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觉得伍正年是有些紧张过度了, 无论怎么说,他人都在京城,应当没什么人真敢在京中肆意胡来, 若真有危险,只要他近期不要一个人离京便好, 当然, 太学中事已忙到如此地步了, 他就算想一个人离京,也基本抽不出什么时间来。
“我还是在此处陪着你吧。”伍正年执着说道,“待诸大人过来此处我再离开。”
谢深玄正蹙眉想要拒绝, 方才伍正年关上的门扇之后却传来几声轻响,像是有人在外极轻地敲了敲门, 却将伍正年吓了一大跳,几乎自那座位上跳了起来, 惊恐不安盯紧了房门。
而后下一刻, 小宋的声音便在那门外响了起来, 道:“几位先生,有什么事吗?”
听起来像是太学内的先生来此处拜访,此事的确罕见,有些不太简单,谢深玄不由便想起伍正年来此之前,在院中探头探脑的那几名太学先生,他们那时便一副有事要寻他的模样, 头上不见半点字迹,那自然便是说至少那时, 他们对谢深玄没什么恶意,这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要来寻仇, 倒更像是有事要来寻他一般,有些古怪。
小宋问话之后,门外又多了几个声音,有一人嗫嚅问:“谢先生在吗?”
小宋:“你们有什么事吗?”
“也……也没什么。”另一个声音说道,“就是……就是过来看看。”
“来看看?来看什么?”伍正年忽地在谢深玄耳边低声说道,“不对,太怪了。”
谢深玄:“或许只是有事要寻我。”
“就你这人缘。”伍正年毫不犹豫道,“有事也不会过来找你的。”
谢深玄:“……”
伍正年:“不行,这人不能见。”
谢深玄忍不住叹气,他走到窗边,略挑开些许窗缝往外看了看,门外站了几名太学先生,有些面熟,谢深玄虽不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但也曾在太学内见过数次,这的确是太学内的先生无疑,而再看那些人头上空无一物,也没平日总带着的对他的厌恶之意,那他们今日来此处找他,应该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古怪念头。
可那些字迹不曾出现,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未见到谢深玄,想到此处,谢深玄便干脆将窗扇推开了,微微朝外探身,同那几名太学先生打了个招呼,道:“诸位先生,有什么事吗?”
伍正年心中一惊,恨不得立即扯住谢深玄的衣袖将他拽回来,可他毕竟是迟了一步,外头的几名先生已见着了谢深玄,伍正年便也只得露了个脑袋,好提醒他们他也在此处,一面摆出他惯有乐呵呵的神色,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几名太学先生忐忑不安,见伍正年在此处,更是不由微微垂首,好一会儿才有一名先生鼓足了勇气,先一步开了口。,
“只是过来看看。”那名太学先生略显愧疚道,“谢先生,我前些时日太忙,倒是忘了同你谈一谈癸等学生的学业进度……”
谢深玄:“啊……”
说实话,他很惊讶,当初这些太学先生因为厌恶谢深玄,始终不愿同他交接癸等学生的课业,甚至连见都不想见谢深玄一面,今日忽而来此同他谈及此事,显是在刻意讨好。
而就算谢深玄已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些太学先生头上竟也破天荒地不曾冒出那血红大字,虽说看起来有些奇怪,可倒是令谢深玄更安心了一些,干脆让小宋请这几名太学先生进来说话。
伍正年猛地深吸了几口气,不住去扯谢深玄的衣袖,道:“深玄!我可保不住你啊!”
他毕竟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至多是平日喜欢打打太极与五禽戏,比起谢深玄这种纯粹的废物要好上一些,可若真有什么刺杀之类可怖的事情,他也不可能拦得住刺客,而今情况如此复杂糟糕,谢深玄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谢深玄见他如此,也只得压低声音,道:“诸野说他下朝后便过来。”
伍正年下意识算了算时间,而后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更为紧张道:“那他最好快一点!”
谢深玄:“……”
几名太学先生虽进了书斋,却还是一副局促模样,方才那说要与谢深玄告知学生学业的先生站在最末,倒令其余人走在他之前,像是想待其余几人说完话后,他再慢慢同谢深玄说学生们的情况,于是其中一名太学先生上前,先往谢深玄手中塞了个锦盒,而后方紧张咽下一口唾沫,道:“谢先生,你我曾有过几面之缘,那日接风宴,我也在场。”
谢深玄隐隐有些印象,便道:“王先生是吧?我记得你。”
“我……呃……王某得了些好茶。”那王先生紧张万分道,“听闻谢先生也喜欢喝茶,便来给谢先生您送一些。”
谢深玄更是惊讶,他垂眼看向手中锦盒,那一瞬几乎都要与伍正年有一般的怀疑了,这些太学先生前几日可还恨不得杀了他,怎么到了今日……忽然便要开始给他送茶了?
他盯着那锦盒,总觉得这茶叶内或许下了毒,亦或是安放了什么古怪的机关,而那位王先生已退后了一步,让身后之人走到面前来,这名太学先生谢深玄也见过,好像是姓周,他塞给谢深玄一篮新鲜采摘的水果,说是自家所得,太学内的先生他都送了一些,前些时日好像将谢深玄落下了,今日特意来此补上。
好怪。
谢深玄蹙眉看着那水果,心中的古怪之意不由更甚,前几日将他落下,那应当便是因为厌恶而不想将此物给他,可今日却又特意补上……难道他昨日在宫中闹的那一番事,竟然令这些太学先生对他的看法也有了改变?
不不不,总不会是因为他一口气令那么多人都受了责罚,以至于这些太学先生对他万般敬畏,生怕得罪了他,所以才特意来讨好他的吧?
这几名太学先生,接连给谢深玄送了些并不太贵的礼物,大多都是什么家中的水果,新近得的酒茶,不少还是他们前段时日带到太学内分给诸位先生的,只是不知为何,恰好都正错过了谢深玄这一人,到今日却又都齐齐想起来了,便一并都来此处补上。
此事不论怎么想都有些古怪,他正犹豫,不知究竟该如何同这几人说话,伍正年却又清一清嗓子,凑到他身边,低声与他说话,让他千万要慎重。
“诸位的好意……”伍正年不断小幅度扯着谢深玄的衣袖,谢深玄不由迟疑着蹙紧双眉,道,“这……谢某……”
“既是好意,便收下吧。”
忽有熟悉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令谢深玄不由一惊,匆匆回眸,望向几人身后。
诸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几人身后,他大抵是下了朝便过来了,身上穿得还是朝服,而小宋竟从头到尾也不曾通传过,以至于诸野都已走到了此处,谢深玄方才有所觉察。
诸野见谢深玄朝他看来,他便微微颔首,算是同谢深玄打了招呼,谢深玄也不觉有异,反倒是其余几名太学先生面露惧色,倒像是看见了什么瘟神,这副神色与他们以往见到谢深玄时的模样极为相似,只可惜谢深玄不能从他们头上看到与诸野有关的想法,否则以他所想,那些内容,大概与以往见到他时也并无多少区别。
至于他们今日为何会对他改观……
很难猜,但谢深玄想,若不是与诸野有关,大概便是与他昨日所为的那件事有关联了。
谢深玄紧张道:“诸大人的意思是……”
“既是先生们的好意。”诸野微微弯唇,极为难得地同他略露出了些说道,“谢大人,收下吧。”
谢深玄只好点头,再与那几位先生笑了笑,道:“多谢诸位先生。”
他话音未落,那几名先生还来不及回应,诸野已颇为冷淡冒出了下一句话来。
“东西也已送到了。”诸野冷冰冰说道,“若是无事,几位先生还是先走吧。”
朝中众人若对谢深玄是厌恶,那对玄影卫,便只剩下了畏惧。
诸野一开口,语气又显得极不客气,他们便如同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死令一般,恨不得立即从此处离开,连那名方才说要同谢深玄交代学生们以往学业情况的太学先生,也恨不得扭头就跑,一面紧张与谢深玄道:“谢……谢先生!下回有空再聊啊!”
谢深玄:“……”
谢深玄目送他们一窝蜂似飞速自此处逃开,心中倒还有万千疑惑,却不知应当由何人来为他解答,他只能先回首看向诸野,问:“诸大人下朝了?”
诸野收了方才的冷淡语气,点头:“是。”
谢深玄:“他们这是……”
伍正年急忙凑前一步,赶在谢深玄开口之前,匆匆抢着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好引起谢深玄对此事的重视。
“谢兄,此事不简单啊。”伍正年拉住他的衣袖,以免他下一步便是要去动那些先生送来的物件,“他们以往那般厌恶你,怎么今日忽地便送了你这么多礼物呢?”
谢深玄:“……是,我也觉得奇怪。”
“他们今日如此反常,我担心会有意外。”伍正年紧张说道,“谢兄昨日方得罪了那么多人,这些送来的物事内,保不齐会有什么暗器毒针,亦或是下了剧毒——”
可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诸野已直接伸手打开了最上头王先生相赠的茶叶锦盒,伍正年下意识屏住呼吸,还退后半步,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同王先生所言一般,里头只是放了些茶叶,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伍正年咽下一口唾沫,道:“不会是为了栽赃谢兄收受贿赂吧?”
谢深玄也凑过来看了那茶叶一眼,而后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值钱的茶叶。”
方才那王先生也说了,这本是他家中种植之物,权当做礼品送给朝中诸位同僚,这送的是心意,茶叶看起来也颇为稀疏普通,绝达不到贿赂的标准,再看其余先生所赠之物,也都是不怎么之前的果蔬之物,同贿赂没有半点关系,只像是对谢深玄的示好。
可正因为这是示好……此事不免便显得更加古怪了。
伍正年迟疑片刻,不免又道:“或……或许会有毒。”
这回倒是诸野回答了他的问题,道:“不会的。”
伍正年:“可是……”
“你若不放心,此物便先交由玄影卫。”诸野平静说道,“午后我带去卫所,查看后再归还。”
伍正年:“这……”
他知玄影卫内有一司专于下毒暗杀之事,交给他们的确是最稳妥的法子,伍正年这才放心了些许,急忙点头,可却又意识到诸野话语中所提及的另一件事,不由讶然道:“诸大人,您午后还要回玄影卫?”
诸野不知他为何要如此询问,微微颔首:“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
“这等危险时刻!”伍正年声调一高,却又急忙压下声音,恨不得凑在诸野和谢深玄面前轻声低语道,“……您不陪在谢大人身边,您竟然要去玄影卫?”
诸野:“……”
谢深玄:“……”
伍正年有些恨铁不成钢:“是公务重要,还是谢大人重要啊!”
谢深玄:“……公务吧。”
诸野:“公务。”
伍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