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蝶子振翅的声音好似雷电轰鸣，竹曦的眼前被成群的枯叶蝶遮住视线，只看得见细微的光亮从层层密密扇动的翅膀中透射进来。
在纷乱的噪声过后，视线忽而又亮透了。它们盘旋着往天上飞，往太阳的方向飞。在最炽热的光线之中，它们枯黄的翅膀变为了金色，承载了太阳的光与热，映在竹曦的眼中。
金小树笑了，露出了她的两颗小虎牙：“漂亮吗？这是我觉得的世上最好看的东西。”
确实好看，竹曦头一回见。自从来了西北，见什么都是崭新的。
他点点头，朝后躺在了枯叶堆上。成堆的叶子很软，就好像棉花似的。他忽而觉得，以天为席，地为盖也不错，纵然有野兽侵扰，也断不会畏惧。
人比动物要复杂得多。竹曦看不懂人，也懒得看他们。若是野兽想杀他，那他反杀便是。但是人不同，孙承宗说过，人有魂。
成群的枯叶蝶往天上盘旋而去。有如一张金色的网，想要网住天上的云。
金小树微仰起头，望着那些飞远的枯叶蝶：“它们的颜色好美，大片大片的金色，我喜欢它们飞旋在空中的样子。我也喜欢这些蝶子，它们很聪明。”
她又捡了几颗石子，试探着递给竹曦：“你来试试吗？每棵树上或许都藏了很多的蝶子，将它们引出来。”
瓒城的冬日寒冷，这些枯叶蝶本是过不了冬的，只是这纵横交错的树皮保护了它们，让它们免受寒风侵扰。
竹曦摇摇头：“离开了树，他们便活不长了，枯叶蝶过不了冬。”
金小树也学着竹曦的样子，毫无顾忌地往枯叶堆上一躺，紧紧地将手里的石子攥住：“既然活不过冬天，那就更应该好好飞一次。”
竹曦转过头，望着与他并肩而躺的金小树。这个孩子的脸上童稚未脱，前两日因为她阿弟的死沉默寡言，今日终于恢复了气色。他拿过金小树手里的石子，问她：“你今日似乎特别开心，为什么？”
金小树摇摇头，她将石子一股脑全扔了出去：“不知道，可能就剩我一个人，反而就没什么在意的了。”
是啊，因为毫无牵挂，所以不惜命。从前的竹曦就是如此，所以就算是冷饥受饿也从不抱怨，而老天似乎和他开了个玩笑，竟也让他活着长大。
又遇到了许许多多的牵绊，渐渐地也就想活下去了。竹曦理解金小树口中的淡漠，也将石子抛了出去。
那些蝶子又再一次舞动着飞上了树梢。就在同时，竹曦猛地拉起金小树，往粗壮的大树杆后藏。金小树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捂住了嘴。
她刚要挣扎，又被竹曦按住了手脚。竹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镇定。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远处停了下来，来回张望了几番。竹曦谨慎地从树桩背后看去，那是个乌桓人，手里拿着大弓，正在搜寻着什么。
金小树的面色再次变得苍白，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竹曦将安全的位置留给金小树，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绕到树干的另一侧，那乌桓人依旧背对着竹曦，凝神屏气地在听什么。
听猎物的脚步声吗？自己或许就是那只“猎物”。只是竹曦向来是不甘于任人宰割的，谁是“猎物”也并无定数。
竹曦从那人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直到刀尖离他后颈一二寸的时候，那人忽而回头，将弓弦抵在刀刃上。
那人手中还有把断刃，眼见着就要捅进竹曦的肚子。就在此时，那乌桓人却犹豫了。
见来人是竹曦，那乌桓人竟误以为他是同族，开口嘀咕了一声竹曦听不懂的乌桓语。竹曦看准时机，抽出雁翎刀抹了他的脖子。
鲜血四溅，洒在了枯叶之上。那人到死眼中都透着疑惑与不解，他不明白身为同族的人为何会置他于死地。
那人倒在了枯叶堆之上，再也没了呼吸。竹曦警惕地环顾四周，观察是否还有敌人的出现。
金小树缓缓从树干后走出来，望着地上的尸体，她压低声响，不住地颤抖。
“是……是乌桓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金小树埋头喃喃，“是这些蝶子……是我把他们引来的。若我不砸树，那些蝶子也不会飞！怎么办！”
竹曦见孩子状态不好，忙俯身安慰：“那些蝶子，吴解他们也定然看见了，他们能寻着找来！没事！”
金小树听闻点点头，抹了眼泪坐在地上抱成一团。难为这孩子，方才还玩得好好的，现在又遇上这样的杀戮之事。
事实也如竹曦料想的那样，吴解带着郁枫急匆匆赶来，见金小树与竹曦安然无恙，他才舒展了眉头：“我说你们，转眼就跑没影了。”
郁枫神色匆匆，大抵是半天寻不到金小树，心中难免放心不下。
吴解下马，朝他们走来：“你俩可让我好找，方才看见林子里飞出群蝶子，一看便知晓是你们。这天马上便要黑了，等野狼出来，路便不好走。我们得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去。”
“吴叔，郁枫。”竹曦神色凝重，“出事了。”
见竹曦这副表情，吴解知道定然不是在玩笑。
地上的一具死尸躺在落叶堆中，起初吴解并未注意，竹曦示意后，他才惊觉。郁枫忙将金小树揽到一边，安抚她的情绪。
吴解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即蹲下身子检查了那具尸体。可惜那人身上空无一物，除了那把大弓，什么也没有。
既然这里出现了乌桓人，保不齐会有更多的敌人在附近。保险起见，吴解后撤了几步：“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郁枫随即抱起金小树，与他们一起飞快地逃离这片林子。只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非同小可。明明瓒城已被攻下，方圆百里之内怎会有落单的乌桓人。
如今又未从他身上搜出什么东西，便也只知他是个乌桓人。难道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