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
树梢上渐渐冒出了嫩芽, 这绵绵细雨也日夜不停下了好几天。邵煊的小摊被移到了衣坊里,糕点奶茶什么的最怕淋湿。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衣坊里面卖吃食总归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邵煊不是没想过再开一间铺子, 一来开春铺子没有那么好租,价格也水涨船高, 二来邵煊最近没有研究吃食的想法, 一个铺子就装几块点心一桶奶茶未免太浪费。
要是衣坊和吃食开在一起也不会让人觉得怪异就好了。邵煊漫不经心地想着。
他坐在牛车里, 窗外田地里一片片绿苗,穿着蓑衣的男女老少弯着腰在田里忙忙碌碌。邵煊有点头疼,老太太已经催了他好几次, 告诉他那一亩三分地得种东西了。
问题是邵煊根本不会种田。
他手里提了两斤肉,打算带回去给邵阳和李双双, 让他们帮忙把地种上。
在村子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邵阳和李双双都是种田的一把好手,多种一亩地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太大的负担。
去年被秸秆沤过的土地还算肥沃, 邵阳家里分到的田前几天就种上了。
“我当是啥事呢。”李双双接过他手里的肉, “就那一亩地, 不用阿阳回来帮忙,我一个人就能干完。”
他丝毫没往邵煊不会种地的那方面想,只当他是顾着城里的生意抽不开身。
邵煊又把怀里的点心给他:“这是带回来给虎头吃的。”
“有两斤肉就够了,点心你带回去给阿沅吃吧。”李双双不接,邵不和他拉扯,直接在院子里喊虎头出来:“虎头,三叔给你带糕点来了, 有你最爱吃的栗子酥。”
换作以往,听到有点心可以吃, 虎头早就跑出来了,今个却半天没有动静。
邵煊心里纳闷, 李双双指了指隔壁:“虎头今天上学还没回来呢。”
邵煊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学院开学的日子。邵煊把手里的糕点往桌子上一放,在李双双叫喊声中回到了自己的家。
刚靠近讲堂,里面就热闹了起来,孩子们收拾好桌子上的纸笔,结伴走出大门。
“下课喽,下课喽!”虎头背着李双双给他缝的布包兴冲冲地往外跑,中午他没吃多少饭,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今天夫子没留功课,散学后我们一起去捡柴。”二蛋和身边的邵关景约好。
邵煊站在原地看着陆陆续续走出来的小孩,去年来上课的学生今年一个没少,反而桃花荡今年又送过来两个新来的。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应该是邵关景那肿的跟两枚大核桃一样的眼睛,配着他脸上大大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滑稽。
姜沅是最后一个从讲堂出来的,邵煊指着二蛋和阿景的背影问他:“今天逸思打他们了?我刚刚看到阿景的眼睛肿的老高,是不是因为不听话被揍哭了?”
姜沅摇头:“阿景又不调皮,逸思才不打他。”
“那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是他爷爷来送他上学的,蔻蔻裙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好像是因为阿景他爹看到了他的功课,觉得他字不好看成绩肯定也不好,就要带他去城里学手艺。”
“阿景虽然字难看了一点,但学习还算认真。老木匠上次还夸他不用人督促,自己就能写完布置的功课呢。”
“阿景不愿意跟他爹走,昨晚闹到深夜,今早一起来就开始哭。他爹没办法自己回去了,留下阿景今早跟着爷爷过来交束脩。”
邵煊心里清楚,阿景能顺利留下来肯定也少不了老木匠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夫夫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姜沅去厨房把热好的菜端回了堂屋,正要和邵煊一起坐下来吃饭,门外忽然进来一个背着小包袱的小孩子。
“请问这里是丹墀书院吗?”他声音不大,但是咬字十分清晰,“如果不是,麻烦你们给我指条路,我要去那里读书。”
他一个小孩面对两个大人毫不露怯,看上去礼貌又冷静,是十分讨喜的一个孩子。
门外空无一人,邵煊问他:“你是哪个村子的?就你一个人过来的?”
小孩看上去有点焦急:“我是双河村的,自己一个人来的桃花荡。刚才村口有个大爷告诉我,往这边来看到的砖瓦房就是书院。”
小孩自以为很隐蔽的左右看了看,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农家院子,不管从哪里看也不像是书院啊。难不成真是自己走错了?可是这条路上只有这一座砖瓦房。
“马上天就要黑了,我得快点去书院报名,劳烦叔叔告诉我去书院怎么走。”小孩捏紧了背上的小包袱。
“这里就是丹墀书院。”看小孩脸都急红了,邵煊问他,“你怎么现在才来?晚一步我们插上门就要睡觉了。”
“我没来过桃花荡,一路走一路问,中间走错了好几次。”小孩嚅嗫道,“听说这里的丹墀书院愿意接收聪明的孩子,所以我就来了。”
“你觉得你是聪明的孩子?”邵煊看着还没他腰高的娃娃好笑。
“我之前的夫子都说我天资聪颖,好好学习考个举人没有问题。”他挺了挺小胸膛,一脸正色道。
“那阿沅你来考考他。”邵煊说,“如果你通过考验,我们学院可以不收你束脩。”
听到这话,小孩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一个人来到桃花荡,为的就是能在没有束脩的条件下继续读书。
姜沅问他:“学过《中庸》吗?”
“上个书院还没教,我略知一二。”小孩直起腰板,看上去自信又从容。
“我说上文,你答下文。”姜沅定好规则。
“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
“语小,天下莫能破焉。”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
“辟如登高必自卑。”
……
一来一回几个回合,小孩对答如流。
邵煊也考了他几道不算简单的算数,小孩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直接说出了答案。
他的思维逻辑和心算能力都很强。邵煊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聪明。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姜沅竖起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如果你被逐出书院,你会怎么做?”
听到这个问题,小孩没有停顿,他十分坚定地看着姜沅的眼睛:“只有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才会被逐出书院,于我而言,永远也不会有这么一天。”
姜沅以为他会顺着假设的问题往下想,不过他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总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仔细想想,他的这个回答可以算是最好的回答了。
“好了,你通过考试了。”姜沅宣布。
小孩眼睛亮了,把肩上背着的包袱抱进怀里来回张望:“那士舍在哪里?”
“士舍?”邵煊重复。
小孩不知道丹墀书院根本没有士舍:“对呀,我都是等到放旬假再回家,以前我在城里读书都是住在士舍的。”
丹墀书院离他们双河村又不近,他要来回折返得天天迟到。
“你叫什么名字?”邵煊看他一身粗布衣裳,并不是能付起城里束脩的样子,“你既然在城里读书,为什么又到我们桃花荡来?”
“我的名额被村长家的孙子顶替了,没办法再去城里读书。”小孩闷闷不乐地说,“然后我从别的地方听到了丹墀书院的消息,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你还没说自己叫什么呢。”邵煊看着他的小髻。
“啊?我叫朱鹭。”朱鹭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书院还有饭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先回士舍吗?”
“算你今天运气好。”邵煊把他带到桌子旁边,“差一点你今晚就要饿着肚子了。”
朱鹭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吃得开心,邵煊假装不经意地问他:“你说你名额被村长家孩子顶了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在的柳青书院,每年会下放二十个名额给村里的孩子,只用交百来文钱的束脩,名额是村长引荐上去的。”朱鹭郁闷道,“前几年都是我和村里的另外一个孩子,今年村长的孙子可以上学了,另一家的孩子给了村长家一袋稻谷,我家什么都没给,村长就把我的名额给顶了。”
邵煊想到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的桃花荡,又问:“是柳城下面每个村都有名额吗?”
朱鹭并不清楚,但是他们书院有桃花荡的小孩:“我不知道是不是都有,每个村按理来说只有一个名额,我们村因为出过三个秀才所以多给了一个。我在我们学院看过你们桃花荡的学生。”
至于为什么知道,还不是因为林睿天天把他爷爷是桃花荡村长挂在脸上。
邵煊心里有数,既然是村长推荐名额,那肯定就是给了林睿。虽然这也算人之常情,但一想到林正豪多年来毫无建树,手头的银子怕是比整个村子的人家加在一起还多,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柳城周边大大小小也就十几个村子,看来确实每个村子都有名额。只可惜他们桃花荡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吃完饭就去睡觉吧,明天你就要跟着一起读书了。”姜沅收拾桌上的碗筷,“阿煊,你把他带去之前逸思住过的房间。”
邵煊应一声,把朱鹭引到一间屋子外面:“你进去吧,先把包袱收拾收拾。”
朱鹭没听到里面小孩说话的声音,进去一看,只有一张大床,并不是他以为的大通铺。
丹墀书院本来就没有多少学生,朱鹭转念一想,或许是每个人都有一间屋子。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把包袱放进柜子里之后,躺在床上惬意地打了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