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堂屋又来人了,说小姐饿了,让婢子尽快过去喂奶, 婢子很是不愿, 这样下去, 在乳娘回来之前自己的孩子就会饥一顿饱一顿,贾富贵分明答应会找乳娘回来, 现在天都黑了还是没有消息, 他们难不成想看她的孩子饿死!
婢子怒极, 去找贾老爷理论,结果是连贾老爷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管家扇了两个耳光。
“少废话,没看到小姐哭了吗?”
我心里感到不妙, 这些蠢货, 惹怒唯一能喂奶的婢子,究竟是为小七好还是想害她?我心惊胆颤地见小七吃了奶, 睡去了, 才放心地随着婢子回到浣衣坊去。
我见那婢子掩面哭泣, 脸上的伤口红肿骇人, 霎是可怜,同她说:“乳娘还有七日才能回来, 你等着我,明日我再去寻乳娘, 实在不行, 就买只羊回来, 绝不会让你孩子饿着。”
我心中明白,只有她的孩子好了, 她才会对我的小七好。
我又道:“你被叫去堂屋时,我替你喂孩子。”
婢子狐疑地看着我,问我道:“你是谁,为何帮我?”
我道:“是贾老爷命我来照顾你的孩子,你喂了七小姐,他心中对你也是感激的。”
婢子不大信我:“可贾老爷并没有说……”
“贾老爷忙,没工夫管后院的事,不过他是交代下来了的,贾夫人也曾交代过,千万不可薄待了你的孩子,王管家不懂事,还请你见谅。”我对她作了个揖,又塞给了她一个钱袋子,里面有一些散碎银两。
婢子这才信了我的话,不过她不大敢收这个钱:“钱就不必了,只要我的孩子也有奶喝,我定会按时喂七小姐。”
我道:“还请你收下,给孩子添两身新衣裳,孩子长得快,烧钱着呢。”
婢子这才收下银两,哭着跪谢我。
我忙扶起她:“快去看孩子,稍后我就把羊奶送来。”
“好……好……”婢子抹抹眼泪,点头如捣蒜。
我连夜快马赶往牧场,买了两头刚生产不久的母羊回来,养在我自个的小院里,挤出新鲜的羊奶,再往贾家浣衣坊送去。
我刚回来,堂屋那边又遣人来了,这养孩子就是折腾,光是喂奶一日就要许多次。
婢子见我端着羊奶回来了,这才放心地跟下人往堂屋去。
婢子走了,喂孩子的事情就留给了我,我小心抱起那孩子,用小勺一点一点少量多次地把羊奶喂进去。喂奶的过程中,我发现这孩子皮肤黝黑,右眼眼角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黑痣,和小七比起来,实在不能说好看,且他左脸似乎被烫伤了,留下了一块触目惊心的疤痕,像是被烧红了的柴火生生的杵到了脸上,看起来实在可怜。
许是因着他同小七一般大,我瞧着心里难受的紧。
喂完了奶,他便冲我笑,这孩子虽说模样生的不大好看,那双眼睛却是澄澈通透的,同小七一样好看。
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用手指逗他。
婢子回来了,见我把孩子逗得咯咯笑,心也彻底的放下来。
“没想到你这么会带孩子。”她夸赞我道。
我继续笑着逗怀里的婴儿,对她道:“我年少时带过我妹妹。”
婢子笑了笑,说:“该换尿布了。”
我便把孩子交给她。
婢子的动作很娴熟,换尿布的过程孩子也是不哭不闹,我站在旁边看,想向她学一学,也能替我的小七换一换尿布。
我看着看着,竟发现这孩子是个女婴。
婢子见我神色异常,似乎看出我的想法,苦笑道:“她模样不好看,又黑,许多人最初都以为她是个男娃娃……”
我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这孩子从外貌上看,实在没有什么可夸的地方,最后只好说:“身体康健就好,容貌不过是锦上添花。”
婢子被我安慰到了,笑起来。
在这里呆了一炷香时间,我承诺每日会送几次羊奶过来,便向她道了别。
我回到院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从暗道通往小七的房中,趁守夜的丫鬟在打盹,在小七床边守了她一会,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这几日我和婢子轮换着照顾她的孩子,她去给小七喂奶,我便留下照顾她的孩子。经过连日来的相处,婢子对我也很是放心,以前喂过奶就匆匆地回来,如今她也会哄一哄小七,对待小七也没有了一开始那样的敌意。她有时也会在小七房里留宿,因为婴儿的饭食时间并不稳定,有时三更半夜也会起来吃奶。她留宿在小七那里,我便留宿在浣衣坊。
我必须确保她的孩子也有人照顾,且不受一丝一毫的损伤。
又过了几日,乳娘回来了,婢子也就不用隔三差五地跑过去喂奶,我也不必再分心照顾她的孩子,只要全心全意保护我的小七即可。
连着照顾了几日,那孩子竟也对我生出了感情,婢子说自我走后,那孩子便哭闹不止,饿极了喂她奶她也不喝了,头先婢子以为孩子吃惯了羊奶吃不惯母乳,换了羊奶喂她,她依然哭闹着不吃。
说来也怪,我一去,那孩子便不哭闹了,吃奶的时候,那双澄澈的眸子便安安静静地瞧着我。
婢子笑起来,对我道:“她很喜欢你。”
此后,婢子隔三差五便央求我去瞧瞧那孩子,我若不去,那孩子便不吃不喝。头先几回我去了,可次数一多,我便也有些烦了,我并没有多喜欢孩子,我欢喜小七,不过是因着她是楚思的转世,我欢喜的只是楚思罢了,她这样日日缠着我,也惹我厌烦。
有次喂完了奶,我谎称自己辞了贾府的差事,要回老家去了,明日一早就出发。婢子神情惊愕,问我为何走的这么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我说兄长病危,须得回乡照拂,日后不会再踏足扬州。
婢子有些不舍,看了眼襁褓中的女婴,眉宇之间踌躇不已。
我知她在想什么,那孩子见不着我,恐是又会哭闹,可我与她们母女二人非亲非故,哪有照料一辈子的道理,这么小的孩子能记得了多少事,哭过几日也就忘了。
我万万没料到,那孩子才不足一岁,脾气竟然那么倔,在我走后那几日,日夜啼哭不止,竟生生的将嗓子给哭哑了。
这件事我也是在多年后才知晓的,自打那日分别后,我便有意避着那母女二人,贾家府邸非常之大,我若有心不出面,那婢子也是寻不到我的,再者浣衣坊的女工,无事也不能轻易到主人的堂屋那头去,她想寻我,更是大海捞针。
就这样,我日日在暗处守着小七,小七的身子也一日日地拔节长高,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生过病,也从未受过伤,唯一一次受伤还是她在院子里用木剑同几个下人玩武林盟主选拔的游戏,结果手被剑柄上没处理干净的木屑给刺到了。
她的哭声几乎把府里大半的人都给引了过来,制作木剑的二哥贾来财也被父亲贾富贵训斥了一顿。
我夜里去看她,瞧见她手上的伤口,可把我给心疼坏了,但回头想了想,这孩子也未免太过矫情,那木刺不过鱼刺大小,挑出来后,伤口没两个时辰就愈合了,可她那哭声撼天地泣鬼神,势要把整个府里的人都引来不可。
于是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对她呵护的太好了,若她将来没了贾府和我的庇护,定是如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我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将那几把木剑,以及她平素会触及到的东西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渐渐的,我发现我错了,她当真被贾府给宠坏了,我没想到她年仅十一岁,就开始仗势欺人,不,说是仗势欺人还算轻的,她竟以活人当靶子,让他们在靶场四处乱跑,供她练习骑射。
这些人都是签了死契的奴仆,他们的命比草还贱,即使不慎被射死了,也只是草草拖出去埋了便罢,不会有人追究。
我怒从心起,趁她还未来得及伤到人,制止了她的行为,她并不认得我,斥我是哪里来的颠妇,敢来坏她的好事。
我收了她的弓箭,将她抱起,当着下人的面,将她的屁股暴打了一顿。她觉得颜面扫地,命府里的护卫队捉住我,大声叫喊着说要将我碎尸万段。
那些护卫自不是我的对手,我将他们挨个震飞,警告她不许再欺负人,便离开了。
此后她每干一件坏事,总要挨我一次打,她一气之下出去张贴告示,请来了不少武林高手,皆不是我的对手。她被我打怕了,也知我不好惹,渐渐的收敛了许多。
我以为她变好了,没想到她只是学聪明了,她知我通常会在房梁上监视她,抑或扮成她身边的丫鬟,便将身边的丫鬟都换成体型胖硕的女子,与我的身量大相径庭,这样我就无法用易容术来鱼目混珠。
她不会再大张旗鼓地“行凶”了,往后再看谁不舒服,便叫人把对方带到内阁里间,关起门来教训。更可恶的是,她从不会在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下手,只会让他们将衣裳脱了,再狠狠地虐待一番。
起初我并不知晓,只是每回看到从她房里出来的下人走路姿势都十分怪异,才觉得奇怪。
晚间,我趁大家伙都睡熟了,潜进她房里,点了丫鬟的穴道,将她从床上拉起来,责问她白天都干了什么好事,她目光闪躲避而不答。
我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叫我查出来,当心你的屁股。”
她怒了:“干你什么事,你是谁?我爹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我道:“我还就管你了,有本事,你就过来将我打死,你打得过我,我便管不了你。”
她闻言毫不犹豫地抽了墙上的剑朝我刺来,她这些年也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招招都对我下了死手,我若避让不及时,说不定真会被她一剑刺死。
我俩在房中斗了半个时辰左右,我很有技巧地躲闪,她即使拿着兵器,也不曾伤到我分毫,我反而借着这次防御的机会教会了她几招使剑的技巧。
她见自己拿着剑都伤不到我,颇有些恼羞成怒,越来越没有章法地向我攻来,结果却是被桌子腿一绊,身子往前面载去。
方才打斗之间有个大花瓶被我俩踢翻了,地上全是花瓶碎片,我恐那些碎片伤到她,急忙上去扶她,却只听“呲”一声,她手中的长剑刺进了我左边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