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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丰言问左绍天要人的时候,左绍天也有猜测,想拒绝来着。
一个能说湖城话的人,和另一个能处理变音人。
听上去,像是个意料之外的局外人。
左绍天才从秦丰言的资产变卖里吃到点甜头,并不想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但是秦丰言提出来的时候,刚在一笔交易上进行了很大的让步,让他吃到了很肥的一口肉,实在也不好直接拒绝。
他琢磨了两天,还是找来人带去秦丰言暂时的居所。去的时候还旁敲侧击的问了问秦丰言要人是做什么。
秦丰言状态很不好,没有回复。
自从他被左绍天和苏信山找到,他就状态变得很不好。苏信山还好说。关键是左绍天。这人和此前见到的样子截然不同,咬死了在他的资产上,甚至连他再经营多还利息都不同意,一定要他在近期变卖。
秦丰言怀疑是自己的资产里有再过段时间能升值的产业,但是他之前四处藏匿,已经缺少本地的信息渠道。他也有一些推测,但始终不知道自己该押宝到什么资产上。
而且无论如何,他现在的情况也和散尽家财差不离了。
一切都朝着他预期中的哪条路越偏越远。
秦丰言回忆起整件事情,脱离他预料的几件事情里,一个是秦修忽然的不受控,一个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还有一个,是现在这个彻底盯上他资产的左绍天。最后,也有忽然插手到这件事里的苏信山。
苏信山现在给他的解释是在帮几个债主朋友,还没有对他具体的哪项资产表现出兴趣。但是秦丰言觉得真相一定不是这样。
他察觉到这一切的不受控,背后有一个没有露面,却影响了全局的人。他有猜测,但是需要证据。
于是有了今天这个电话。
苏笠没想到,或者是连秦修和徐蓉轻都不知道的事。秦丰言的手机,每一通来电,都会在本地备份电话录音。
他做的事不干净,便也当所有人都不干净,这样设置,是为了方便随时抓到别人的把柄。
他没想到,打电话真的会是苏笠。
消息落听,秦丰言有点恍惚甚至不信。对方只是一个高中生,长辈们说他会来事儿会说话那也都是些场面话。一个高中生,除了自己爸什么能耐都没有,怎么可能真的害的了他。
但是证据摆在他眼前,这几件脱离他掌握的事,桩桩件件都隐约有苏笠在里面。
秦修为了他翻脸,苏笠自己打了那个电话,左绍天曾经找人跟踪过他,还有苏信山,那本来就是苏笠的爹。
眼前就是新年了,新的一年,本来应该是他解决一切负债问题,带着秦修去湖城拜访那些大人物。他记挂着这些记挂了很久。他想自己一定要扛过这一劫,就像他年轻时候的那样,把这一切阻碍他的,让他痛苦的,不堪的,都战胜过去。
他不在乎这会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他赢了,他就能证明给徐蓉轻知道,离开他,是错的。
被自己的女人背叛,没有比这还要耻辱的事情。
何况那个人还是徐蓉轻。
这个他看轻,忽略,但是也真的钦慕过的女人,他的妻子。
他想起第一次相亲,徐蓉轻那会儿还在一线工作,一身工装,下了班就来了。
乌黑的辫子绑了个高马尾,戴着副眼镜,但是仍然看得出是好相貌,身上还有一股凌厉和冷感的气质,和别的那些女孩子特别不一样。
他心醉神迷,主动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约饭约电影。后来徐蓉轻想退后勤,家里父母反对,因为一线的职称工资和后勤的有很大差距。他还给她撑腰,给她说话,说赚钱养家这些他来就行,徐蓉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时徐蓉轻还没有松口和他谈朋友,就只是接触阶段,被他这么说还挂不住脸,回去的路上远远地走在前面,不回头,不理他。
他也不说什么,开了个当时很新潮的轿车,慢慢在路边跟着。
他跟了一路,最后徐蓉轻才放弃似地折返过来,敲敲他的车窗,他降下窗子,徐蓉轻就弯下腰打量他,说养我可是很贵的,你养的起吗。
他说他养得起啊。
徐蓉轻又问,为什么啊,你出去找个年轻漂亮的也不难吧。
他就说,没人比你漂亮啊。
这时候徐蓉轻就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说我哪里漂亮,我读了研究生又工作两年了,都是老姑娘了。
秦丰言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只能说,你就是最好看的。
他也不知道,他这么愣的回答里到底哪里打动了徐蓉轻,那天之后他们成了男女朋友,最后又结了婚。
到最后,又离了。
他躲藏的那些日子里还打过她的电话,他觉得这没什么,他因为她的离开落到这样的田地,他只是想要抱怨,发怒,或者只是再听徐蓉轻说点什么。
说来真是讽刺,他们一道这么多年,居然只有最后他们离婚的时候。他仿佛又看到徐蓉轻身上当年的影子。
头发不再那么乌黑,眼神却还是那么锐利,理智又清醒。仿佛高不可攀,又仿佛深不可测。
那一分钟他明白了自己爱徐蓉轻什么,他爱的就是这份锋芒。他后来那么不满意她从一线退下来的样子,就是因为退下来的徐蓉轻,没那么锋芒毕露了。
他想复婚,他想在这个年纪再追求一次这个人。可他除了钱,也没有别的手段。如今钱也没有,秦丰言想,至少也再凭着当年的情分,听她说几句话。就算她不耐烦,也是好的。
但徐蓉轻远比他想的绝情。
她居然劝他回来,摆平他的烂摊子。
“你不要再固执下去了,秦丰言。”徐蓉轻再电话里说,“你这样对秦修,我已经很后悔没早一点和你离婚。你不要让我觉得恨不得没有认识过你。”
说到这个秦丰言就想笑,说什么秦修,离婚的时候你都不要他了,现在又管我怎么利用他?
他对徐蓉轻对秦修的保护嗤之以鼻,只觉得这是徐蓉轻在作戏。这不过是徐蓉轻掩藏自己残忍的手段而已。
他一直这么想,直到今天,直到他查到苏笠。
为什么?
秦丰言不理解,一个高中生,到底为什么敢掺和这种事,这是苏信山的授意?不,不可能,如果是苏信山,那个电话不可能是苏笠亲自打的。这就是苏笠这个人的主观意愿。
他为了什么,一个高中生的世界里,他能要什么。
除了帮助秦修以外,还能有什么。
这一刻,秦丰言内心诞生了某种阴暗而粘稠的念头。他发现他嫉妒秦修,他在嫉妒自己的儿子。
嫉妒他被人所爱。
不管是徐蓉轻,还是苏笠,他相信,如果是秦修换到他现在的处境,或许事情就不会这样。
他不会离婚,不会失去家庭,不会失去做父亲的尊严,不会最后连拼搏了一生的财产都失去。
他如何能接受。
秦丰言送走了左绍天安排的人。在他暂时的居所里抽烟,一包接着一包。抽的室内乌烟瘴气,烟雾缭绕。
这里是一处临时租赁的房间,不是很好,家具都旧。他去卫生间看过,管线都裸露在外面。环境落魄的让他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他爸因为有一点职位,便生怕别人看他们家好而疑心什么。于是便故意做出穷的样子来,有钱也不能用,住着很肮脏很糟糕的板房,厨房用灶,一直有老鼠和蟑螂。人家逢年过节吃肉吃糕点,他们家反而更要做出艰苦的样子。只能吃点糊糊和粥。
所以他才要赚钱,要赚很多的钱来避开这段岁月。他当年从海州回来,拿钱摔在他父亲面前的时候,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眼,听着他的咒骂,发现母亲并不像小时那样劝诫自己而是在劝他,那一刻,秦丰言知道自己是多么快意和自傲。
这一切都没有了。
秦丰言在卫生间洗漱,那块镜子碎了,角落上还有经年累月形成的污垢。
秦丰言看着镜子里,被割成碎片的,憔悴的,自己的脸。从上面看出一点别人的轮廓。
他长得像父亲,秦修也有一点像他。
所以,现在轮到秦修,来做他当年做过的事。
在这一刻,某种他对秦修的嫉妒,因为恐惧,酿成了恨意。
秦丰言想,他需要报复这个人,报复这一切。这样他便在这轮回的父子宿命里再一次成为胜者。
他可以没有底线,以让对方最痛苦的方式。反正他也即将失去一切,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想好这些,避开左绍天和他安排的人,通过在外省认识的关系,辗转找到了一个电话。
“你好,价格可以谈,我想问你买一个人的命。”
“不会很棘手,一个高中生,我后续会发你照片。尽量做得干净点。”
“对,是这个人,一中高三17班的学生,叫做苏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