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临窒息时, 人总会想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扶锦君弓着腰,想起了从前某个很平常的早晨,自己给瑶师妹丈量尺寸, 瑶师妹张开手臂,任由软尺缚了一圈, 正是在那时候,自己第一次意识到小师妹长大了。
瑶师妹笑容娇软,带着些顽皮地抱住自己。
“师姐,我是不是长大了。”
岑姝按住她乱动的双手:“不要乱动, 师姐正给你量着呢……什么长大不长大的,这又不是量身高。”
瑶师妹“啊”了一声, 拖着长长的尾音道:“我也没说是身高啊。”
岑姝一怔,突然反应过来她说的“长大”是何处,脸瞬间就烧了起来。
“哎呀, 师姐,不要这么严肃嘛。”瑶师妹紧紧抱住她腰身,力气不大, 却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笑一笑,真好……师姐笑起来真好看。”
“……师父,别这么严肃。”
此刻, 岳瑶松开手, 语气轻浮地逗弄着扶锦君。
扶锦君被岳瑶捂住口鼻时, 本就不规律的呼吸便不自觉地屏住了,对方力气不大, 她却不敢换气。
前世的瑶师妹嗔怪她:“哈哈哈师姐是被施了定身法了吗。”
此世的岳瑶甜美蛊人:“师父怎么不说话了,继续骂我啊。”
前世与现世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无数回声不断地拨弄着扶锦君的心弦,她识海巨震,却一直沉默着被动着承受着所有欢愉和苦痛。
“师姐……”
“师父……”
“师姐你怎么了?”
“师父说句话啊。”
扶锦君瞳孔有一瞬散漫,像一片花瓣落入了平静的深潭,涟漪圈圈线线颤开,思绪发散……
“师父!”
岳瑶狠狠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来去看她。
自己早该停下来的,师姐这么倔的一个人,把她气着了以后,就该马上抹去记忆,而不是借着上一轮再来一次。
“师父我错了,您别这样。”岳瑶抱着她,把她搀起来,“哪里不舒服,徒儿……”
扶锦君回过神来,还魂一般咳嗽起来。
岳瑶差点被她吓到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地为她轻轻拍打着背部。
扶锦君手背掩着唇角,神情恹恹地靠着岳瑶,目光落寞又悲哀,反正岳瑶是从她眼里看不到一点生机。
这该怎么办啊。
岳瑶一遇这种事儿就想哭,她拍着拍着,突然鼻头一酸,大滴大滴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砸了下来。
“对不起师父。”
她哭了好一会儿,还是听不到扶锦君的任何声音,对方就像失去色彩的绢人一样,没有喜怒哀乐,也不会责骂自己了。
岳瑶顿时害怕起来。
就在她哭花脸的时候,扶锦君突然却抬起手来,帮她抹了抹眼泪:“别哭。”
岳瑶思绪一停,几秒后哭得更大声了。
晚山的天终于全亮了,久违的朝霞染了满天,她们居然折腾到了天亮。
“你想怎么样,为师再也不管你了。”
扶锦君看着窗外的朝霞,深觉自己一生逃不开“悲哀”二字,好不容易熬出头了,结果岳瑶再次步了后尘,自己还是没能引导她走上正路。
世事荒谬,自己永远是败者。
本以为岳瑶是自己唯一的希望,没想到非但没让希望延续下去,反而让对方比前世都癫狂。
自己哪里做错了呢。
今天这种局面到底是谁造成的?
扶锦君想不明白,只能由着她去了。
可是岳瑶以为她还是在置气:“师父,别说这种话。”
“以后都由着你。”岑姝淡淡地说,“你开心就好。”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气话,岳瑶反正是不信。
她呜咽一声,紧紧拥抱住扶锦君,同时嘴里哄着对方,像是自言自语:“师父不气不气,马上就好了,”
扶锦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额头传来一阵暖意,她才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岳瑶居然还在争取抹去自己记忆!
在有些事情上,扶锦君并不吝惜于宽大处理,但同时,她也是个气性很大的人,特别是面对那些能让她感到挫败和狼狈的事情,她倔的很。
岳瑶此举正是在挑战她的底线。
仙君的识海不允许窥视,尊严容不得践踏,除非默认,世上本不该有人能抹掉她记忆。
可岳瑶一向不受规矩约束,自然不把这当回事儿。
“你敢。”扶锦君凌厉一抬眸,散出威压去制止她,“话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为何还是要忤逆为师?”
岳瑶越是害怕越想要护过饰非,她强势地迎上那股威压,毫不客气地用浑厚的魔气去抵:“师父徒儿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不愿意再重头修习仙术,只想就这样维持现状。”显逐府
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扶锦君兀自重复了一遍,冷冷地问她,“什么现状?像这样抛弃师徒伦常的现状吗?为师可以原谅你的大逆不道,你心里便没有一丝不安吗?”
岳瑶还真没有。
在她眼里,眼前人不只是扶锦君,更多的是以前那个对自己百般疼爱的小师姐。
和师姐乱搞怎么能叫大逆不道呢?
这不很正常嘛。
因此岳瑶没吭声。
扶锦君差点当场气死——她发现自己不仅没看住岳瑶堕魔,还让这丫头的世俗观念都长歪了。
百般挫败下,扶锦君急火攻心,竟然没扛住岳瑶的攻势——她喉头一猩,一股血气从嘴角淌下。
岳瑶:!!!
她太害怕扶锦君境界跌落了,师姐明明很强大,却又总是这么弱不禁风,好像自己一用力就能把她的生机掐灭一样。
岳瑶急了,连忙去捉对方脉门,可惜没等她摸出个头绪,扶锦君就甩开了她的手。
扶锦君生气道:“反正为师活不长久 ,你加把劲,隔三差五好好气一气,说不定很快就如你所愿了。”
“求求您别这样说。”
岳瑶难过地去掩她的唇,却不曾想,这种举动对扶锦君而言是极其屈辱且不端庄的,若是儿戏也就算了,床事时也可以理解,但捂嘴这个动作一点都不适合在此刻出现。
扶锦君倏地退后,整个人差点从榻上摔后去。
岳瑶六神无主地去捞她,捞到的一瞬间,又见她屈辱地一偏头,似乎非常不喜欢自己碰她。
眼看扶锦君还有继续搓火的趋势,岳瑶干脆豁出去吻了上去,终于堵住了那糟心的斥责。
清苦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一阵刺痛后,咸猩泛于唇间——扶锦君她居然咬人!
岳瑶惊了。
师姐你吵不过我也不能咬我啊!
不只是岳瑶,扶锦君在尝到血腥气的时候,也愣了愣神,她推开岳瑶,独自坐到一边沉默去了。
岳瑶长跪在她身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掰着对方肩膀把她转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师姐原本苍白的脸色居然好了很多……在咬破自己嘴唇后。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道理?
岳瑶为了再次验证一遍,复又吻了上去。
这次扶锦君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开了她。
岳瑶委屈:“师父我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岳安来的传声符闯进了晚山殿。
那传声符应该是来找她的,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自动播放了——岳师姐,今天您得早点到场,我们有个会要开的!
哦,差点忘记了!
目前这事儿先放一放,等师姐差不多冷静了再回来想办法解决吧,岳瑶咬咬牙,匆忙爬起来去收拾自己了。
岳瑶赶过去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嗓子还是哑的,遇见柳德润仙督之时,她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把对方吓了一大跳。
“岳瑶你嗓子怎么了?”柳仙督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微红气息不稳,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警铃大作,“你在晚山殿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嗯……没有!”岳瑶连忙纠正道,“什么都没有,就是昨天喝了点酒,把嗓子喝坏了。”
柳德润:“……”
这是欺负他没喝过酒吗,喝酒怎么可能把嗓子喝哑了,傻瓜都想不出这么糊弄人的托词。
“你有难处可以告诉老夫。”柳仙督循循善诱道,“老夫虽然只是小小的仙督,但认识的人却不少,让你避个风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岳瑶:???
避风头?什么风头?
柳仙督推开殿门和她一同往进走:“扶锦君待你如何,我等也有所耳闻,若是你实在不堪忍受……”
岳瑶彻底被他说懵了,正要继续追问,就看到了房间内那熟悉的身影。
师父?
师父居然也来了?
扶锦君仪态端方地坐在上位,目光正看向自己的方向。
岳瑶没闲情和老头继续聊天了,赶忙乖乖低头走到了扶锦君身边。
柳仙督见岳瑶这幅姿态,心中的猜想更深一筹——岳瑶果然被扶锦君掌控住了,搞不好她的嗓子就是因为扶锦君而变哑的。
扶锦君居然!居然这样对她的徒儿!
柳仙督强大的正义感瞬间升堂,他一个眼神望向何降荣,单单就这一个目光,对方便懂了他意思。
两位仙督发愁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各自眼中看出了“糟心”二字。
谁能想到,扶锦君真就对自己徒弟下手了呢。
同一时间,岳瑶清清嗓,正好开口朝众人寒暄了几句。
两位仙督再次用目光遥遥致意,并点了个头——扶锦君还真就下手了!这么狠,把岳瑶嗓子都弄哑了。
再反观扶锦君,对方穿着严实的仙君袍,束领格外保守,不正是为了遮挡什么痕迹吗!
他们还听说啊,岳瑶今天差点来迟,还是其他弟子给发了个传声符才把人叫来的。
这师徒俩似乎一晚上没睡,一个神情疲倦一个眼有红痕,叫人很难不多想。
柳德润坚定地想,一定要早日救岳瑶脱离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