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觉得, 自己一向有将一切好事硬说成坏事的独特能力。
他说完这句话,诸野便叹了口气,显是怎么也没想到谢深玄竟能找出这样的借口来。
可谢深玄本就是为了让诸野不高兴, 诸野越是如此,他自然便说得越发来劲, 为了圆过此事, 一时之间, 什么胡说八道的话语都跟着冒了出来。
“我看你家那模样啊,啧啧。”对风水一窍不通的谢深玄胡编感慨,“院子里的枯树枝都快戳到我家来了, 这不就是戳进我家来破我家的财吗?”
诸野:“……”
“你也知道,我家中母族经商, 对风水一事,很是看重。”谢深玄还要再找个同他无关的借口, 以托作说辞, 好将此事从他身上撇干净, “特别是我母亲,这破财的风水,一向不得她心意,我偶然写信提——哦,不,高伯偶然写信提及,已令她觉得很不满意了。”
诸野却蹙眉:“伯母什么时候开始迷信了?”
他可是同谢深玄一道长大的, 谢深玄的母亲性子如何,他也很清楚。若无其余更多佐证, 谢深玄这谎话显然骗不过他,可谢深玄当然不可能只说这么两句话便算结束, 他看起来倒还镇定自若,只是微微同诸野露出笑意,道:“风水一事,怎么能算是迷信呢?”
诸野:“……”
谢深玄:“我母亲不信神,信信风水也没什么问题吧。”
诸野又叹了口气,问:“那此事难道是伯母写信告诉你的?”
“……对,若不是我母亲提及,我怎么会知道此事?”谢深玄毫不犹豫瞎编胡扯,“我又不信风水,你家枯树如何,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诸野沉默不言,倒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是谢深玄实在心虚得很,他不敢再继续这话题,因而匆匆忙忙转过目光,道:“罢了罢了,不修也罢,我每日忙得要死,才没有空闲来管你家里的破事。”
诸野:“……”
“吃完了吗?”谢深玄已站起了身,道,“吃完了就去抄检讨吧,这都过几天了,怎么才写了十来份,太慢了,这样下去这辈子都抄不完吧。”
诸野:“……”
谢深玄生怕诸野还要往下追问,这谎他是圆不上了,诸野再问上几句话便要暴露,他得走得快一些,反正抄写检讨便是现成的借口,他干脆三步并做两步,飞快蹿到门边,一把拉开方才贺长松为他们关上的门,可不想外头一阵惊呼,有几人几乎趔趄跌进屋中来,狠狠吓了谢深玄一跳。
他慌神去看,那差点跌倒在地的人是高伯,贺长松拉了他一把,才令他不曾摔倒,边上扶着门框拍胸口压惊的是厨娘冯婶,除他三人外,门旁还有几名婢女散役,反倒是本该在外听候吩咐的小宋,坐在较远些的廊下,困得直打哈欠,似乎对此处的热闹没有半点兴趣。
谢深玄沉默片刻,又将目光移向了院中。
他与贺长松每日都在此处吃饭,可从未见院中如此热闹过,谢府内的仆婢好似一气全都在此处出现了,平日有事找他们都不一定能到得这么齐,各个睁大眼睛好奇朝此处张望,只是一见谢深玄看来,他们便好似忽而想起了自己还有要事未曾处理,眨眼之间,院中之人已走了个干净。
只剩下谢深玄面前那几人,他们离得太近,总不好直接偷摸逃开,众人面面相觑,沉默许久,谢深玄方勉强开口,问:“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他心中倒是很清楚,他与诸野闹了七八年别扭,几乎没说过几句话,这一月来关系好似忽地便恢复了寻常,当然极为引人惊奇,而谢府内的仆婢下人,多是自江州家中跟着入京的,年纪大一些的,说是看着谢深玄长大也不为过,他们在此处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来看乐子的吧!
谢深玄心中的窘迫之意几乎一瞬上涌,可越是如此,他便越不可能承认此事,否则不就是应了这些人的猜测,他绝不能如此。
高伯在贺长松搀扶下站起了身,清一清嗓子,乐呵呵道:“少爷,今日天气太热,我们是在此处乘凉呢!”
厨娘冯婶几乎也在同时开了口:“我过来看看您与诸大人可还有什么想吃的呀!”
谢深玄:“……”
谢深玄先看了看屋中那摆了满满一桌的菜,他与诸野、贺长松三人都吃完了饭,却也不曾动过多少,而后他再垂下目光,看向今日自己穿了四层的衣服。
贺长松清了清嗓子:“忽而想起我还有事。”
他连为何在此的理由都懒得找,说完这句话后便恨不得扭头就跑,其余还未来得及开溜的仆婢自然也一哄而散,冯婶朝谢深玄笑一笑,也跟着溜走了,此处便只剩下了小宋与高伯二人。
谢深玄压下心中的窘迫之意,再朝两人看去,小宋到此事才同他眨了眨眼,道:“我本来就该在此处的。”
高伯原想趁此机会开溜,可他往后退了几步,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事一般,转头又走了回来,凑到谢深玄身边,将声音压得极低,好似生怕被屋内的诸野听见一般,极小声道:“少爷,咱们府上便有修缮宅邸的人。”
谢深玄:“……”
谢深玄本就略有些窘意,偏偏高伯还要凑上前来同他说这件事,他不由深吸口气,急忙道:“我没兴趣了。”
高伯:“我知道的,少爷面皮薄。”
谢深玄:“……我没有!”
“此事简单,我悄悄去同老齐说一声,把人给介绍给他。”高伯认真说道,“让老齐去处理,这样这件事,就同我们谢家没有关系了。”
谢深玄:“本来就没有关系!”
“当然,我还是建议您直说。”高伯叹了口气,“反正我看诸大人好像也看出来了。”
谢深玄:“……我走了。”
他是想不明白,怎么除他之外,好像人人都同诸府关系不错,看高伯称呼诸府那门房齐叔的语气,他们两倒像是老熟人,他不由又想起小宋曾同他说过的话——高伯时常过去同齐叔下棋,这么想来,谢深玄偶尔自诸府门外路过时,听见那鬼哭狼嚎般锯二胡的声调,着实……很像是高伯精心练习多年的水准。
他不知还在屋内不曾出来的诸野,究竟如何看待外头的这一通闹剧,可他是绝不想再留在此处了,不管高伯说了什么,谢深玄都当做未曾听闻,而小宋左右看了看,站起身跟上谢深玄脚步,还未来得及问谢深玄接下来要做什么,忽地便见谢深玄的耳尖微微泛红,显是因为方才众人的举止与高伯的那通话,令他实在无法应对。
小宋沉思片刻,还是跨步上前,凑得离谢深玄近了一些,问:“少爷,我们是要去书房吗?”
谢深玄仍旧装着镇定:“是。”
小宋:“还是要写那检讨?”
谢深玄点头:“是。”
小宋深吸了口气,发出了些响动,谢深玄下意识回眸,看向身后的小宋,便见小宋一副意味深长般的神色,头上还顶着一行大字。
小宋:「这该死的谢深玄」
谢深玄:“……”
怎么又骂他?
那字果然一番,换作了另一行字。
小宋:「口是心非吧,他明明超爱啊!」
谢深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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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深玄将小宋关在书房之外,决定自己研墨自己抄,反正今夜这些人,他是一个也不想看着了。
可他显然忘了他府内可还有诸野这么一个“外人”。
他不过方写了两页纸,外头便传来了小宋低声与其他人说话的声响,而后有人敲了敲房门,小宋在外大声说道:“少爷,诸大人过来了!”
谢深玄:“……”
谢深玄想,此时此刻,他若将诸野拒之门外,才显得有些心虚反常,他就该大大方方让诸野进来,同他一道抄写这该死的检讨,于是谢深玄应了声,让小宋请诸野进来,还故作镇定令小宋为诸野沏茶,而后便闷着头一声不发,将注意全都放在了面前那份该死的检讨上。
他等了片刻,诸野也不曾开口同他说话,小宋为诸野取了纸笔,诸野便坐在窗下那小桌旁,似乎也同他一般抄起了这该死的玩意,令谢深玄略松了口气,总算不必分心再去思考此事。
二人便这般沉默着抄了好一会儿,小宋进来添了几次茶,谢深玄倒不知过了多久,只是觉得越来越困。大约是因为他犯了风寒,小宋将书房内的窗扇全都紧闭,令他觉得闷热不堪,有些头昏,再过片刻,那纸页上的字似乎也有些模糊不清,又隐隐觉得有些头疼。
至此谢深玄方发觉自己这风寒大概是又加重了,这哪是屋中闷热?诸野看起来便不曾有任何异样,他大概是自己有些发热,还不好说是不是要起低烧。
谢深玄一点也不希望诸野觉察此事,反正如今时间应当已不早了,倒不如让诸野早些回去,他睡一觉应当便没什么事了——贺长松也说过,他不过是缺些休息,只要休息好了,很快便能恢复。
谢深玄道:“诸大人,时日已不早了——”
诸野抬眼看向他。
谢深玄:“您该回去了。”
说完这话,他便起了身,想着送诸野到门边,他一起身便觉得头昏,不得不伸手扶了桌面,稍缓了片刻方才恢复,这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他可以编出无数借口应对此事,只是这一晃眼的功夫,诸野竟然就已到了他身前,与他就隔着那书桌的桌案,微微向前倾身看着他。
谢深玄勉强笑了笑,说:“起身太急,有些头昏……”
可诸野已伸出了手,试了试他额间的温度。
谢深玄吓了一跳,匆匆往后蹿了几步,险些撞倒他堆放在后头的一摞书册,惊慌失措道:“诸……诸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诸野一怔:“你说你头昏,又面色带红——”
谢深玄:“哈哈!胡说八道!”
诸野:“……现在更红了。”
谢深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