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竟遥和几个月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面容枯槁,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很久没有好好梳理过,一双眼睛瞪得很大,眼睛里充斥着疯狂与仇恨的神色。
像一个疯子一样,朝着从游轮上走下来的江楚年大喊大叫:“都是你——都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你去死吧!江楚年,你去死吧——”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枪声在耳边炸响。
“砰砰砰……”
子弹穿透皮肉,血花四溅。
江楚年没有感觉到疼痛。
在江竟遥出现的一瞬间,枪声响起的上一秒。
一直走在他前面的云通海猛地转过了身,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抱住了他,把他扑倒在楼梯上。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四周闹哄哄的一片,有人在歇斯底里的狂笑,有人发出尖锐的喊叫声,也有人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江楚年被云通海扑倒在楼梯上,云通海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看着他,眸光温柔,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微笑,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一滴,两滴,更多……
“喊医生!快喊医生!”江楚年只愣怔了一秒,他大声嘶吼着,扶着云通海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别怕,年年。”云通海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他的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而是带着浓浓的满足。
江楚年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棒,眼前一阵眩晕:“别说话,云通海,你不要命了吗?”
云通海无声地摇了摇头,他轻叹一口气,目光温柔而宠溺地盯着江楚年:“上一次……我放弃了你,年年,我真的很后悔……”
云通海握住了江楚年的手,他低下头,用带血的嘴唇在男人手背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我好高兴……我终于有机会还回来了……原谅我吧,年年,原谅我吧……”
嘴里低声念着。
江楚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云通海的脑袋重重地垂了下去,握着江楚年的双手也无力地松开。
楼梯上落了一大摊血。
一滴一滴的,顺着镂空的楼梯滴在了海面上。
“别看,别看了,年年。”顾剑从背后用手捂住了江楚年的眼睛,他把愣怔的男人抱了起来,按着江楚年的脑袋埋进自己怀里。
四周乱成了一片。
江竟遥鬼哭狼嚎的声音很快消失了。
江楚年的脑子被搅成了一团烂泥,他好像是被顾剑带到了车里,又从车里带回了别墅。
“云通海呢?他怎么样了……他不会死的对吧?”江楚年拉着顾剑的衣服领子,声音干哑。
顾剑只是不停地重复“没事的,年年”,他低头在江楚年渗出冷汗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在把江楚年放到床上的时候,江楚年又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去看看他……”
“年年,冷静。”顾剑紧张地拦住了江楚年。
“让我去看看,我想知道他还活着没有——”江楚年的情绪有些激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江楚年是讨厌云通海,也厌恶云通海用手段把他留下来。
但他没有想过云通海会挡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想云通海会死。
死?
怎么可能呢……
云通海可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之一,自带男主光环,怎么可能会死。
“年年,你需要休息,一切有我们。”顾剑手里的镇静剂打进了江楚年的皮下血管里。
江楚年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向后仰倒,顾剑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他把针管扔进垃圾桶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两粒小药片喂给江楚年。
它们可以让江楚年沉沉地睡上一觉。
江楚年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有害羞和他表白的校霸,有深夜里独自一个人抽烟的云通海,有满身鲜血的云通海趴在他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问他:年年,原谅我吧……
云通海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江楚年都能猜到。
他猜,云通海最后的时候是想告诉他。
当初江楚年和林舒被人绑架的时候,云通海放弃了江楚年。
现在云通海替江楚年挡了枪,是不是可以原谅他了?
江楚年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傍晚。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带血的衣服也被换成了干净的。
顾剑在床边的沙发上坐着,夕阳的余晖落在男人的身上,营造出一股孤寂落寞的氛围。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让医生过来看看吧。”
顾剑马上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了江楚年的床边,他蹲了下来,用仰视的姿势望着江楚年:“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江楚年捏了捏有些酸痛的眉心:“云通海呢?”
替他挡了枪的云通海呢?
云通海死了。
那晚还和他抵死缠绵的男人,体温滚烫的男人,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冷冻库的棺材里。
面色铁青,没有呼吸。
“年年,我们出去吧。”韩玄紧张地盯着江楚年的每一个表情。
他们没能拦住江楚年来看云通海。
“我没事。”江楚年摇了摇头,他又看了眼云通海,随后被韩玄给带了出去。
江楚年看上去不像是没事。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也失去了之前锋利的光芒。
这样的江楚年让韩玄十分担心。
但韩玄也知道,云通海突然的死对江楚年刺激太大,江楚年需要一点时间。
云通海在这个世界到底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身后还背靠着一个大家族。
突然遭遇枪击离开人世,有很多的事情需要韩玄去处理。
韩玄把所有的原因归在了江竟遥的身上,和其他人联合把江楚年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
云通海是为了江楚年死的,又怎么可能会允许有人因为他的死而伤害江楚年?
“我要回去一趟,年年就留在这里,顾剑,你们好好照顾他。”韩玄的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色的胡渣。
作为云通海的亲人,事故发生时的目击人,云通海葬礼的事情只能由韩玄去处理。
云通海死了,韩玄他们几个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眼里也没有伤心的神色。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的灵魂碎片。
“如果当时换了是我,我也会替年年挡子弹。”离开的时候,韩玄抬头看了看江楚年的卧室。
这几天江楚年基本都待在房间里,医生说他需要静养一段时间,那天虽然被云通海挡了子弹,但是被扑倒的时候也摔伤了。
身体上的伤可以慢慢养,心上呢?
他们倒不觉得江楚年会因为云通海的死伤心欲绝。
可云通海终究是为了江楚年死的。
云通海用自己的死,让他在江楚年的心里变得不一样了。
韩玄心里难受,不是因为云通海死了,他看着顾剑,眼里都是不服气:“原本年年平等地恨我们四个人,讨厌我们四个人,我也不奢望他有一天可以原谅我,像原来那样对我笑……”
“我嫉妒云通海。”
韩玄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他红着眼眶转身坐进了回国的车里。
他能接受江楚年讨厌他们,把他们当狗,当猴子一样去耍。
那样他们至少是平等的,平等的被江楚年讨厌着。
可他接受不了江楚年会因为云通海的死而原谅云通海。
从此以后云通海在江楚年的心里有了不一样的地位和意义。
可活着的人,要怎么去和死了的人竞争?
嫉妒的情绪在心底酝酿,犹如被烈火灼烧煎熬。
坐在车里,韩玄把自己的脸埋入双手之中,发出了受伤的野兽一般的低鸣与悲恸呜咽。
别墅的二楼,一个面色阴郁的人影站在窗帘后,静静地看着慢慢远离的黑色豪车。
柳盼山往后退了一步,他走到了浴室的镜子前,对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看了看。
低头拧开水龙头,捧起水洗了洗脸,擦干净以后离开了房间。
柳盼山在走廊上碰到了回来的顾剑。
“你去照顾他吧,我这副样子,只会让他心情不好。”柳盼山淡淡看了眼顾剑,他自从被迫听了一整晚江楚年和云通海的事后,就一直病恹恹的。
和顾剑说了句话后,柳盼山自行下了楼。
顾剑回头看了眼柳盼山的背影,随后来到了江楚年的房间。
他推门而入。
江楚年正坐在阳台上,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根抽了一半的烟。
“你不用为他伤心,那天换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们都愿意为你去死。”顾剑走到了江楚年的身边。
“他还会再复活吗?”江楚年问了一句,没等顾剑回答,又摇了摇头,“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能会因为云通海的死失落几天,但过阵子,该怎么活我还是怎么活。”
他自嘲似的一笑。
这就是他,爱自己胜过任何人。
顾剑在旁边坐了下来,他伸出双手搂住了江楚年:“年年,回到现实世界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四个和江竟遥都死了,你就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