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谢深玄意想不到的意外,出现了。
这实在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他看所有学生都懂了, 连帕拉都有些恍惚领会,也不知裴麟究竟是怎么了, 竟然会将想法跑偏到这种地方。
这傻孩子, 他怎么就没学到裴封河的半点精明呢?
“若……若是起了疹子……还会留疤……”裴麟紧张万分, 好似短短一刻,他已在脑中将无数结果都想过了一遭,“不行, 先生您的脸这么好看,绝对不能留疤!”
谢深玄:“……”
谢深玄心情复杂, 一时之间,难以言语。
他正不知自己应当如何解释, 叶黛霜却已哭笑不得一拍裴麟的脑袋, 道:“先生不会出事的。”
裴麟颤颤巍巍问:“真……真的?”
“只要你待会儿不要胡言乱语, 先生就不会出事。”叶黛霜尽力暗示,“待会儿无论先生说什么,你都别开口便对了。”
裴麟:“啊?”
不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传染的怪病。
他蹙眉思索,再看众人神色,除了听得迷迷糊糊好似什么也没懂的帕拉之外,好似只有他一人是个傻子。
可不及他多想, 那边的监试官已开了口,道:“末等学斋的, 轮到你们了。”
谢深玄的眉毛明显挑了挑,露出些极为不悦的神色来。
那监试官还未觉任何异样, 反正癸等本就是这天干地支的最末,他当然不觉得自己叫错了,眼见无人理会他,他还要再重复几遍,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令谢深玄有些恨不得要朝他脸上狠狠来两拳。
可他不能如此,谢深玄想,这人毕竟是监试官,他要尽力容忍,不可随意胡来,绝对不可随意胡来。
诸野还未带赵玉光来到此处,谢深玄忍着心中怒意,朝那人瞪了几眼,那人头上猛地便蹿出了许多对谢深玄不满的字迹,显是对谢深玄积怨已久,如今好容易得了个报复机会。
一旁严斯玉清了清嗓子,大约是为了讨好谢深玄,倒还低声提醒那名监试官,道:“你不该说是末等。”
那监试官这才冷哼了一声,改了口,道:“癸等学斋的学生们,上来吧。”
谢深玄这才深吸了口气,回身看向身后的学生,低声道:“放心,千万莫要紧张。”
他虽对学生们的琴试水准并无多少了解,可毕竟翻看过去年年末分斋时学生们的成绩,心中大致清楚他这些学生们的情况,他记得柳辞宇与叶黛霜是略微会一些琴的,去年分斋之时,他二人琴试的成绩都还算可以,通过今日的小试,应当没有问题,而若他今日的办法能有效果,赵玉光不曾怯场,那赵玉光当然也是能够通过的,至于其他人……
若谢深玄没有记错的话,去年年末的分斋小试,其他人的琴艺,都是不合格。
而这琴试,同谢深玄所想的,果真也不曾有多少差别。
叶黛霜与柳辞宇二人先后考过,那琴技中规中矩,虽能通过今日这小试,却也仅是还算不错罢了,远不曾到足以称得上是优秀的地步。
他二人过后,其余学生的琴,只能算是魔音入耳,着实狠狠折磨了一轮谢深玄的耳朵,裴麟甚至还将琴弦拉断了,令那几名监试官唉声叹气,又匆匆为他们换了一张琴来。
直到最后,轮到洛志极上了琴台。
他同监试官们行了礼,在那古琴之后坐下,深吸了口气,将手按在了琴弦之上。
谢深玄不由微微端正坐姿,蹙眉盯紧了洛志极的动作。
出乎他意料,洛志极姿势标准,动作流畅,那琴音更是行云流水,远超谢深玄所想,洛志极显然会琴,而且显然还弹得还很不错,可谢深玄也确信自己不曾记错洛志极的成绩,去年的分斋考试,洛志极在琴试之上的成绩,分明就是不合格。
若洛志极的琴能弹得这么好,那他……总不会又在考试时偷溜去了哪处寺庙吧?
谢深玄方想到此处,那洛志极的琴音忽而便一拐,逐渐神性深远起来,调子还有些熟悉,有些像是——
等等,这小子弹的怎么好像是大悲咒啊?!
谢深玄望着琴台之上的洛志极,一时之间,实在难掩心情复杂。
好消息:他学生的成绩超出他所想,癸等学斋内会弹琴的人,比他预先猜测的要多。
坏消息:多出来的那个,看起来真的很想出家。
谢深玄觉得自己不必多问,只消这么朝洛志极看上一眼,便能猜出洛志极琴技出众的缘由。
很简单,天上仙人嘛,都是能歌善舞,擅长弹琴的。
不仅如此,仙人们大多还很擅长下棋画画,虽然洛志极的分斋考试上,棋画均是不合格,可谢深玄相信,待会儿真考起来,洛志极一定能给他带来惊喜。
想到此处,谢深玄不由又叹了口气。
他也想不到,他们这癸等学斋中,竟然还能出一个洛志极这样文武双全的奇才。
这本该是能让人开心之事,可谢深玄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毕竟洛志极实在与他人不同,他如今都担心洛志极未曾在太学结业,便要跑去寻仙问道了,此事他甚至想不出有什么解法,他只能叹气,一面微微抬首,仔细看了看四周。
癸等学斋内的学生,除了赵玉光外,都已一一考过了琴试,可赵玉光却仍旧不见踪影,诸野也不曾出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裴麟已担忧地站起了身在座位之上左右张望,其余学生倒没有他那么着急,台上几名监试官更是议论纷纷,严斯玉干脆出言询问谢深玄,问:“深玄,你们学斋内的最后一名学生呢?”
谢深玄还来不及回答,便见一名太学内的散役不知从何处急匆匆赶了出来,急切到了伍正年身边,低声同伍正年说了几句话,伍正年愣了好一会儿,先瞥了谢深玄一眼,而后方转身去同严斯玉低语。
严斯玉一时惊诧,那音调不由略高了一些,道:“疫疾?!”
几名监试官急忙都朝他看了过去,毕竟这二字听起来可不像是小事,太学内学生众多,若真出了什么疫疾,那可是天大的麻烦,可伍正年急忙摆手,匆匆为此事解释,道:“严大人,您放心,医官已过去看过了,只是起了些疹子,还算不得是疫疾。”
严斯玉:“这……可会传染?”
伍正年无奈按着那散役传来的消息回答:“应当会。”
严斯玉神色微微一变,伍正年又无奈换了语调,道:“不过医官也说了,若非体弱之人,也不太容易受这病传染。”
严斯玉的神色却仍旧未有半点改变,谢深玄坐在他们一旁,自然要往上浇油,又问:“只是起些疹子?”
伍正年看了他一眼,那眸中神色,意味深长,显已猜出这是谢深玄搞出的玩意,可他本就是谢深玄的好友,自然也是站在谢深玄这一边的,他当然不可能去拆穿谢深玄的谋划,便也还是在帮着谢深玄说话,道:“若真起了疹子,或许会留些疤痕吧。”
这一语既出,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凉气,原先离谢深玄还算近的几名太学先生,已惊恐万状缩远了,毕竟这是癸等学斋的学生生病了,谢深玄又是那学斋先生,今日他们肯定有接触,又说是体弱之人易被传染……谁不知道谢深玄年初遇刺,这才过去了两月,身体肯定还未调理回来,他那学生是第一个,那他肯定便是第二个了。
谢深玄面上还带着笑,故意问道:“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严斯玉已露出了那战战兢兢的神色,紧张万分道:“深……深玄,你也去看看吧。”
谢深玄却同他颇为感谢般一笑,道:“多谢严大人关心,只是这小试紧要——”
严斯玉:“不紧要的!你快去吧!”
谢深玄:“不,小试比较重要。”
严斯玉:“你们的学生都病了,我看这小试便到此为止吧!”
谢深玄却摇头,道:“医官不是也说了吗,只是起了些疹子,又没伤着脑子和手,弹弹琴下下棋而已,当然不会有问题。”
严斯玉:“此症能够传染——”
谢深玄:“让他一人坐得远些,再以布幔相隔不就好了?”
严斯玉:“还是先好好养病吧!”
谢深玄叹了口气,故意想要坐得离严斯玉近一些,却将严斯玉吓得恨不得搬凳子远离,谢深玄便也只好坐在原地,不再动弹,只是压低声音,轻声同严斯玉说:“严兄,您也是知道的。”
严斯玉:“……我知道什么?”
“皇上令我来太学,是定了规矩的。”谢深玄重重叹气,倒似有万般无奈,道,“若学生们不合格,我便再也回不了朝堂了。”
严斯玉:“……”
哪怕心中已知谢深玄或许已染了那学生身上的病,可他此刻的面容毕竟还未如那学生一般生出疹子,这依旧是京中闻名的美人面容,偏生而今那目光中还带了些愁忧,又正停在严斯玉身上,以至于他越看,便越觉得心神荡漾。
“癸等学斋学生们,本就是负分。”谢深玄幽幽叹气,“如今可是在受不得再有变故。”
严斯玉:“……”
谢深玄:“今日这小试——”
严斯玉:“考考考,那就考吧!”
谢深玄笑了笑,说:“严兄真是体贴。”
而后他连留恋都没有,匆匆便回身去与伍正年说话,商讨究竟要如何令身有传染之症的赵玉光隔开众人考试,二人终于能够私下交谈,伍正年压低了声音,忍不住抱怨:“谢深玄啊谢深玄,你这又是哪一出啊?”
谢深玄低声解释,道:“玉光的境况,你应当明白,这前三等学斋中有什么人,你应该也清楚。”
伍正年虽明白谢深玄的意思,可却还是忍不了叹气:“你倒是玩的开心,我看你接下来你要如何圆场。”
毕竟谢深玄是在令赵玉光装病,待会儿几人一见面,严斯玉见着了赵玉光的情况他们便得露馅,伍正年也记得清楚,赵玉光不怎么会演戏,这孩子天性乖巧,只怕是连谎都撒不清楚。
“无妨,此事有诸野助我。”谢深玄说道,“我当然能将此事圆回来。”
伍正年:“……”
可听他如此说了,伍正年的目光反倒是更显了几分古怪,他回眸扫了眼仍旧盯着谢深玄的严斯玉,面上终于便只剩了一丝无奈苦笑,道:“谢兄,诸大人若知你究竟如何应对此事,他怕是现在便要让你气死。”
谢深玄稍稍一怔:“……什么被我气死?”
可伍正年却不愿多说了,他摆了摆手,摆明了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只想看谢深玄和诸野二人究竟要如何将此事圆回来,更想看若诸野看见谢深玄方才究竟是如何同严斯玉说话后,诸野究竟会有何等反应。
不过片刻,太学内的医官也过来了。
他神色惊慌,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令严斯玉与监试官们又慌了一些,一群人聚在一块探讨,谢深玄想过去凑热闹,却令他们如临大敌,恨不得立即让谢深玄远离。
到最后,谢深玄也被按着把了脉,那医官还仔细挽起他的袖子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方放了心,道:“诸位大人放心,谢大人应该未受此病影响。”
方才同谢深玄有过接触的监试官与太学先生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几人头上赤红的字迹还有了更新,责怪谢深玄惹出这么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情来,可谢深玄却只是沉默,一面将目光停留在自己面前的那名医官身上。
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般,这医官头上也顶着一行红字,可那内容看起来实在熟悉,与其他所有人都大不相同。
医官:「哇,这就是那个该死的谢深玄啊!」
谢深玄:“……”
这人根本就不是太学内的医官吧?
这难道不是玄影卫才会对他有的古怪印象吗?!
他真想到此处,那医官已收回了手,毕恭毕敬放下谢深玄的衣袖,这动作之中好似有万分谨慎,见谢深玄一直蹙眉看着他,他还紧张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凑到谢深玄面前,以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调低声细语,道:“谢大人,是诸大人派我来的。”
谢深玄:“……我知道。”
每个玄影卫头上都要顶上这么一行大字,实在令他有些难以忽视。
那扮作医官的玄影卫又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我……我今天没有上值。”
谢深玄:“……啊?”
玄影卫:“指挥使也没有逼迫我干活!”
谢深玄:“……”
玄影卫:“我是下值后自愿来的!”
谢深玄沉默了。
这玄影卫如此解释,他脑中不免便现出了唐练可怜的身影,好像自从那日画舫一事后,所有玄影卫受诸野调遣,在他面前出现时,都总要这么同他解释上这么一句。
他看着那玄影卫满带兴奋的双眸,好似参与到了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事件中一般,饱含着对接下来事情发展的期待,这般模样,谢深玄实在有些不知应当如何应对,到头来,他也只能微微颔首,道:“嗯,我知道。”
玄影卫似是越发激动了。
他同谢深玄点了点头,继续去执行他的任务,转身去同严斯玉等人讲述此病的境况,又说赵玉光只怕不方便移动,否则若接触的人多了此症或许还会扩散。
不过他的身体情况尚好,当然能够参加今日的考试,医官们也已准备好了,只需请监试官们移步到癸等学斋之外,同他隔上些许距离,听他弹完这琴曲便好。
严斯玉有些犹豫,迟疑道:“隔些距离……不会传染吧?”
那扮作玄影卫的医官摇了摇头:“严大人,请您放心,绝不会出事的。”
严斯玉:“……”
严斯玉很难放心。
他一点也不想靠近那生病了的学生,反正那是癸等学斋的学生,成绩如何本不在他考虑,最末等的学生,又能好到哪儿去?他便只是转向其余几名监试官,同几人露出笑意,道:“几位大人……”
那些监试官显然也不愿如此,可他们又不好违背严斯玉的意思,只得不情不愿起身,还未迈步向前,一旁的谢深玄却已笑吟吟开了口,说:“严兄,你不过去吗?”
严斯玉:“呃……”
他这踌躇不定的神色,令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的想法,谢深玄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这样啊……我还以为——”
严斯玉:“去去去,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