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 谢深玄总觉得自他说完那句话后,诸野便微微有些发僵,像是对谢深玄这句话心生警惕, 几乎立即便说道:“此事不是你该知道的。”
谢深玄:“既然那册子上记着的都是我的过错,那我本人看上几眼, 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诸野冷冷说道:“有问题。”
诸野越是拒绝, 谢深玄心中便越发觉得好奇, 他实在找不到诸野拒绝他的理由,毕竟如今诸野连玄影卫内的许多事都会直接告诉他,甚至还能代他去骂皇上, 大家都已经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了,一本小册子而已, 真的有必要这样藏着掖着也不愿告诉他吗?
如若那册子上还记载了除他之外其他人的“罪行”,那诸野此刻的隐瞒或许还能有些道理, 可玄影卫分明为他一人专开了一本册子, 那上头除了他一人得罪皇上的事迹外什么便不会再有任何其余之物, 他自然想不明白诸野为何不愿将这册子给他。
可毕竟他此时对玄影卫册子的执念还并未有那么深,他盯着诸野看了片刻,见诸野沉着脸色加快脚步朝前走,他便也不再问了,而是尽力跟上诸野的脚步,随诸野直至御花园外,见着了候在此处的安平公公与几名宫人。
安平公公在此, 那皇上自然也在此处,只是谢深玄下意识抬首看了看此刻的天色, 他虽然不知此时的具体时辰,可日光看起来这么好, 他进宫也一路顺畅,并未花上多少时间,这时辰显然不是应当休息赏花的时候,更不用说他入宫本就是责骂皇上拖延政事,那他自然看皇帝的一切举止都不顺眼,而今忽而来上这么一遭,更添了几分他心中的怒意,几乎已迫不及待要逮着御花园内大约正十分开心的晋卫延,再好好将人骂上一顿了。
安平公公紧张同谢深玄打了招呼,又在一旁与诸野说了几句话,最近御花园内的花开得很好,晋卫延总喜欢在此处休息,而今日皇后娘娘也在此处,他二人一道在抽查大皇子的功课,若谢深玄想要现在过去,只怕还要多等一等。
说完这话,安平公公便遣人过去同皇上通报了,可出乎所有人预料,他们只稍待了片刻,进去传信的宫人便已出来了,说是皇上很开心,让谢大人早些进去,这段时日未见,他对谢深玄还有些想念。
可这段话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晋卫延所言,谢深玄觉得晋卫延这辈子也不会想念他,此事古怪,必然内有玄机,令他不由心生警惕。
谢深玄同诸野一道随着安平公公入内,见皇后抱着小公主坐在一旁,他便不敢抬头多看,只是垂首行礼,晋卫延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说他身体未曾康复,给他赐了座,让他在一旁稍候片刻,而后便继续看向正局促不安站在他面前的大皇子,准备继续抽查大皇子这段时日的功课。
在以往谢深玄还是太傅时,便是由他来教授大皇子的课业的,他卸任太傅之职也未曾过上多久,短期之内,大皇子的学业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改变,他便只是随意听着,那心思早就落在了一旁的诸野身上,他总记得以往随诸野面圣,诸野似乎总是下意识站在晋卫延身后,今日倒有些稀奇,诸野一直在他身旁,令他止不住侧目。
而后几眼,他忽地便发现了些许不同。
诸野平日要上朝上值时自然要穿官服,他早已习惯了,可今日这官服簇新,像是刚换过一身,令谢深玄不由侧目,偷偷地多欣赏了几眼,唇边不由带了几分笑,想着他入宫那么多次,见过宫中那么多禁卫,可却从未觉得有人能比得过诸野,而后他却又想起了诸野那总是黑色近乎一模一样的常服,心中不由又多了个念头——他都找借口将诸府内的地砖换了,要不再想个法子,把诸野的衣服也给换了吧。
晋卫延忽地深深叹气,提高了些音量,道:“如此简单的问题……”
皇后叹气:“往常谢先生在时,皇儿总是能答上来的。”
晋卫延:“……”
谢深玄忽而被提及名姓,不由吓了一跳,却又不得抬眸,只好将脑袋垂得更低,不愿去掺和晋卫延同皇后的交谈。
皇后又叹了口气,道:“皇儿也说了,这徐太傅授课,他不怎么喜欢。”
晋卫延:“……”
皇后:“老头食古不化,一点也不行。”
晋卫延:“……”
晋卫延压低声音,同皇后说了几句话,勉为其难劝住皇后心中对更换太傅一事的不满,对大皇子答不出功课的怒意也已消散了大半,而他心神疲倦,却还要面对来寻他的谢深玄,他更是不住叹气,问:“谢深玄,你又是为了何事来见朕的?”
谢深玄在此处坐了这么久,终于轮到他说话了,他几乎立即便板直了身体,以一种超乎晋卫延想象的声调大声说道:“皇上!此事都已拖了这么多日了,您是不想管了吗!”
他的风寒虽已好了大半,可咳嗽仍旧未曾痊愈,如今忽地提高音量,他自己的嗓子倒是先扛不住了,话音未落便止不住咳嗽了起来,令晋卫延不由蹙眉,道:“谢卿,你这病已这么多日了,怎么至今还不曾好转?”
谢深玄捂着嘴咳嗽了好一会儿,方道:“臣只是风寒,并不要紧。”
晋卫延:“那就好——”
谢深玄:“可臣数日前递的折子,您能不能别拖了?”
晋卫延:“……”
谢深玄:“臣已请诸大人来催过您数次了,您到底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本欲多关心谢深玄几句的晋卫延,自行闭上了嘴,皱着眉沉默移开了目光,似乎不怎么想要同谢深玄解释此事,毕竟谢深玄只是上个折子骂他一顿,其中事项如何,有多少难处,需要同多少人周旋,谢深玄是一概不管,他想着便觉头疼。
他很想说一说自己的难处,可想来谢深玄会怪他不够果决,否则他若是直接下旨,谁也拦不住他,他便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反倒是一旁坐得稍远已要去赏花的皇后皱起了眉,狠狠瞪了晋卫延好几眼。
“啧,您为何不说话?”谢深玄对晋卫延想来没有君臣之间的敬畏,“您也知道您拖得太久,所以才愧疚得不敢言语了吗?”
晋卫延这才终于冒出一句:“你不知此事困难……”
谢深玄:“啧这世上什么事不困难啊?”
晋卫延:“……”
“您是一国之君,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只会推三阻四找借口?”谢深玄笑了一声,“借口都找不好,此事困难?啊?就这?”
晋卫延:“……”
晋卫延仍旧没有说话,谢深玄原本再多骂几句的,可超乎他所想,皇后竟也跟着他啧舌,道:“哈哈,就这。”
谢深玄被她吓得一噎,后头的话语堵在了喉中,他同皇后并不相熟,以往仅是因为教导大皇子功课,偶尔会见皇后来文华殿过问,可那也只是宫人传话,私下并无交谈,今日他来面圣,皇后也在御花园中便已显得很奇怪了,娘娘竟还忽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更令他心生无措,一时不得多言。
皇后又笑一声,摸了摸怀中小公主的脑袋,小公主立即如同得了什么鼓励一般,竟也奶声奶气跟着学道:“啊?就介?”
晋卫延:“……”
皇后:“不是吧不是吧皇帝就当成这样啊?”
小公主:“介样呀介样呀。”
皇后低声:“丢不丢人。”嬿山挺
谢深玄觉得,他可能不该继续再此处待下去了。
他本还准备了一肚子斥责皇上的话,可娘娘这么阴阳怪气一说话,他便连半句话都不敢多说了,此刻他无论说什么都不对,只恨不得立即找借口先离开,至于如何催促皇上早些去办此事……他还是回去再想办法吧。
当然,他今日若要找借口离开,倒也容易得很,反正他本就身体不适,胡乱说自己不太舒服,先告辞离去,便顺利开溜,诸野送他离宫,他还得回玄影卫,谢深玄便自行去了太学。
他先去了癸等学斋,方迈步踏入院中,忽地便发觉此处已同他数日前所见的大不相同了,院中多了一张石桌,几把椅子,那平素见着他便要逃跑的兰书被一名眼熟的礼部官员勾肩搭背强留在那石桌之前,硬说要看他画画,另外还有一名礼部官员捧场,两人一唱一和,倒像是在说相声,没有半点兰书插嘴的余地,而学生们也在一旁凑着看热闹,此处气氛融洽,笑声不断,谢深玄还怔了片刻,几乎怀疑自己是走错地方了。
而后他便想起来了,这二位大人均在主客司内供职,平日专门负责接待那番邦外使,各个能言善道,还要拉着他人同他们一同能言善道,这些人谢深玄看着都觉害怕,何况是本就不喜欢与人交谈的兰书?想到此处,谢深玄不由叹气,正欲上前为兰书解围,却又听得身后匆匆脚步,有数人正朝此处赶来,他不由回首朝后一看——方才分别没多久的诸野竟又来了太学,身后还跟着数名宫人,捧着一堆不知是要给何人的赏赐,正朝他走过来。
那为首的公公见着他便笑,同他行过礼,道:“谢大人,这是皇上的赏赐。”
谢深玄有些回不过神。
他方才入宫骂了皇上一顿,皇上反而还要赏他?
此事以往从未有过,以往皇上只会骂他,今日稀奇,倒不知是出了何事,他看了一旁的诸野一眼,想着事后可以相问,便行礼接了御赐之物,那公公又道:“皇上说了,谢大人上疏之事,最迟明日,便会有结果。”
谢深玄更觉惊讶,此事他反复催了这么多次,皇上硬拖着压根不肯理会,今日进宫一趟,竟然如此顺畅便解决了,无论怎么想也有些不可思议。
待他谢完赏赐,那位公公却还不打算走,依旧笑吟吟看着他,道:“谢大人,除了这些赏赐外,皇上还准了诸大人两日休假,让诸大人回家好好歇一歇。”
谢深玄一怔,不明白这位公公为何要摆着这幅神色将此事告诉他。
“这还是托了谢大人的福。”那公公笑眯眯说道,“也算是给大人您的赏赐。”
谢深玄:“?”
公公:“您与诸大人好好歇一歇,先将病养好了,皇上会再传召您入宫的。”
谢深玄:“??”
不对,皇上突然给他赏赐就已经很奇怪了,为何给他的赏赐里,还有给诸野休假这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