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先问这个,是因为在靳祺的认知里,这便是一切的起源。
如果当年,他的母亲没有带着刚出生不久的他离开江都,那么他的人生,一定会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而那个时候,也是靳骁和养父的说辞发生分歧的时间点……所以,最重要的,就是要搞清楚在他出生不久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听到他的问题,庞老并不觉得意外,点点头道:“来之前,我就猜到你可能要先问这个,果然如此。”
被老人那双苍老却深邃的眼眸盯着,靳祺有种被人看透的挫败感,不由不耐烦起来,沉声道:“你要是知道真相,就赶紧说,别磨磨蹭蹭的!”
靳骁蹙眉道:“小祺,庞老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你注意态度。”
靳祺很想冷笑,但最后还是忍耐住了。庞老笑呵呵的摆摆手,十分大度的说:“没关系,年轻人嘛,性子急也正常。不过靳祺啊,你要是想知道当年的来龙去脉,恐怕还是得耐得住性子,因为这实在是一个比较长的故事。”
然后,庞老就把自己所知道的相关的一切,都娓娓道来。
故事得从一个名叫施荷的女人讲起。
这个女人身世凄苦,出生在一个孩子众多的贫苦人家,父母长辈重男轻女,只看重家里最小的弟弟,对于像她这样的女孩,几乎是置之不理,连每天的饭菜,都只能吃弟弟和爸妈剩下来的残羹。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她发育的很不好,明明都已经十六岁,看起来却仿佛只有十三四岁,一张小脸消瘦得凹陷下去,唯独一双眼睛黑亮莹润,清澈得仿佛一眼可以望到底。
她胆子很小,勤快懂事,以为她以为只要这样,就能得到父母的一点点怜爱,至少不会因为她的一点点懈怠,就拳打脚踢。
但是没有用,对于这个女儿众多,男丁稀少的家庭来说,她就算再乖巧再懂事,也只是一个多余的累赘。
于是,在人贩子来到这个贫苦的小村庄时,她的父母让她和姐妹们站成一队,仿佛牲口一样,任由那个粗俗丑陋的男人挑选,想用她们来换取钱财。
女孩不明所以,只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眸,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
因为这双眼睛,和清秀的五官,她被人贩子带走了。
被父母卖给人贩子的女孩,有很多种可能的未来,其中最糟糕的,大概是被卖去更偏远的山区,卖去做老光棍的媳妇,一辈子困在大山里当牛做马,而好一些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她们除了身体和脸蛋,再没有别的价值可以压榨。
女孩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她太单纯,也太愚蠢,甚至连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价值都不知道。
但是她也有优点,那就是乖巧。
就算离开家,不得不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去未知的地方,她也仍然很乖巧,毫不反抗,毫不挣扎,甚至像在家里的时候一样,继续做着力所能及的活计。
也许是被她的乖顺打动了,人贩子居然没有把她卖给大山里的老男人,也没有把她送去廉价的按摩店里接客,而是一直带着她,直到进城以后,把她送进了一家舞厅。
女孩从没进过城,更别提舞厅了。那时候的江都大街上已经车来车往,繁华非常了,女孩被汽车惊到,被高楼吓到,被穿着打扮“奇特”的行人骇到——这里,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至于舞厅,更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带她一路来到这里的男人把她介绍给一个中年女人,交代她,以后要在这里好好学跳舞,还说做舞女是个不错的工作,来钱快,要不了几年,她就能过上好日子。
女孩懵懵懂懂的看着,听着,她不懂什么是跳舞,但她知道,钱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因为以前家里没有钱的时候,爸妈就会很不高兴,会举起烧火棍来打她。
留在这里,就能赚钱吗?
女孩怯生生的点点头,决定好好的留在这里,像男人说的那样,赚到钱,过上好日子。
虽然她根本就想象不出来,好日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候的舞厅,自然不可能真的只是正经的舞厅,女孩被送到这里来,其实也是要出卖身体的。只不过那时候的施荷太过瘦小,仿佛只有十三四岁,舞厅的妈妈觉得她这副样子就算去卖,也不会有什么生意,干脆就按照男人的叮嘱,教她该怎么跳舞。
出乎妈妈意料的,这个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女孩,居然意外的有跳舞的天赋,尤其是她那乖巧又楚楚可怜的眼神,搭配上性感的舞姿,简直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施荷看起来还那么小,完全没有发育完全,像一朵含苞的花骨朵。妈妈完全可以想象,等这朵花完全绽放的时候,会吸引来多少男人的目光,会给她的舞厅带来多么火爆的生意。
对于舞厅来说,拥有一个头牌至关重要,而她的舞厅,一直都缺少一个头牌。
施荷的到来,让她看到了希望。
女孩的实际年龄毕竟不是真的十三四岁,她只是缺乏营养,才只能含苞待放。在妈妈的卖力“培养”下,她很快就补足了那些缺失的东西,短短半年,就完成了华丽变身,从瘦巴巴的小女孩,变成了娇艳欲滴的少女。
就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这样的改变,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美丽而明艳的少女时,她常常会愣住,不敢相信那真的是自己。
只有身体上仍然残留着的伤疤,提醒着她,她还是那个出身贫苦,无家可归的女孩。
来到江都半年后,在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夜晚,施荷作为舞厅的头牌舞女,正式出道了。
舞厅妈妈为了让施荷一炮而红,一飞冲天,特意花大价钱订做了印着施荷盛装造型照片的海报,贴在红灯区的街头巷尾,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家的舞厅里,来了一个漂亮极了的大美人儿。
这么卖力的宣传,让施荷的花名传遍了江都的街头巷尾,就连几个已经能叫得上名号的大佬级人物,都对施荷产生了兴趣。
这其中,就包括两个人,靳骁和胡广明。
听到养父的名字,靳祺有些按捺不住,忍不住开口道:“我妈的确叫施荷没错,但是她的过去,你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庞老笑了笑,含蓄的说:“也许是因为,当年对你母亲感兴趣的人,不止有靳骁和胡广明这两个人吧。”
靳祺愣了愣,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脸上瞬间掠过厌恶,低低骂了一句。
他厌恶这些老男人提起他母亲时暧昧的眼神,和古怪的语气,这些都在时刻提醒着他,他的母亲是个舞女,不知道曾经做过多少男人的情人,也不知道曾经投入过多少男人的怀抱。这是他无法改变的出身,也是他时刻被人提起的耻辱。
尽管他其实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嫌弃母亲出身的人。
就在他沉浸在复杂情绪里的时候,庞老忽然开口道:“说到胡广明……你似乎并不觉得陌生,怎么,你认识他?”
靳祺猛地回过神来,他紧绷着神经,谨慎的开口道:“我当然知道他,他曾经是你的副手,不是吗?”
这句话,他是看着靳骁说的。
靳骁笑着说:“不错,他的确曾经是我的副手,也曾经是我深深信赖着的朋友,直到……他背叛了我。”
庞老打断道:“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孩子,我说过了,不用着急,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施荷出道的那天,舞厅被挤得水泄不通,妈妈躲在后台的帘幕后面,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美滋滋的说:“小荷,你可真厉害,看看这架势,女明星也不过如此了!不,小荷,今天过后,你肯定能比女明星更火!”
施荷坐在化妆镜前,忐忑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问:“妈妈,女明星是什么?”
妈妈被她问的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了,跑过来扶着她的肩膀说:“女明星啊,就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女人,他们会对着你尖叫,对着你百般讨好,你想要的一切,他们都会双手奉上,只为了讨你开心……这就是女明星了。”
施荷不敢相信,摇摇头道:“不可能的,我……我这样的,怎么可能会有人对我那么好。”
妈妈的手指抚过她柔软的脸颊,意味不明的笑了,柔声道:“小荷,你只要乖乖按照我教你的去做,就一定会有人对你好的。而且,会比我说的还要好。”
施荷将信将疑,但她没有时间询问更多,就被妈妈推上了舞台。
当晚的演出非常成功,施荷的确紧张,但是在舞蹈上超凡的天赋帮助了她,让她迅速克服了紧张和不安,很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反而跳的比平时练习时还要好。
那一晚的舞台下,很多男人盯着她,其中一个,眼神格外专注,满满都是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