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天气不好,太阳迟迟不出,云也乌沉沉的。

  萧求索注意着愈来愈阴沉的天色,一路将马车愈赶愈快,意图赶在雨水落下之前抵达下一个城镇,好歇息投宿。

  在萧求索快马加鞭在外头驱赶马车的时候,谢明阁就一直跟个鹌鹑似的抱着膝盖在马车车厢的角落里缩着,目光连往外瞟一眼都不敢。

  只想和段怀风单独待在一起的十七虽然有点想要开口将人赶出去,但思及谢明阁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鹌鹑似的可怜样,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终是将赶人的话给咽了下去。

  十七不仅没有赶他出去,而且还出言安慰了他,“昨晚夜黑风高,月亮也黯,再加上我和教主当时离你又离得远,所以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谢明阁一点儿也没有被十七安慰到,也不想被十七这个丧良心的罪魁祸首安慰。他头也不抬地说,“就算你和教主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又有什么用,萧、她、她可是什么都看到了。”

  十七站着说话不腰疼,“她都看到了又怎么样?不就是被她给看光了身子嘛,你又不是什么黄花大……”

  “咳咳!”段怀风直接朝十七做了拧耳朵的手势,示意他说话注意点。

  十七摸摸耳朵,跟着就放缓了语气,“谢少侠,你别这么在意嘛。”

  谢明阁闷闷地说,“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呵,你说得倒是简单,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不在意了。”

  十七,“……”这谢明阁还怪会阴阳怪气的呢,真不愧是教主他亲师弟。

  一旁的段怀风见十七只不过是被谢明阁阴阳了一句就不想再继续安慰了,当即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继续安慰。

  在段怀风的眼神威胁下,十七只好继续安慰起很明显是对他心里有气的谢明阁,“谢少侠,我看萧求索她可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啊。她对你的态度不是丁点儿都没变嘛,你干嘛这么别扭?”

  习武之人大都逖听遐视,耳聪目明,谢明阁一想到他们的谈话都会被马车车厢外的萧求索听见,他顿时就忍不住将头往膝盖里埋得更紧了,“你懂个屁!”

  ‘懂个屁’的十七,“……”

  十七在谢明阁这里受了委屈,当即就掏了袋蜜饯出来,将之塞到了段怀风的手里,“教主,我被他骂了,心里好苦,你快喂我吃点甜的吧。”

  段怀风轻哼一声,说了句“叫你嘴欠”,随后就打开蜜饯袋子,捏了颗蜜饯往十七嘴欠无比的嘴巴里投喂了一颗。

  然而,受了委屈的十七可不是仅凭一颗蜜饯就能打发得了的。

  十七把嘴巴里的蜜饯甜滋滋地嚼吧吃了,跟着就张开嘴巴,继续向段怀风讨要,“喂我,还要。”

  段怀风,“……那就再喂一颗好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段怀风却根本就没能做到。毕竟他拿没脸没皮地冲他撒娇耍赖的十七没什么办法,便只能‘那就再喂一颗好了’地投喂了十七一颗又一颗。

  等段怀风将蜜饯投喂给十七投喂了大半袋子后,马车在萧求索的一声“吁”后停了下来。

  萧求索将马车停在了城里一间人很少、不会吵的旅人客栈。

  旅人客栈分为上下两层,屋檐下悬挂着长方形的白纸灯笼。灯笼两面上写有联语: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客栈掌柜是个面目寻常的中年男子,掌柜的妻子便是厨娘。客栈里除了他们夫妻二人,还有一个笑起来会露出两个酒窝的青年店小二,是夫妻俩的儿子。

  这间旅人客栈因为地处偏僻,生意不怎么好,因此他们一行人甫一踏进客栈的门槛,就立刻得到了这一家人热情的问候和招待。

  他们要了三间上房。

  萧求索一间,谢明阁一间,十七和段怀风他们两人住一间。

  这间旅人客栈尽管并不豪华,但窗明几净,房中屏风浴桶皆备,倒也算不得差。

  段怀风喜洁,方打量完房内布置,就随手抛给将他领来房间的店小二一个银锭子,“快去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店小二得了银锭子,当即喜笑颜开,殷勤非常,“客官稍等,我这就去烧,一会儿就把热水给您送来。”

  盏茶的功夫过后,那店小二便拎了两大桶烧好的热水回来了。

  段怀风待那店小二将两大桶烧好的热水都倒进浴桶,跟着伸手一试,见水温正好合适,便挥手将人打发了出去。

  “别粘着我了。”段怀风准备沐浴更衣,就去挪屏风挡住浴桶,“你一边待着去。”

  十七抬脚站定到屏风前,接着小声朝段怀风央求道,“教主,我想和你一起沐浴。”

  段怀风翻了个白眼,“你不想。”

  十七真的很想,于是就立马改口,继续央求,“相公,我想和你一起沐浴。”

  “叫相公也没用。”段怀风伸出两指按在十七唇上,直接让他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十七闻言眨了眨眼睛,接着就启唇将段怀风按于他唇上的两根手指轻轻含住,直直望他。

  段怀风,“!!!”

  段怀风瞬间面颊绯红,耳烫若烧。

  十七见段怀风跟被热水烫到了似的面红耳赤地慌忙抽回手指,不由舔了舔唇,笑着问他,“那相公你说,我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段怀风眼睫颤了颤,跟着,喉咙也涩得颤了颤,“你、你心知肚明,别装傻。”

  言罢,他就抬手按住十七的肩膀,将十七推到屏风后头去了,“我要沐浴了,你别偷看!”

  十七闻言弯唇笑笑,没有立刻就跟着段怀风往屏风里侧去。

  然而十七没有立刻就跟进屏风里侧去,这并不代表他会一直不抬脚跟往屏风里侧去。

  待听到段怀风入浴时波动起的悉索水声时,十七跟着便拿了澡巾、绕过屏风、直接抬脚走至段怀风所在的浴桶前方了。

  段怀风就知道十七这棒槌不会听话,当即狠狠瞪他,“你耳朵又痒了?!”

  十七耳朵不痒,心痒。

  十七被红着脸瞪他的段怀风给瞪得心痒痒的,眼里的笑意立时也更深了些。

  “相公,你怎么又朝我发脾气?”十七面上故作委屈道,“我只是想给你擦背而已,这也不成么?”

  段怀风才不信他,“哼,真的只是擦背?”

  十七闻言忙举起手中的澡巾给他看,“真的。你看,我澡巾都拿好了。”

  段怀风犹犹豫豫地想:擦背就是擦背,只不过是洁净身体的一种手段罢了。到洁净浴堂里请人揩背,最起码还得花上两钱银子呢。今日这棒槌免费给我擦,我就权当占他一回便宜好了……

  然而段怀风虽心里这么想着,但当十七真的站在他身后拿澡巾贴上他背时,他却立时就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凝滞了。

  “你紧张?”和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凝滞的段怀风不同,十七见段怀风那莹白如玉的背部皮肤隔着澡巾在他的手下变得红艳一片,当即心痒得呼吸都重了一些。

  段怀风闻他呼吸有异,当即咬牙说道,“不是说好给我擦背的嘛!”

  十七道,“我这不是正在给你擦嘛。”

  段怀风又羞又恼,“那你喘什么喘?!”

  十七一边肉上雕花似的给他擦背,一边张嘴说道,“这不是给你擦背擦累了嘛,我这累得直喘气呢。”

  “你才刚给我擦上两下,这就累得气喘吁吁了?!”段怀风受不了了,“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你脸皮怎么这么薄?我又没干什么。”十七道,“我虽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可这不还是正在老老实实地给你擦背嘛。”

  段怀风知他甚深,当即就气急败坏道,“可你马上就要不老实了!”

  十七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跟着,没忍住就垂首凑近段怀风红得几欲滴血的耳垂边,柔声问他,“相公,我能现在就不老实吗?”

  说完不等段怀风开口回答,十七就“嗖”的一下扔掉手里的澡巾,三两下除去周身的衣物,“哗啦”一声跨进了段怀风所在的浴桶。

  十七在浴桶里极不老实地缠了段怀风很久,而后在同盖一床被子后,他又再次不老实了起来。

  “……怎么没完没了了?”段怀风抬手遮眼,嗓音发颤,“你今天吃错药了?”

  十七闻言一怔,“你胡说什么?我从来都不用吃药的啊!”

  段怀风默了默,“……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可真是萧求索的亲师父。”

  十七俯脸亲亲他唇,接着软声朝他道,“相公,你别在这种时候提别人嘛。”言罢,他就趁着段怀风正以手遮眼、不来看他的空闲,拿出了他想用想了很久的脂膏。

  岂料这脂膏刚一抹上去,段怀风就骤然挪开了掩盖在双眼上的手掌,红着眼眶瞪他,“这东西哪来的?!”

  十七没想到段怀风的反应竟然会这样大,怔了一怔之后,便赶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从你那位萧惊玉师姐那里顺的。”

  段怀风一听这话,顿时被他气得两眼发黑,“你个蠢货!她那里的东西你也敢往我身上用!再有下回我杀了你!”

  然而段怀风虽怒火中烧、言辞狠厉,但同时却也眼眶通红、眼角湿润,“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十七得了便宜,便赶忙凑了上去。

  他一边轻轻亲他眼角,一边柔声同他保证,“没下回,我保证没下回了……”

  情浓过后,当晚,十七做了个清晰真实的、像是往日记忆的梦。

  梦中,他将一名白衣男子一剑穿胸。

  “我做到了。”他握着剑柄的手在不住颤抖,声音却是冰寒冷冽,毫无起伏,“师父,我杀了你了。”

  那名被他一剑穿胸的白衣男子面上没有半点对他的恨意,反而满面欣慰,“笃之,你既已做到,那么我便可以含笑九泉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问剑山第十七代山主!”

  他面色逐渐灰白,眸中得色反而更盛,“笃之,你定会神功大成的!将来你会问剑天下,无人争锋!笃之,笃之啊,你一定要切记,切记不可……”

  话还没说完,那白衣男子便睁着眼睛、唇角带笑地断了气。

  切记不可什么呢?

  梦中的他并不知晓。

  但还没待他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一直作壁上观的白衣少年突然从高处的山石上一跃而下,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白衣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将那已死之人的后半句话补充完整了,“切记不可动情。”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摘自《增广贤文上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