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岁远情长>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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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笠看到那个伤口的时候,几乎是气炸了。

  他第一反应是问冯西岳,最近那些混子有人找实验班的不痛快吗?

  冯西岳在他身边被第一个扫射,苏笠那语气冷的把冯西岳第一时间都搞蒙了,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生了气,和苏笠辩白。

  “怎么可能!都高三了,都忙着别的事,谁有那闲工夫找他们不痛快。”

  冯西岳辩白完了就又开始给苏笠上眼药,说:“搞不好是外校的人弄的,你可别污蔑人。他秦修一周不在了,就是这边的人要找他麻烦,也得有机会啊。”

  这倒是真的。

  苏笠冷静地想。

  然后他就不冷静地下了天台,往实验班那边去了。

  他不放心,还是得先去看看。

  到了实验班门口的时候,苏笠还没想好该怎么问他的伤。等秦修从教室里出来,站走廊上和他面对面站着,他也还没理清思绪。但是时间不够他浪费,值班老师还在屋里看晚自习,时不时朝门外看他们一眼。

  那就长话短说,苏笠想,压着声音,单枪直入。

  “谁弄的?”他话很快,也很直接:“你集训那边的学校有人找你不痛快?名字报给我。”

  秦修被他叫出来,此刻还有点如梦似幻,听苏笠说完,才知道眼前这人误会了。

  “不是,不是跟……学校的人弄的。就……意外。”

  秦修自认为回的很周全。

  苏笠一眼看出来他在编。

  “行。”苏笠语气变了一点,说:“你这纱布得拆吧。拆完了,什么东西弄的一看就知道了。秦修你可以啊,和人打架还编瞎话,那人谁啊?!”

  “我没事,别乱猜。”秦修打断苏笠的挖苦,内心交战了一会儿,想着校门口那时候闹的还挺大的,苏笠想知道转脸就知道了,于是说了实话:“我爸弄的,你不要管了。”

  苏笠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住,然后眉毛皱了起来。

  “你爸?”

  苏笠觉得这话不能就这么简单的相信,但一些潜藏着的记忆忽然涌现,有句话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然后就这样,带着气说出了口。

  “他怎么回事啊?怎么到现在还在打你?”

  他这句话说完,他和秦修两个人都愣了。

  苏笠是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秦修是惊愕于他居然记得。

  秦丰言打人,这不是件新闻,但确实也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还是秦修小学时候的事。

  皮带,鸡毛掸子,衣架,总之是随去随用的东西。秦丰言要教育孩子,就让让秦修在家里地板上跪好,拿到什么算什么,直接往身上抽。

  区别于传统当中,因为酗酒或者虐待而产生的家暴。秦丰言每次教训秦修,都有正当的理由。

  成绩没考到第一不会被打,但如果扣分的问题是粗心就会。正餐吃不完没关系,但贪食吃了正餐以外的零食就要挨打。放学耽搁了一会儿也没事,但说不出理由就不行。

  诸如此类,算起来都是小事。但是放到秦家,就值得一顿揍。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

  每次打完,秦丰言就会找把椅子,拖到秦修面前,让他抬头,和他耳提面命,说那件他几乎说了一辈子的憾事。

  “你知道,你老子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秦丰言往往会斜睨着看他:“运输队的。有编制,头头,过得滋润。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开了吗。”

  每到这时候,秦丰言就会朝秦修举手,展示给他看一个很小的距离,大概在1~2厘米左右。

  “有一次送货,就送一个,仪器。我刹车的时候,就踩得,急了那么一点儿。车厢震荡,那个仪器里,有个就这么大的东西,震坏了。”

  秦丰言说到这里,就会把手放下,一双眼盯着秦修,仿佛要把接下来的话刻到秦修脑海里那样开口。

  “就这么,两厘米的仪器,要你老子赔300万。”

  300万,当年或现在,都是足以压死一家人的天价。

  那时候秦丰言还没结婚,家里父母凑了所有能凑的钱,连10万都没有,只能打官司,主张那个仪器的损坏并不完全是驾驶不当,而且秦丰言的职位权责不对等,不应该赔付这么多。

  秦丰言身上是有股狠劲的,当时官司打完,要他至少拿20万出来。他父母东拼西凑凑够了钱,他却带着钱消失了。

  下海,隐姓埋名去海州做了生意。2年后回来,20万变成了200万。

  代价是,让秦修的爷爷奶奶在家乡被人戳脊梁骨,整整戳了两年。

  秦修爷爷还因为这件事,被取消了退休待遇,到现在都还没恢复。

  秦丰言对这些事都不提,他爱提的部分只有如果不是他当年拿钱去经商,今天一家人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

  以及他吃一堑长一智,就因为他当时吃过这么大的亏,后来他跑生意的时候都非常小心,所以才是他发了财。

  后来结婚,有了秦修。秦丰言就把他亲身经历过的经验,变成了一套来规训秦修的教条。

  不能犯错。一丝丝,一毫毫都不行。错一点,就要受到惩罚,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以为你犯下的小错,是否会酿成巨大的,无可挽回的后果。

  你只有什么错都不犯,赶上命运给你的每一班车,才能在避开厄运的同时,抓住那一丝丝渺茫的希望,被这个世界的神所垂怜,得到成功。

  他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而苏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回事的呢?

  大概是他们学前班的时候,苏笠因为刚开始离开家上学,非常黏人,而且不分远近亲疏。和谁处的熟了都喜欢往人身上扑。

  有一次,他妈妈带他去秦修家里做客,俩小孩玩了一下午。他自认为和秦修已经是熟人了,就开始往秦修身上扑。

  秦修那时刚因为画本没有归置好挨过打,背上的伤没好,又是夏天穿得薄,苏笠一扑,血立刻从T恤衫渗了一点出来。苏笠从来没被打过,他的认知里。秦修背后这伤不可能有任何隐情,必然百分之一万是他苏笠的锅。看了那血色,立刻就傻了。

  他傻了也没有任何举措,就是立刻哭了出来,惊天动地,秦修怎么哄也哄不住。

  等到大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忙不迭地赶到的时候,苏笠已经完全哭成个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秦修,嘴里含糊不清地哭丧:“我把秦修扑死了!哇啊!!呜呜呜……”

  大人们见状哭笑不得,秦修的妈妈只能赶快拉过秦修去换衣服。钟芳絮则拉过苏笠进行安慰,承诺他秦修绝不会因为他一扑而没了性命,他扑人也造成不了任何恶劣后果,秦修背上的伤不是他的锅。

  小小的苏笠根本不信,他有记忆开始第一次见血就是秦修的血。整个人都吓傻了,钟芳絮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直到秦修换了件衣服,全须全尾,能蹦能跳地出现到他面前时,苏笠才愿意止住眼泪,相信秦修没被他扑死。

  但这还没完。

  我们前面已经提到了,苏笠小朋友,是个从小开始,就浸染在各个电视剧里,天天在小区广场上演大戏的小朋友。

  他坚称秦修被他扑出了内伤,并且打着这个旗号,每天放学要先到秦修家报道。写完作业,看秦修吃完晚饭再走。

  他说这是为了保证秦修不会在不知情的时候咽气。

  两家大人对苏笠这种时不时的戏精是很宽容的。钟芳絮一开始觉得不好,和秦修的妈妈商量了之后,也就放行了。作为苏笠小朋友每日打扰的回馈,苏笠的爸爸每天负责送两个小朋友的早饭和送上学。

  秦修本来以为,这件事不过是苏笠找的一个新的游戏。直到有一次,他发现苏笠来他家写作业的时候,一进门,会先下意识地东看西看找什么东西。他才有了别的猜测。

  他后来故意找了鸡毛掸子放在显眼的地方,等下午苏笠过来,果不其然,一进门,苏笠眼神一下就盯到那鸡毛掸子上,好一会儿都每移开。

  他那时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你是为了让我爸不打我,所以每天来我家?”小小的秦修问小小的苏笠,“你知道那是他打的?”

  “嗨,当时被吓到了,但是回去之后想明白了。我也是很聪明的呀。”小小的苏笠很骄傲,和小小的秦修说小话:“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挨打啦,但是钟女士说这种事没法劝的。 但是当着别人面,做家长的会没那么好意思。”

  “所以你就天天来?”秦修继续问苏笠:“你没想过你走了我再挨打吗?”

  当时的苏笠也是皱眉毛,他这人从小开始表情就丰富的很,想了半天,和秦修说:“最晚8点,钟女士说再晚睡我就长不高了。我回家洗漱还要一会儿呢。”

  秦修真的是又好笑又无奈,不知道怎么和苏笠说下去,只好换了个话题问:“8点也很晚了……你怎么叫你妈妈钟女士,不喊妈妈么?”

  “钟女士先是钟女士,然后才是我妈妈啊。”苏笠非常自然地回秦修的话,思路也非常自然地被秦修转移了,拿了铅笔,在草稿纸上写钟女士的名字。边写边念。

  “钟、芳、絮、女、士,核能源工程师,苏笠的妈妈……”

  一长段关于钟女士的简介,好几个字苏笠不会写,都是别字或者拼音,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口。

  他好容易写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和秦修抱怨:“你不要看我这样子,我日子也是很难过的。要是和别人介绍不清楚钟女士,她也要哭。大人比小孩子难哄太多啦!”

  秦修看得好笑,又觉得有点羡慕。

  他妈妈叫徐蓉轻,和小钟阿姨一个大学,同专业毕业,毕业后都来到这里工作。区别在于,小钟阿姨一直在一线工作。但是徐蓉轻自从结婚,就找了关系,重新找了后勤那边一个清闲的职位。

  秦修有点羡慕苏笠,因为他羡慕小钟阿姨,不光是小钟阿姨,还是钟芳絮女士。

  话说到这里,苏笠想起什么,问秦修:“小徐阿姨呢?小徐阿姨叫什么?做什么工作的啊。”

  “徐蓉轻。”秦修说,把这三个字写给苏笠看,又说:“后勤管出入库的。”

  苏笠哦了一声,就挨着他一堆别字的钟芳絮女士的称谓下面写:“徐、蓉、轻、女、士,仓库管理师……”

  苏笠后一句“秦修的妈妈”还没写完,秦修先被他这个用词惊到了,出声问他。

  “什么……仓库管理师,我妈妈……”

  秦修有点语塞,苏笠不太理解,抬头看他,表情有点不解,又有点严肃:“写错了吗?出入库不是仓库吗?”

  “不是……我是说。”秦修一句话说不完,对于徐蓉轻的工作,很多人,包括秦丰言在内。有的时候出言不逊,只会用管仓库的四个字加以概括。

  在这个略带贬损的词面前,苏笠的一句“仓库管理师”,显得那么天真,又那么平等。

  “嗨呀,反正就是管理仓库的大师。”苏笠不耐烦秦修的磨磨唧唧,“就这么称呼嗷。”

  “管理仓库……也要叫大师吗?”秦修沉默了一会儿,追问。

  “那不然呢。”苏笠觉得秦修这么个聪明的人,现在也犯傻了:“做什么事,都肯定有大师啊。”

  这句话,秦修又记了很久。

  他是后来长大了才意识过来,苏笠那时候,用很稚嫩又很童真的话,传达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人生在世,可以有高低,不必分贵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