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煊和姜沅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到了姜家住的村子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他拿出准备好的帕子给邵煊擦了擦汗,姜家大门依然紧闭, 好像不知道他们要今天回来一样。
邵煊敲了敲门,半晌没有动静。又敲了几次之后, 姜家大哥从里面把门打开了:“瞧我们这记性, 居然把你们今天回来的事给忘了。快进来吧。”
成亲都没见上一面的姜夫人此刻正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 她的头发盘的整整齐齐,露出来一张白皙圆润的脸庞。
“阿沅回来了。”她扬起笑容对姜沅点了点头,这次不好继续忽视邵煊, 姜夫人也和他打了声招呼。
“你爹病了之后天天惦记着你呢,一直念叨着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姜夫人让姜沅站到她身边, “这月份看上去也不小了,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还有一个多月。”姜沅看着面前这个磋磨他娘将近二十载的女人, 此刻她对自己笑得温柔,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姜夫人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都是冰冷而威严的, 她一度是姜沅在家最害怕的人,哪怕脾气暴躁的亲爹姜典也没让他这么恐惧过。
现在她像一个母亲一样关怀他,反而让他不自在了,姜沅往后退了一步:“我这里还有一点钱,请个郎中过来给父亲瞧瞧吧。”他把手里攥着的荷包递给姜夫人,里面塞了两张银票。
姜沅对自己亲爹并没有感情,甚至从小到大只有在家宴上才能见他一面。他是和娘亲相依为命长大的, 所以他觉得没有必要去见姜典。
说的好听他爹心里记挂着姜沅,他们年初二没有回门, 姜家这边静悄悄地也没把人叫回去,现在想到了姜沅, 不过是想到了姜沅荷包里的钱罢了。
姜沅一直很清醒,还不至于被姜夫人三言两语骗过去。
姜夫人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荷包,心里有了数:“你还是去看看你父亲吧,把邵煊也一并带上,他们翁婿还没见过面呢。”
邵煊最近风头无双,依靠他桃花荡又盖厂房又盖书院。姜家不仅不能和他交恶,反而还要想想办法打好关系,看看能不能再从他手指缝抠点银子出来花花。
只是她自诩京中贵妇,又是邵煊的长辈,她有她的骄傲,做不来谄媚讨好。如今她说让邵煊跟着一起去看姜沅父亲,就是一种变相的示好,说明他们姜家认可邵煊这个哥婿了。
姜沅大哥也劝他:“反正都到家了,不如就去看看吧,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原本和邵煊说好把钱给他们之后就回家,现在姜沅右手边是姜大哥,左手边是姜夫人,他们拉着姜沅,非让他去看一眼父亲。
姜典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姜沅第一眼见到他还有点恍惚。他比之前消瘦了许多,人看上去也越发苍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场大病消耗他太多心神,直到他们走到床边,姜沅他爹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姜夫人走上前用粘水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起皮的嘴唇,他爹感受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沅,我和你母亲不叫你回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姜典的语气咄咄逼人,一点不像是记挂了他很久的样子。
“我和阿煊每日早出晚归,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很难抽开身。”姜沅答非所问。
姜典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你们现在忙着挣钱,可是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到这么大的。”
是我娘亲。
姜沅捏紧了拳头猛地站起来:“钱我已经给了母亲,父亲你多加保重,我和阿煊先回去了。”
“慢着!”姜典被姜夫人扶着坐起来,“我曾经送了你娘一根梅花簪,那簪子现在还在你手上吧。”
那根梅花簪是姜沅娘亲生前最喜欢的簪子,在姜沅他爹那边受到了冷遇,或者在姜夫人面前碰到了软钉子,他娘总喜欢把簪子拿在手里抚摸,好似回想起之前的幸福,现在就不会感到难过了一样。
姜沅他娘去世时把所有遗物都交给了姜沅,那只簪子和他娘准备的嫁妆保存在一起,现在好好地躺在他们睡觉那间屋子的木柜里。
“家里有段时间周转不开,那根簪子已经被我当掉了,换了五两银子回来。”姜沅声音冷得像冰。
“什么!五两银子你就把它当了?”姜典气极,“你知不知道那根簪子乃是当朝大儒王启仁亲手所做,市面上抬价已经抬到了百两白银了?”
以前他不在乎,百两银子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所以为博姜沅他娘一笑,梅花簪眼也不眨地就送出去了。可是现在的姜家,别说一百两银子,就是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他也明白姜家是真的没落了。
“你妹妹马上就要嫁人了,作为他的哥哥,你是不是得给她添份厚实点的嫁妆?”姜典说。
姜夫人眸光一闪,姜沅他爹说的妹妹正是她膝下最小的一个女孩。
邵煊看着站在旁边事不关己的姜大哥,皱了皱眉:“你这一母同胞的亲大哥都没有表示,为什么阿沅一个庶兄还得添嫁妆。”
姜典原本要开口呵斥这里没他说话的份,转念想到他的厂房又闭嘴了。
“你大哥手里没什么钱。阿沅,我和你母亲不适合在城里抛头露面找活做,你和阿煊如今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能帮衬妹妹一把就帮衬一下吧。”
说到底还是要钱。
姜沅冷硬道:“钱我已经交给母亲了,不如把那些银子留给小妹做嫁妆。”
这当然不行。姜典卧病在床,这些钱要留着看郎中吃药,剩下的钱可以隔三差五打打牙祭,怎么能给小女儿当嫁妆呢。
“你就这么狠心?爹娘养你这么大,临了老了,让你出点钱你都不愿意?”姜典虎着脸,“我看是白把你养到这么大了。”
“我能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多亏了我娘亲,和你们无关。”姜沅看着他假仁假义亲爹,“我一年和你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姜夫人从不拿正眼看我,我只有娘亲。”
姜典没想到他会顶嘴,愣了一下。紧接着仔细琢磨琢磨他的话之后,他的脸顿时就挂不住了:“我没养你?你长这么大吃的喝的哪样不是花我钱买的?”
姜夫人的嘴角要撇不撇的,一看就是不高兴了:“我对你们几个孩子都一样,没有什么正眼不正眼的。”
邵煊本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听到姜夫人的话他忍不住了:“你拿正眼看阿沅,他成亲这么重要的日子,没宴请乡邻也就算了,居然托病连哥婿的面都不见。等你女儿出嫁,你是不是也打算这样?”
姜夫人从来没有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说教过,她强忍着掐住自己的手心,才没有失了贵夫人的体面。
偏偏他们想从邵煊手里讨银子,暂时还不好和他直接翻脸。姜夫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硬是给邵煊撑出来一个笑脸:“阿煊,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
姜沅很累,事情的走向怎么就变成了一大家子阴阳怪气的吵架,早知道这样,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跟着姜夫人他们进来。
“我先走了,小妹的嫁妆我不会帮她准备。”姜沅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就这样吧。”
“站住!”床上的姜典大喝一声,“既然梅花簪你拿不回来了,就还我一百两银子吧。”
“那簪子你已经送给娘亲了!”姜沅被他的厚颜无耻惊住了,“既然送给娘亲,那就是我娘的了,簪子她留给了我,和你早就没关系了。”
姜典冷笑一声:“姜家如今势颓,你作为姜家哥儿理应为家里分忧。你和邵煊如今靠城里的铺子发了家,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掏不出,我让你出一百两银子又不是强人所难。”
这次让姜沅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钱,姜典自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他放缓了语气:“阿沅,你娘若是在世,一定不愿意看你不管生你养你的父亲和母亲。”
这句话一出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姜沅被气的眼前一黑:“你辜负我娘,还想让我看在她的面子上帮姜家一把?”
眉目间总是萦绕着愁苦之色的娘亲,为了把他养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下人克扣他们母子的吃穿用度,她还要费力讨好姜夫人,姜沅早就忘了她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姜家流放之后,她客死他乡,连块墓碑都没有,只有一座矮矮的坟包永远的伫立在荒野间。
现在姜典和他说,要看在他娘的面子上再给姜家一百两银子?
姜沅的呼吸声愈加急促,宝宝似乎察觉到他不对劲,在他肚子里不安地动了动。邵煊连忙给他拍了拍后背:“阿沅深呼吸,宝宝还睡在你肚子里,情绪不能太过激动。”
对了,他还有宝宝。
姜沅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往邵煊肩膀一靠:“阿煊,我想回家。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都听你的。”邵煊搂住他的腰,“我们现在就回家。”
姜大哥还要上来拦他们:“唉……”
“阿沅不想看到你们。”邵煊沉下脸,“我揍我亲大哥拳拳到肉,毫不心软,对你更不可能留情。要是不怕死,你就过来试试。”
这话说的又狠又绝,姜大哥不敢过来了,光凭躺在床上的姜典和姜夫人更是拦不住他。邵煊看姜沅难过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早知道就该硬气一点,在姜夫人他们劝姜沅去看他爹的时候,直接把他拉走带他回家。
就在他魂不守舍的那一刻,面前的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个胖墩猛地冲了进来:“爹——”
他没想到有两个人站在门口,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刹不住地撞向了面前的姜沅,过大的冲力直接把他撞脱了邵煊的手臂,姜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