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云迷雾锁,我见明月>第十五章 诡道

  也不能怪手下谨慎不足。

  当翌日清晨,远处的宿地已空无一人,趁夜而来的两人黎明即已出发,值夜的人叫醒了斥候跟缀其后,证实了对方确实往且末而去。

  脚边丢着一具大漠拾回的狼尸,狼皮完好无损,死因仅是一枚小小的石子,由眼眶穿入了狼头,一击毙命。

  不到二十的少年,却有如此精准犀利的手法……

  那两个人定不简单……

  青年默默思索,心下涌起了层层阴霾。

  倘若真是厉锋的来客,去且末意欲何为?

  且末实力远逊于于阗,迟早成为囊中物,即使有异动也只会带来更好的寻战借口,反而是求之不得。

  目前于阗上下对厉锋怨愤非议,正是摆脱支配的绝好机遇。

  久已厌倦受人箝制的境地,一旦登上王位,他绝不会再给那邪教半分勒索的机会。

  只是昨夜的一场偶然,究竟会带来什么……

  不欲贸然对上摸不清来历的对手,只选择了监视观望,会不会是一种失误。

  望着起伏连绵的沙丘,青年第一次有了不确定。

  且末的国相是个中年男子。

  沉稳而老练,不卑不亢的问候突然而至的厉锋使者,几番客套寒喧,终于切入正题。

  “敢问尊使亲至且末有何贵干。”

  “略有小事,尚需仰仗国相大人襄助。”云沐双手递上一封礼单:“这是敝教对且末的一点问候,请务必相信我们此来之诚。”

  “尊使何须多礼,若是能力所及,本相自当尽力。”看着礼单上列出的种种珍宝,稳重的国相亦不禁讶异,如此重礼由厉锋送出,真个是闻所未闻。

  “不知是何种事端令尊使烦恼。”一旁的粗豪男子插口:“但愿不是如于阗国一般要取重臣的性命。”

  尖锐的话语令众人色变。

  “这位是苏力将军?”云沐淡淡的微笑,对且末的重臣了若指掌,并不意外有人出言不逊:“将军是性情中人,直言快语。近日听闻于阗练军甚严,意有所指,万一战事袭疆,不知将军可有良策?”

  粗壮的汉子一挺胸膛,豪气勃发:“若是于阗胆敢来犯,且末必将严阵以待,教他有来无回。”

  云沐心里嘲讽,面上却礼貌性的笑了笑:“如此真是上佳,据闻艾尔肯领军颇有心得,用兵诡异多变,曾与将军数度交手。今见将军胸有成竹,想来必定已摸索出应对战法?”

  苏力登时语塞,脸膛涨得通红。

  室中人皆知数次战事均是且末退败,哪还说得出大话。

  国相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且末国小,不比于阗之盛,尊使想来也有所闻。但国有国威,纵使力不能胜,战事临头也不会退缩,多谢尊使关切。”

  “国相过谦了,且末慷慨勇毅坚拒于阗之侵,本教一向佩服。”云沐垂睫,道出其中凶险:“不过在下曾闻得流言,说且末今年收成不佳,又有马贼劫掠于外,往来商队皆遭洗夺,财赋大减,若是于阗此时入侵……”

  吐出的一句句话字字诛心,连国相都禁不住变了颜色。

  “阁下这般话语究竟是何用意。”苏力厉声质问:“莫非是专程远道来嘲讽且末?”

  “将军哪里话,本教历来与且末交好,焉有幸灾乐祸之理。”云沐脸色一肃,关切而郑重:“艾尔肯练兵,意图趁且末灾患之机入侵,借战功而赢王嗣之位,贵国尚需及早设防。”

  “形势逼人,敝国也并非不知,只是……”静默了半晌,国相叹了一声:“尊使如此了解,可有良方赐教?”

  对方的气势低弱下来,云沐不疾不缓的开口:“良方倒不敢说。于阗之威首在艾尔肯,若能除掉艾尔肯兵权,断其继位之路,于阗必定以自守为主,数年内决不会擅动刀兵,且末可望安亦。”

  “这谁不知道,于阗上下就他娘的这个艾尔肯不好对付,”苏力忍不住说了粗话:“莫非尊使看在且末年年岁贡的份上,愿意为敝国去此大患?”

  “两国之间,刺杀未免小气了,况且一旦激怒于阗反而连累了贵国,云沐万不敢当此罪人。”

  云沐轻易推脱,苏力憋得面孔扭曲,险些破口大骂。

  谁不知道厉锋以刺杀之风震慑西域,现在却说手段不够光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消除艾尔肯之威胁,倒是借将军之力即可。”笑看苏力怒气难抑的脸,云沐话锋忽转,众人一时呆愣,好一会国相才能言声。

  “敢问尊使何意?”

  十五日后。

  且末大军集结,征伐于阗。

  大军开拔,战旗飞扬,成千上万人所组成的队伍连绵极远,刀枪阵列之间,谁也不曾注意有两个年轻的身影。

  以灰色的大氅裹住了全身,云沐策马随在大帐左右。

  行军数日,终于到了于阗且末交界处。

  闻得异动的艾尔肯在国境对面严阵以待,两军大营的灯火遥遥可见,甚至能听见隐约号令鸣嘀之声。

  月光映着铁甲,反射着金属的冷冷寒光。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行军,滋味倒也新鲜。”云沐凝望着夜幕下的营地,无数的帐篷灯影摇摇,偶尔传来金柝之声,与天上繁星相映,显出异样的静。

  时近中秋,夜间寒凉更甚,风已开始裹挟着雪意,云沐唇畔呵出朦朦的白雾,眸子星光般璀璨,难得有几分神采。

  凌苍没有看营地,上前为他多加了一件披风。

  “凌苍。”

  “嗯?”

  “你说,这样的手段会不会太狠?”

  云沐向来出手果决,鲜少问出这种话,凌苍愣了一瞬,非正面的回答。

  “没有别的办法。”

  无论是什么理由,教主都不会容许失败。

  步吉娅是什么人无关紧要,教主也不在乎麻烦因何而起,一概丢给执政的下属去计量。

  高高在上的俯瞰各类勾心斗角正是上位者的乐趣之一。

  不管是过去放任左右护法暗斗,抑或今日纵容步吉娅擅权,皆是教王随心游戏的棋局,没有推诿抗辩的余地,无能者自然会被毫不留情的淘汰,这些年他已经看得很清楚。

  云沐轻笑起来,泛起一抹淡嘲:“你说的对,没有别的选择。”

  艾尔肯想要一场战争,就给他这个机会。

  但争战的结果或许会出乎于阗王子的预料。

  “赢的人才有资格生存,不管是他们……还是我们。”

  低微的活语渺不可闻,他伸出细白的指,迎接半夜翩然而落的雪,碎小的雪星停在黑发长睫,宛如梦中的仙人,不染尘烟。

  战争持续了半个月。

  死伤无数。

  且末在战阵方面本就不是艾尔肯的对手,仅是勉强苦撑。

  最终开始和谈,这也是算计好的结果。

  云沐静静坐在中军大帐,等候谈判回来的苏力。

  未已,一身甲胄的将军带着寒气掀帘而入。

  “将军此去可还顺利?”

  苏力的脸色极其难看,这一点不难理解,作为一个败军之将参与和谈,本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照你说的办了。”他粗声粗气的回答,手中的头盔抛到案上,铿然一响:“苏力是个粗人,不懂打仗就是打仗,为何非要搞些阴谋诡计曲里拐弯的东西。”

  “微末之计,让将军见笑了。”云沐仿佛未曾听出不满。

  苏力本性粗旷,按不下意气,还是脱口:“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实在不上台面,要不是国相嘱咐,我……”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云沐眉头微蹙,但仍是温声道:“将军耿直,自然看不上这种把戏。不过敌强我弱,暂请权且忍耐。”

  “认输也就算了,还要看对方的脸色赔款求和。且末的名声丢脸到家,迟早沦为各国的笑柄。”从未有此奇辱,粗旷的将军怒意难平。

  “忍一时之辱,成后世之功,将军必能斟酎长短轻重。”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就算艾尔肯小儿张狂棘手,用这种招数也太……”苏力鄙薄的斥语:“唯有你们邪教才想得出。”

  云沐仍在微笑,眼神聚如针刺:“将军此言差矣,艾尔肯以士卒充作马贼侵扰且末的手段,可是连云沐也自叹弗如。”

  “你是说那马贼是于阗所为?”苏力眼瞪如铜铃,呆了片刻,不置信的干笑起来:“何以见得,休要信口开河,不是人人都像你们一般阴狠。”

  “呵……那队马贼行动如电,其迹如迷,飘忽莫测,追之不及,”云沐冷冷的扬眉:“在将军看来像普通贼人么?”

  “也不能就此证明是于阗所为。”苏力惊疑不定。

  “且末精锐部队屡次清剿均一无所获的马贼,所做的一切都旨在阻断入城商旅,且甘冒奇险仅在特定的地域活动,将军就不曾怀疑过缘由?恐怕国相心中也有疑虑,苦无据不便擅言罢了。”

  云沐不愿再与他多言,起身紧了紧披风,临出门前又回首,清冷的语声不掩讽意:“兵者诡道,战阵未开先出杀着,纵横沙场多年,将军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朔风卷着雪袭入帐内。

  瞪着摇摆晃动的帐帘,威猛的将军愣在当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