的香:“这是我新弄出的法宝,只要拿它点在某人的肌肤上,就能给对方留下很细微的香烛烙印,见此印记,便能感知到你们直接浓烈的感情,被点的人同理……这可能有点不道德,有种情感绑.架的意思。”
徐瑶看着他那支殷红的香支,盯了许久后,她说:“我可以抢一个吗?”
柏舒:“……”
要不是这香太脆弱,她肯定早动手了,才不会这样大大方方的商量。
柏舒:“你悠着点,这香点在人身上,会逐渐化作一颗小红痣。”
“这红痣能在肌理上留多久。”徐瑶问,“要是对方实力很强,抹掉怎么办。”
“你悄悄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点呗。”柏舒说,“具体能留多久,我也没试过,看你们感情的执念又多重,要是那种要死要活的感情,可能会停留的久一些……放心啦,反正总不会是生生世世那种。”
徐瑶:“嗯。”
柏舒有点疑惑:“你要用在岑姝身上吗?”
徐瑶:“我就拿着,不用。”
当晚,额头上满是汗水的徐瑶吐息不均地从背后抱住师姐,然后像只猫儿一样伏在岑姝背上,拿香支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后颈。
岑姝似有所感地想要回头去看,那地方又被徐瑶轻轻咬了一下,疼痛瞬间盖过了异样,战栗又盖过了疼痛,欢愉取代战栗……各种体验层层叠叠交织起来,她很快就忽略掉了这点小异样。
……
最后,徐瑶舒缓下来,把额头轻轻贴在她的小红痣上。
“你不高兴。”岑姝直接摊开了和她说,“为什么。”
徐瑶露出笑脸:“我没有不开心,师姐。”
岑姝皱眉看她。
徐瑶的笑容还是那么甜美,一副无懈可击的模样,乍一看让人挑不出毛病,可是看久了,那种笑容就会透露出一种苦味来。
岑姝很想问她,你笑着不累吗,如果累,为什么要去和大家周旋,直接甩脸子不好吗?
“师姐,有些人之间的感情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比如我的朋友们,她们无论如何也会和我成为朋友,无论我卑劣还是高尚,她们都会。”徐瑶目光放空,“这种却不是无条件的偏爱,更像是一种被人设定好的情感路线,我没办法阻止。”
“这就是你和柏舒更要好的原因吗。”岑姝说,“他修的是无情道,所以不会天然亲近你,如果非要和你一起玩,就得通过后天的关系培养才能形成,所以他更像是真的朋友。”
徐瑶看了她师姐一眼,没有否认。
“但是他可能在利用你。”岑姝声音清冷,眼神里却有种叫做温柔的东西,“因为你感情丰沛,最适合他汲取习得。”
“没关系。”徐瑶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样子,她说,“他没有坏心,只是爱玩而已。”
说着说着,徐瑶把目光放到了岑姝身上,她心里轻轻地问——那你呢。
和天然亲近自己的“朋友”一样,天然地嫉恨着自己,却阴差阳错地把嫉恨转移为了无理取闹的爱意。
这让自己如何定义她?
这时候,岑姝又问:“瑶瑶,这些发现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出来的?”
在同师姐乱来之后。
徐瑶有些后悔,如果自己早一些发现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去招惹师姐,不去招惹……也不会割舍不下。
她承认——自己现在就算知道师姐不对劲,也没办法把对方当成没有正确情感认知的傻瓜了。
她爱她。
舍不得让她也成为那种人。
明明自己是被威胁的那个,却因为担心失去对方反过来挟持她。
所以徐瑶从柏舒那里拿来了香,以后无论真心假意,她们都得绑死在一起。
哪怕是假的,也不重要了。
徐瑶不清楚,所以把亟待解决的问题一棒子打死,这就导致她们之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彼此的不信任在心中浅滋暗长,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蓬勃。
可是天道之下,徐瑶为大,她背负着天道的使命,理应成为仙君匡扶天下,而不是耽于情爱,自我放逐。
岑姝是天道派来克制她的人,可能天道也没想到,自己派来的这个反派居然走了歪路,逆反地去爱了主人公。
更离谱的是,徐瑶也回应了对方。
既定路线偏离无度,天道震怒,狠狠惩罚了不听话的徐瑶,同时顺便激发了岑姝一直以来克制得很好的妒火。
徐瑶没打算反抗,破罐子破摔一样任由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不去争,不去抢,甚至不愿意成为仙君。
临近仙君受任的时候,徐瑶干脆找不见人了,可是天道还是逼着上面让徐瑶去做这个仙君。
被心魔和妒火控制岑姝终于找到了躲起来的徐瑶——这世上可能也只有她一个人能找到刻意躲起来的徐瑶了。
岑姝拎着徐瑶把她带到蛊毒谷上方:“我是大师姐,为何你可以越过我成为仙君?”
“没错,师姐,你本就该成为仙君。”徐瑶无所谓地笑笑,“和你一样,我也讨厌被控制,如果不能自由,又有什么意义,唯一幸运的是,此刻的我没有被控制……而你还是成为了那个讨厌的人。”
徐瑶就没期望岑姝能挣脱桎梏,因此她对对方这种行为格外宽容,就算脚下悬空,她依旧没什么恐慌。
“师姐,对不起……我确实不该招惹你的,是我错了。”
徐瑶看着这位被控制的“师姐”,微微一笑,毫无留恋地扒开对方指尖,任由自己坠落。
被天道无条件偏爱的徐瑶顷刻间坠落。
杀了天道个措手不及。
为了打压惩罚徐瑶,所以天道故意让她不幸,故意让岑姝为难她,本想着徐瑶能从善如流,没想到对方直接不干了。
天道第一次失误——它也从未见过如此脾性的人。
种种被徐瑶计算好的巧合加在一起,终于造成了难得的死亡。
下面的蛊毒谷,师姐怕虫,蛊虫也是虫,往保险了说,就算对方清醒过来也不可能下来救自己。
徐瑶知道自己必死。
如果要在种种不幸中加上一颗糖,徐瑶希望柏舒的那支香没有骗自己。
场景足够惨烈,希望师姐能记得自己。
徐瑶选的时候也很巧,蛊毒谷百虫横行,能给怕虫的师姐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算是心理阴影,她也希望对方记住。
对了,师姐是个爱美的,应该不喜欢自己难看的死去,徐瑶抱了点私心,在百虫覆身之前就刻意弄死了自己。
不过她没想到,天道震怒,想要挽回她的时候,百虫因为感到了危机,所以没敢上前,反而在她身边密密麻麻围了个圈儿。
察觉到无法挽回之后,世间的天道散尽,留下了岑姝一人在此地。
她无声垂下眸,看到谷底已死的徐瑶,心中的情绪终于涌了上来——她知道徐瑶那天说那话时便没有相信自己,而自己因为一时疏忽没有解释,放任对方怀疑下去,导致了她们永久的隔阂。
原来徐瑶说那话的时候,便没有把自己当做有血有肉的爱人了。
岑姝也知道那种违和感是从何而来的了——她一直要求徐瑶特殊对待自己,不是想要个身份,而是困在体/内的真心在试图冲破桎梏,告诉对方,自己也可以的,自己不是非黑即白的傀儡。
晚了。
岑姝站在深谷上空,理顺了徐瑶狠心的计划——对方故意选在这地方,刻薄地用自己的手段独绝了一切生机。
算计的很好。
可是对方不清楚,自己并没有那么怕虫子。
怕虫只是随口一说,如果不是柏舒经常找徐瑶来斗蛐蛐,自己也不会赌气似的在徐瑶邀请自己的时候说出“我怕虫”这种谎话。
岑姝甩开剑鞘,义无反顾地去了谷中。
蛊毒谷的百虫可不会畏惧她,它们好不容易见到个活人,疯了一样往她这边翻涌。
像一阵暴虐的飓风,岑姝沉静地施术,蛊毒谷瞬间气温骤降,所有天上飞的,壁上爬的,地上蹿的,都被凝结成死物。
她不喜欢血腥地弄死这些虫子,这会污了徐瑶的尸体,也会脏了自己的手。
她还是不怕它们。
可是,当她抱起徐瑶凝了冰霜的尸身后,探过对方的魂灵后,突然无法克制地发起抖来,她拼命找理由说服自己不再发抖,翻来翻去,终于在岳瑶袖中翻出了一只袖珍的小蛐蛐。
是虫子!
对,自己应该害怕虫子!
丢掉它!
岑姝心中有个念头尖叫着叫她丢掉,她便“惧怕”地丢开了那东西。
天道带走了徐瑶的魂,所以在她身上没有任何“转生”的机会,这个世上,修仙之人不畏死,因为就算再怎么折腾,总有离奇的契机复活一个人,岑姝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着,在她发现不对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很快就要凝滞尘封了。
岑姝害怕起来,因为她知道徐瑶好像真的远去了。
……死在自己手里。
也许是天道狠心,也可能因为岑姝也是天道指定的“特殊的存在”,所以她没有直接离开,也有幸带动世间继续往下走了一段路。
回去之后,所有人都说这位大师姐为了成为仙君杀死了天天跟在自己身后的师妹,而结果也是这样,岑姝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仙君。
她一个人站在属于自己的仙君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人间,冷漠的像一尊邪神。
仙君殿空荡荡的,悠悠的风卷着殿内涤荡的帐子,晚霞归西,这位新任仙君站在殿内,一遍遍地喊着同一个名字。
没有如何人给她回应,她就像所有话本反派的结局一样,孤单又痛苦地活着,求死不能。
唯一不同的是,她这个反派明明获得了成功,却没有想要的褒奖,也没有喜悦的分享欲,能和她分享开心事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仙君不速死,仙君可长生,她得受下这份折磨。
很远的地方,可能已经到了魔族地界,一股衰颓的气息开始弥漫,岑姝似有所感地看去,亲眼目睹宗脉渐次衰微,植物枯萎,众生凝滞……
她终于得以和天下归于尽。
荣幸之至。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