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辞宇点了点头, 显然很是认可林蒲的想法。
说实话,他想想谢深玄气吞山河斥骂刺客的身影,便觉甚是热血, 这等气魄,他也想要好好学一学。
“不过先生伤势如何, 我就不太清楚了。”柳辞宇想了想, “京中说什么的都有。”
裴麟道:“很重。”
众人转而看向他, 大约是想起了裴麟好歹是将军府的小公子,又都住在那官邸一片,他显然对这种事会更为了解。
“呃……我兄长说, 险些就没命了。”裴麟声音渐低,越发内疚, “年初时,他还写信回来, 让我替他备些东西, 送到谢府, 再代他去谢府探探病……”
可现在想来,裴麟几乎将此事忘了个干净,莫说探望,那么长时间,他可连礼都不曾往谢府内送,现在谢深玄来太学教书,他还不顾谢深玄的身体, 请谢深玄为他写了那么多字帖……
想到此处,裴麟简直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不仅是裴麟如此,众人面上都带着那般神色, 像是因此而愧疚不已,
“我……这个先生……好像不太一样。”林蒲小声嘟囔着说,“比之前那个狗腿子好多了……”
叶黛霜:“蒲儿,你不能这样叫汪先生。”
裴麟又小声道:“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众人抬起目光,看向了他。
“先生是被贬到这儿来的。”裴麟说,“皇上让他来教我们,若是教不好……他或许就回不去了。”
众人:“……”
片刻之后,林蒲沉着脸色,先一步拿起了手中的书册。
“时间还早,过会儿再去吃饭。”林蒲认真说道,“我再看会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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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深玄到了自己的书斋,便见诸野已先他一步到了此处,正靠在廊下等他。
小宋翻开家中带来的食盒,将饭菜摆在桌上,请谢深玄先用午膳,谢深玄叹了口气,脑中还是学生们那略显得有些古怪的神色,他心中沮丧,拿了小宋递来的象牙筷,微微抬眼,正对上诸野目光。
谢深玄这才自那混乱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清了清嗓子,问:“诸大人,您吃过午饭了吗?”
诸野还未来得及回复,小宋已代了他回答,道:“少爷,诸大人也就比您早一步过来,当然没吃过午饭。”
谢深玄:“……那,一起?”
小宋飞快从食盒中翻出另一幅碗筷,请诸野过来就餐,谢深玄再看小宋一眼,道:“小宋,你也坐下吧。”
可这一回小宋倒是不愿意了,他摇了摇头,只说他还未喂过马,便匆匆溜走,只留了谢深玄和诸野二人在此处。
再同诸野私下相处,谢深玄还是有些紧张。
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闷头吃饭,足过了好一会儿,方听见诸野先一步开了口,道:“今日遇见严斯玉……”
谢深玄抬眼看向他。
诸野:“我的确同严文瑶不熟。”
谢深玄:“啊?”
诸野:“宫宴相遇,说过几句话。”
谢深玄:“……”
诸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对,诸野为何要同他解释这件事?
可诸野说到这事,谢深玄倒是有些问题,忍不住想要问一问诸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那典籍司……倒是记载了不少官员的事情啊?”谢深玄摸摸下巴,好奇问,“连严大人的女儿是否有心上人都知道?”
他只是好奇,又很想知道京中的这些闲谈八卦,可不料诸野皱起眉,竟迫不及待般同他解释,道:“没有心上人。”
谢深玄:“……什么?”
诸野:“上月情报虽是如此,可月初便已有了变化。”
谢深玄有些发怔,若按诸野此言,那岂不就是等于说,至少在上月之前,严文瑶还在瞒着她的家人,偷偷与人相恋。
此事在谢深玄看来,倒是并无紧要,可对严端林这般的人而言,显然就有些难以忍受了。
严文瑶虽也是严家人,可谢深玄同她素不相识,他的仇怨只同严斯玉和严端林有关系,其他人倒是很无所谓,他想诸野将此事告诉了严斯玉,那严斯玉回去之后,保不齐便要找严文瑶的麻烦,这可算不得是小事,只令他他忍不住蹙眉,觉得诸野此般行事,实在不妥。
“既无此事,你又怎么能这么说……”谢深玄皱起眉,“若严斯玉因为此事找他妹妹的麻烦……”
诸野:“不会的。”
谢深玄:“你怎知不会?”
诸野道:“严斯玉虽算不得是什么好人,但对他的弟妹,一向很不错。”
谢深玄:“可是……”
诸野:“他只会去典籍司,亲眼看看天字甲卷。”
谢深玄:"他怎么可能看到典籍司的——"
谢深玄微微一顿,忽而明白了诸野如此说的含义。
若照常理而言,严斯玉当然不可能去翻阅典籍司内留存的籍册,毕竟玄影卫归属皇上直隶,朝中各部均不能插手玄影卫事务,若严斯玉真看到了典籍司的籍册,那自然只能说明……玄影卫内,显然有严家的眼目。
谢深玄再抬眼看向诸野,忍不住低声道:“诸大人倒是好计策……”
诸野未曾回答。
谢深玄重新动筷,正要将那筷子伸入碗中,却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
严斯玉刻意误导他,想要让他以为诸野和严文瑶二人关系亲近,那是在用自己的妹妹作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一人若真心疼爱自己的妹妹,那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般举动,肆意将自己的妹妹当做是诱人上钩的鱼饵。
谢深玄皱起了眉:“诸大人,我想严斯玉同他妹妹的关系,或许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好。”
诸野似乎知道他想问些什么,不必谢深玄多言,便已经开口,道:“此事是严端林所托,他确实有这想法。”
谢深玄:“……什么想法?”
诸野:“他——”
诸野忽而一顿,谨慎将后头的话语咽了回去。
可谢深玄却已明白了。
诸野这意思,不正坐实了谢深玄听到的那些传闻吗?
严端林想要拉拢诸野,希望诸野能当自己的“乘龙快婿”。
虽说这看起来只是严端林一厢情愿的想法,可严端林再三就此事放出风声,又刻意对诸野百般拉拢,这等事情,光是想一想,谢深玄心中便忍不住有些不悦,他心知自己这想法古怪,他不该如此,可却又实在难以略过此事,沉默许久,方极为勉强别扭将话语转到了学生身上,道:“还有一事,玉光今日……只怕还未走出一里地吧?”
诸野:“是。”
谢深玄倒吸了口气,道:“这锻炼对他而言……真的有用吗?”
诸野:“若他坚持。”
谢深玄:“……”
谢深玄不知道赵玉光能不能坚持,他只知道,明日他们绝对不能这样了。
赵玉光的锻炼绝非一日之功,他今日走到一半便走不动了,那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大概都需要助力之物,在后半程送他来太学。
谢深玄现在这马车绝对不行,他的马车被占,他便需要寻人同骑,今日这种事,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如今他与诸野之间毫无关系,也总不该……不该每日都靠诸野这么近。
他总该想一想,若明日赵玉光再走不动了,他们究竟该如何将赵玉光带来太学。
谢深玄想得倒还算简单,这等小事,最便捷的,应当便是马车了,只是赶车之人或许有些问题,这几日他去首辅家中时,一直未曾看见首辅家中的仆役,可首辅每日也需赶着去上朝,官邸同宫城那么远,首辅总不可能每天都走着去,只要他们家中有车夫与马车,那再为赵玉光凑出一辆来,应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深玄微微蹙眉,为此事提议,道:“明日来太学时,还是让赵家多准备一辆马车吧。”
诸野欲言又止。 言善廷
谢深玄:“……赵大人家中,不会连马车都没有吧。”
诸野:“……”
谢深玄:“……”
很好,谢深玄明白了。
首辅大人真的能清廉到家中连多余的马车都拉不出来。
可诸野却说:“若是一定要寻……”
谢深玄满怀期待看向他。
诸野:“驴车应该还是有的。”
谢深玄:“……啊?”
“赵侍郎偶尔会将家中的果蔬家禽,拉到街上售卖,补贴家用。”诸野冷静说道,“听说卖得还算可以。”
谢深玄:“啊??”
等等,诸野说什么?
那可是家中有两名朝廷重臣的赵府,他们竟然还要上街卖菜?
可诸野显然将谢深玄这惊愕的语气当做了疑惑,他微微蹙眉,竟还主动替赵府解释,道:“放心,只是卖菜,并无权势胁迫。”
谢深玄:“……”
“我看过线报,赵府卖得还不错。”诸野说道,“可那是因为品质优良,价格低廉。”
谢深玄:“……”
“哦,还有。”诸野冷静说道,“赵侍郎长得还不错。”
谢深玄彻底僵住了。
诸野在此时提起赵瑜明的长相,那不就等同于在告诉谢深玄,赵家上街售卖果蔬等物,大多依靠的是赵瑜明,而赵瑜明外貌出众,那毕竟是京中有名的翩翩侍郎,因而外出购买果蔬的大爷大娘们也格外喜欢他……不不不,此事怎么想都有些古怪,为何诸野竟能说得如此寻常啊?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诸野见他神色,忽地又补上一句:“若只是当街叫卖,皇上也清楚此事。”
谢深玄一怔:“……什么?”
诸野:“皇上看来,此事只是维持家中生计,算不得官员经商。”
谢深玄:“……”
诸野:“没什么好惊讶的。”
谢深玄:“诸大人,这种事……很常见吗?”
他毕竟鲜少同京中同僚来往,不知他人家中如何,只是单论谢深玄本人而言,他从未有过依靠当街售卖维持家中生计的时刻,可诸野说得如此寻常,好似此事在京中极为常见,远不止只有赵家一户人如此。
“此事寻常。”诸野果真说道,“京中官员,有不少人如此。”
谢深玄呆住了。
“朝中俸禄时常折作布绢亦或是粮食药材发放。”诸野道,“若为官清廉,难免便要有如此一遭。”
谢深玄:“我……”
“你与他们不同,谢家自有家业。”诸野稍稍一顿,又强调,“我并无说你不够清廉的意思。”
谢深玄:“……”
“京中这些官员中,赵家的生意还算不错。”诸野最后总结,“毕竟长得像赵侍郎的公子并不——”
“停!”谢深玄急忙摆手,打断了诸野的话,让诸野不必再往下细说了,“此事不重要!”
诸野一说赵瑜明长得好看,卖菜很有优势,他便忍不住自动在脑中将自家厨娘脸替换成赵瑜明,这场面太过恐怖,而赵瑜明每次见着他都试图坑他一笔,卖力推销他们家中的那些东西……谢深玄可不希望自己今夜梦中有个赵瑜明在当街买菜。
他用力摇头,试图将这念头从脑中甩出去,一面主动妥协,说:“我换个大点的马车吧……”
他家中并非只有当前用的这一辆小马车,只是平日用惯了,谢深玄又为了舒适,特意弄了许多软垫等物改善了这马车内的座位,他甚至还在马车中加了能摆放书册的小桌,若忽而更换,他或许会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诸野道:“我可以教你骑马。”
谢深玄一顿,有些惊讶看向诸野。
“学起来并不算难。”诸野微微移开一些目光,并不直视谢深玄,“正好能同玉光一道练习。”
谢深玄:“……”
诸野若是不说到此事,谢深玄倒还想不起来。
若他没有记错,今日他原想同裴麟同骑,可裴麟不知为何拼命拒绝了他,说带人同骑一事,需要常有训练,否则或许会有危险,不小心还会双双坠马,将腿都摔断。
谢深玄对骑术并无了解,裴麟说得如此诚挚,他自然是信了,可如今仔细想来……此事有些古怪。
裴麟未经训练,不会带人。
那诸野为何会带人同骑?
今日诸野带他同骑时那般稳当,看起来很是熟练的样子,无论是带他上马,还是扶他下马,都很是轻易,没有一点困难,那这岂不就是说——
诸野私下,难道寻人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