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娘抚上竹曦的脸,比她的手凉得多。竹曦双眼紧闭,不论蕊娘怎么喊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大事不妙的前兆,她震惊地大吼,将门外的两个小丫头叫进来。
一个被派去叫大夫,令一个去找李自牧。
去寻大夫的小丫头出门便撞见陈信归来,三两句了解情况后,二话没说跑去将大夫背进将军府,一刻也没耽误。
竹曦的状况很不好,老军医看了直摇头。这几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原本还有几年的命现下却只能用参汤吊几个时辰。
陈信受不了这样的话,拽着老军医的衣袖让他把话说明白:“大夫,明明说好还有几年的命,别说没就没了……他还没过几天好日子,怎么……这真的不是老天在开玩笑吗?”
老军医叹了口气:“人各有命,医者也只能治身,却治不了心。这位恐怕自己都不想活,老朽也没办法救他。”
“现下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再撑一撑了,有什么大补的东西就别省着。”老军医无奈摇头,又是一条人命,还如此年轻,活不过他一个老头。
蕊娘忙吩咐人去煮参汤,院子统共也没几个人。为了不惊扰到宾客,就连大夫也是偷偷请的。
这边都看完了脉,李自牧却仍没有被喊来。这人都快死了,李自牧这时候不来,难道等人没了再来?
陈信怒火中烧,在军职上,李自牧是将军,自己是他的下属;但是在竹曦的事情上,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没有谁的命更高贵一说。
他不来,那他在做什么!
陈信平日里是爱开玩笑,打哈哈,但对于这件事,他无法原谅李自牧。
恰这时,那个去找李自牧的小丫头哆哆嗦嗦地回来,她被一群宫里的孃孃们撵了回来,李自牧正在试婚服,她只匆匆见了李自牧一面。
她说竹曦病得很重,但李自牧恐怕以为竹曦又是像前两天一样半死不活不吃药,就没当回事。
陈信越听越愤怒,没顾众人的劝阻,直直地就往书府冲。
书房外果然聚集着一堆宫里来送婚服的孃孃,她们见陈信气势汹汹地来,觉得他很没有礼数,但对于这样一个武将,她们也不敢去拦。
陈信扒开这群人,一脚踏过门槛,却见李自牧身着大红喜服,好一个新郎官。
这红色就像一把火,彻底让陈信没了理智,他揪住李自牧的衣领朝他吼:“他快要死了!李自牧!你是不是在战场上杀多了人,现在变得这般冷心冷血!有良心的话你现在就该去看!”
李自牧脑子里一片空白,瞬间雷霆万丈。不是说好还有几年可活吗?怎么几天……这才几天……
还有四五日他就要完婚,等办完酒宴,自己还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陪他,这几年全来陪他都无所谓,向他解释,获取原谅……
可是竹曦没给他这个时间,他连四五日都等不了!
为什么喝了药病不会好,喝了药病就该好啊?李自牧发疯地想,发疯地念,妄图找出结果。
李自牧没管身上还穿着喜服,就这么往竹曦的院子跑。
竹曦的命被参汤吊着,勉强才在天黑后醒来。他呼出几口浊气,感觉身子反而自在得多。
但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屋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李自牧紧握着他的手腕,两眼通红。
竹曦其实是不想再见李自牧的,李自牧却自己过来。从前是他缠李自牧,现如今李自牧也来缠他。
不过是在可怜自己这个短命鬼。
竹曦突然间觉得很荒谬,李自牧究竟是不是为他而来,还是因为舍不得这张脸。
“你能不能看清楚……我不是他。”
李自牧几乎是抢着回答:“阿曦,我不会再弄错的。”
不会弄错?李自牧有什么自信说这样的话。他混淆了七年,一朝一夕怎么可能改正。
不公平啊,自己就这么去死,到头来还活在苏安的阴影里。
竹曦费力地扯出一丝微笑:“阿曦这辈子……还没使唤过牧哥一件事……”
李自牧想也没想就说:“好,什么事?我一定办到的!”
竹曦咳嗽着,严肃道:“那竹曦……让……李自牧……买烤羊肉,你……去不去……”
竹曦想让李自牧听清楚,是一个叫“竹曦”的人让他买的,不是别的什么人。
这是竹曦这辈子让李自牧做的唯一一件事,也是唯一区别于苏安的事。起码苏安绝对不会喜欢吃如此膻,如此腥的东西。
买东西?陈信一愣,别说现在天黑,东西难买,就是竹曦的身体情况,怎么可能吃得下那劳什子羊肉。
就算疑惑,陈信还是小声开口:“让我去买吧……”
竹曦摇头,再问李自牧:“去不去?”
李自牧慌忙答应,夺门而出。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答应竹曦的事,自己这辈子对不住他,不想再让他失望。
夜晚的十里街冷清得很,李自牧一刻都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就往上次竹曦昏倒的那家店跑。
李自牧身上还穿着喜服,心急之下没有顾上换。索性街上空无一人,若是被人看见,只道是将军发了疯。
店内的灯还未熄,只是早早地打烊过。留在店里的只有那个正在喝酒的老道士和老掌柜。
猛然见个穿喜服的人,两人还以为撞见什么神鬼,吓得哆嗦。
“神鬼”掏出身上带的所有银两,几乎是恳求的语气:“来一份烤羊肉,要快!”
只是炉灶已歇,羊肉也不知还有没有。
“几时了?哪还有剩的,你再多钱也不能啊。”
老道士却绕到李自牧面前,看清了他的长相,这不分明是堂堂李将军嘛?
“诶诶诶!这不是李将军嘛!”老道士打圆场,“掌柜的,就是那日付了五十两银子要羊肉的那个小子,将军定是替他来要债的!”
“那人啊……”掌柜弯腰进了后厨,“老头儿我诚信经商,从没有欠别人的道理。”
李自牧着急地道谢:“多谢多谢!麻烦快些,一定快些!”
老道士自顾自坐回酒桌,他和掌柜是老相识了,无家可归的时候也常在这里打地铺。这个点厨子都已经下工,只能老掌柜亲自出马。
“这要不要多放点辣子,多放点盐呐?”
李自牧被问住了,他并不知道竹曦的偏好。从前李自牧总给他吃些甜的腻的,他渐渐也就习惯吃那些。但是他原本喜欢什么,李自牧不知道。
“多辣子,多盐。”
老道士喝了两口老黄酒,答道。
李自牧错愕地转身,他都不知道的事,为何老道士会知道?
老道士解释道:“那日初遇,他就在那啃糖饼,但是这眼睛,就从来没离开我面前的烤羊肉块,辣味都快飘出来了。况且这炙烤的肉,就得重口才好吃。”
一面之缘的人都知道的事,竹曦待在自己身边七年,他都不知道。
李自牧自愧,自己对竹曦知之甚少,或者说,自己从来没有留心过这样的小事。
菜很快就被包好,老掌柜没有耽误多少时间。李自牧如获至宝,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府里赶。
如今已是夜深,唯有竹曦的小院还有灯火。虽不知竹曦为何让他去买这个,但这是竹曦想要的,他要了这个,说不定能再撑一撑。
可是当他要踏进屋子的时候,站在门外的陈信拦住了他。
为什么陈信不守在里面?
陈信的眼神悲情而又无助,泛红的眼眶止不住地留下泪水。
陈信不言,李自牧已然。
竹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