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沉默坐在赵玉光身边, 硬是盯着赵玉光吃完了一顿早饭。
赵玉光看起来很紧张,以至于连今日的食量都少了数倍,只是略微吃了些东西, 便不安放下了碗筷,嗫嚅道:“我……先生, 我吃完了。”
谢深玄:“……”
这看起来像是谢深玄的过错, 谢深玄也不想如此, 只是他若不看着赵玉光,赵瑜明便好像要立即凑上来同他谈一谈诸野,而他实在不希望赵瑜明再问起方才那件事, 他只能尽量离赵玉光近一些,有一搭没一搭同赵玉光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他本就不太会同人客套闲聊, 骂人时言语甚多,交谈时却没什么话好同人说了, 赵玉光更是吓得不轻, 他问三句, 赵玉光方能战战兢兢答上一句,这气氛万般凝重,再多聊上片刻,谢深玄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看得出来,赵玉光有些紧张,好在如此尴尬的时刻只持续了一会儿,裴麟便来了。
他昨日方在武试上得了那么好的成绩, 直到今日依旧情绪高涨,兴奋不已, 老远见着谢深玄,恨不得一路小跑过来同他与赵玉光打招呼问好, 那面上笑容万分灿烂,又寸步不离黏在谢深玄身侧,一时之间,倒还真令谢深玄暂时忘了这揪心之事。
待赵玉光吃完饭,也到了该去太学的时间,裴麟与赵玉光要去外头准备,裴麟还一面同谢深玄解释,道:“得先将身体活动开了,这样才不容易受伤。”
谢深玄微微颔首,未曾来得及回应,裴麟拉开赵府房门,谢深玄一眼便见赵府门外的石狮一侧有个熟悉身影,他心中一滞,匆匆回首看去,正见着那人微微抬眸,朝他看来。
谢深玄心中微微一颤,好似心中一块悬了许久的石头落了地,他几乎来不及多想,已下意识脱口唤道:“……诸大人。”
诸野却显得很冷静,只是微微颔首,算是与谢深玄打过招呼,除此之外,便再无多言。
诸野平安无事,谢深玄松了口气,也闭了嘴,移开目光,他脑中全是首辅大人与赵瑜明同他说过的那些话,以至一时之间,他竟有些不知自己究竟应当如何面对诸野才对。
裴麟可不知他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压根未曾注意到谢深玄面上那略带异色的神情,他只记得自己昨日武试十箭全中,如此了不得的成绩,理应得到所有人夸赞,诸野自然也不例外。
裴麟已快步凑到了诸野身边去,开开心心道:“诸大哥!”
诸野:“……”
诸野今日竟没有让他改口,裴麟心中登时便有了十分得意,他最擅得寸进尺,毫不犹豫便接口询问:“诸大哥,你怎么站在外面啊?”
诸野:“……”
“今天谢先生一个人过来,我还觉得奇怪。”裴麟挠了挠脑袋,说,“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谢深玄:“……”
诸野:“……”
裴麟又道:“诸大哥你一个人站在门外,也有些像是在罚站。”
谢深玄:“……”
诸野:“……”
他一气说了这么多话,谢深玄和诸野二人却都没有半句回应,裴麟总算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古怪,他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略显古怪的目光在诸野和谢深玄二人身上转了两圈,声音一点点变小,最后只余下了几分惊恐。
“诸大哥,你……你不会……”裴麟狠狠咽下一口唾沫,“……不会真的是在罚站吧?”
诸野:“……”
诸野好像还是不怎么想回答裴麟的问题。
他只是沉默看着谢深玄,试图从谢深玄面上分辨出些许与往日不同的神色,可谢深玄也正沉默望着他,二人目光相对,谢深玄方深吸了口气,勉强对诸野露出些许笑意。
“诸大人……”谢深玄道,“您今日……”
几乎不用他将整句话问完,诸野已自行往下答道:“方才处理完公务。”
谢深玄:“……”
“到时间了。”诸野又说,“我想你该来此处了。”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他在门外候着,本是在等着谢深玄的。
他好像不知谢深玄已赶早来了赵府,便只是在府外等候,希望能够遇到自谢府来此的谢深玄。
谢深玄却想着诸野的前半句话,不由蹙眉,低声重复:“方才处理完公务?”
诸野点头:“事发突然——”
谢深玄:“……还没休息?”
诸野明显一怔。
“一夜没休息,你过来干什么?”谢深玄忍不住挑眉,“今日太学仍是小试,又不要你上课,不去休息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诸野:“我……”
谢深玄:“玄影卫这么能,以后要不别休假了吧?”
诸野:“……”
谢深玄:“我看你也不怎么需要。”
诸野:“……”
诸野不说话了。
不仅如此,其余几人也一并静了下来,众人一致沉默,连裴麟都默默退开了两步,溜到一旁赵玉光身边,紧张攥住了赵玉光的胳膊。
这气氛很不对劲,可谢深玄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挑眉回眸看来,不过一眼,便见每一人头上都飘出了一句话。
裴麟:「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开口说话的先生好可怕」
赵玉光:「啊……先生的关心,好沉重。」
小宋:「啊啊啊该死的谢深玄!」
赵瑜明:「看不下去了,这傻子到底会不会说人话」
谢深玄:“……”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再回眸看向站在石狮边上沉默不言的诸野。
谢深玄:“你——”
诸野默默往石狮身边退了一步。
谢深玄:“……”
“走走走。”谢深玄怒气冲冲朝着诸野挥手赶人,“快走,这里不要你。”
-
诸野老实地走远了。
谢深玄看着诸野的背影绕过街角,这才深深长叹了口气,重新回眸看向缩在赵府之内的几人。
“快些准备吧。”谢深玄语调平缓,“时间不早了。”
众人好似一瞬便恢复了行动能力,各个急匆匆忙碌了起来,裴麟拉着赵玉光以平常两倍的速度活动身体,小宋默默抱紧了他最爱的马儿的脖颈,只有赵瑜明仍站在原地,垂首叹气,喃喃自语,令谢深玄有些说不出好奇。
谢深玄不由悄悄往那边凑了一些,竖起耳朵,试图听清赵瑜明自言自语的话。
“……封河兄说得一点也不对啊。”赵瑜明小声嘟囔,“这赌局不会是我要赢了吧。”
谢深玄:“……”
赌局?
什么赌局?
可赵瑜明已注意到了谢深玄靠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还同谢深玄微微颔首点头,开口问:“深玄,茶叶——”
谢深玄立即扭头,沉着脸色直直朝小宋走去,显是一句也不想听赵瑜明废话。
他看赵玉光和裴麟似已经准备妥当,便急切溜上马车,再朝小宋点头,道:“动身吧。”
小宋谨慎驱马,那模样看起来像是生怕谢深玄待会儿将他也带上骂了,而谢深玄放下车帘,倚在马车之内,心中却仍旧有些不安,总觉得以诸野那总喜欢逞强的性子,绝不可能那么听他的话,也许再过一会儿,他便要看见诸野在太学内出现了。
想到此处,谢深玄又不由叹气,他此时方再想起诸野同他几乎一样的笔迹,这困惑未消,反倒是令他心中再添烦恼,他想,或许此事应当直接问一问诸野,可若诸野的回答不如他所想,事情又只是他在自作多情,那……他岂不是反要闹得更为尴尬。
几番犹豫之中,太学已到了。
谢深玄下了马车,同赵玉光与裴麟二人一同前往学斋,今日早上,太学之中将要进行琴试与棋试,到了午后则是画试,明日再以经算二试收尾,最后学生们还能得半日假期,至此,这开年小试方才算结束。
谢深玄已事先自伍正年处得知这几场考试的规矩,除却明日的经试与算试是统一答卷外,今日的琴棋画三试均是实测,约莫是二到三斋分作一场,由监试官统一出题,学生们现场作答。
伍正年昨日也同谢深玄说了,让他们这日先在学斋内等候,稍迟一些会有人送来分场小试的时间与情况,他们再过去便好,谢深玄便先去了学斋,想将昨日他与诸野写的那些信交给裴麟与林蒲。
今日很好,没有一个人缺席,连洛志极都可怜巴巴坐在了角落,用一种饱受迫害的眼神看着他。
给裴麟信件一事,根本用不着谢深玄多言。
他只需将那写给裴封河的信往裴麟桌上一放,再说自己今晚回去会令人寄出,裴麟便已高兴得几乎疯了,那嘴角咧得好似合不拢一般,不论谢深玄接下来说了什么,他都只顾着嘿嘿傻笑。
谢深玄叹了口气,再转向紧张不安的林蒲,将自己写给林蒲家中族亲的信,放在了林蒲桌上。
“我不知你家在何处,这信也不好寄出。”谢深玄说道,“你还是先过目一遍,再将你家中住处写下,晚些时候,我会令人一并送出。”
林蒲紧张揪着衣袖,小声说:“我……我就不用看啦。”
谢深玄微微一怔,他原想他对林家人不太了解,那毕竟不是他知根知底的裴封河,他不小心或许会有言语冒昧,所以才想让林蒲先看一看。
“先生的文笔那么好,当然不会出问题。”林蒲又挠了挠脑袋,说,“我家中也没几人识字,也听不懂文绉绉的语句,反正到最后,都是要找人翻成大白话来念的……”
谢深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