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禁重重,他如何走脱?!”季恪脸色阴沉,大步向明华宫走去,仪仗紧随其后。

  小荷袖手低头在一侧小跑,一边喘气一边噼里啪啦如落珠般报告——

  “君上今早如常去九寺五监巡视,到了太仆寺,与监察大人谈了一会儿公务,就喊饿,要吃百花糕,奴婢便去御膳房。百花糕需得现做,奴婢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回到太仆寺,郎官们说君上去了将作监,奴婢便又转去将作监,那里的郎官们说君上和少监大人一起去看宫中殿阁的修缮进度,奴婢问是哪座殿阁,郎官们说不知道,奴婢想到处瞎跑也不行,就在原地等,等了许久不见君上回来,奴婢便喊人一起各处去找,又找了许久,这才发觉、发觉……”

  小荷的尾音带上了哭意。

  季恪恨铁不成钢道:“怎不早报?!”

  “奴婢实在没想到君上他会真地……”小荷的眼泪落了下来。

  季恪脚步一顿,长长地吸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啊。

  脚下一拐,径直转向将作监,到了地方,他一丝耐心也欠奉,气势汹汹地走进正堂。

  “你们少监呢?叫出来见朕!”

  将作监的小官小吏在案下跪了一片:“禀陛下,少监大人外出公干去了,和……君上一起。”

  季恪登时火冒三丈:“把他找回来!现在就去!”

  不多时,将作监少监屁滚尿流地来了,进门便向前扑倒:“皇上万岁,臣……”

  “君后人呢?!”季恪厉声问道。

  “臣不知道啊……”少监连连磕头,磕得地上咚咚作响。手下人找到他的时候,正干活儿的他都懵了。

  “禀、禀陛下,上午君上要看宫中殿阁的修缮进度,臣奉命相陪,大约看了半个宫苑,君上说宫墙也该修缮了,还说宫墙是宫城的脸面,更是陛下的脸色,马虎不得,要细细查看绘出详图,然后君上便领着臣沿着宫墙内外查看绘图……”

  季恪脑中的弦一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果不其然少监说:“又过了一时,君上说一起看太慢,不如内外分开一人一面。臣请君上看里面,臣看外面,但君上说内宫墙损坏得比外宫墙严重,形制也更复杂,所以由他看外面,轻松一些,臣自然听令。如此君上就从东南角运送货物的小宫门出去了,臣埋头绘图直到方才……臣万万没想到、没想到……”

  ……这办法也太蠢了!

  可居然竟无一人察觉!就这样让他给跑了!

  这是什么鬼灵精!

  季恪几欲吐血,大怒道:“传旨!京城九门卫严加盘查来往诸人,没有户籍、身份不明的都扣起来!大内侍卫十人一组,立刻出九门寻找!”

  “是!”侍卫们领了旨意,纷纷退出。

  一时也无他法,季恪只得先行离开,踏出厅堂的时候,小荷又一次跪在他的脚边。

  “陛下明鉴,君上平日里常常提到师门,想必心中很是挂念。”

  言下之意,得去通往师门的路上追。

  季恪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心说这么简单的道理朕难道不知道吗?

  朕不知道的是……

  他的师门究竟在哪儿。

  想到这里,季恪又怒又悔,用力攥紧了拳头。

  曾经姜宣动不动就开心地说到师门,可这么久了,他却从来没想过问一问他师门何处,叫什么名字。

  似乎姜守说亲的时候提过,但他……没太注意,根本不记得了。

  师门当然是只有哥哥才知道的地方啦,嘿嘿嘿——

  顺利逃脱的姜宣十分得意地想。

  他已经出了京城,手搭凉棚一望前方,城郊开阔,空气清爽,令人心情大好。

  他就像一只终于逃出了笼子的飞鸟,情不自禁地小跑起来,随即想到自己眼下的装扮,又连忙停下脚步,稍稍塌腰,缓缓地向前走。

  已是黄昏,路前方出现了一块挂起来的招牌,上头一个大大的“面”字,是个饭摊!

  肚子应景地咕咕叫起来,姜宣加快脚步走到近前,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站在冒着白气的汤锅后说:“老人家,吃面吧!”

  “诶!都有什么面?”姜宣找了个位置坐下。

  “酸汤面、牛肉面、油泼扯面!老人家要什么?”

  “油泼扯面,再加上牛肉面的浇头!”

  “好嘞!老人家会吃!”

  店家呵呵笑着,先上了一大碗面汤,汤色浓稠,姜宣低下头挨着碗沿吹气,看到汤里隐约映出的他的面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他用了易容术!扮成了一个老爷爷!

  皮肤满是褶皱,眉毛杂乱而长,嘴唇干裂,头发花白……

  就是他的头发太多了,恐怕不像,所以专门戴了顶斗笠遮住。

  连声音都刻意装假,就算季恪本人站在他面前也一定认不出来!

  而且季恪根本不知道他会易容术,就根本想不到往这个方向查!多亏了师门所学的科目多!

  其实他易容术的水准只是平平,遇到高手一准儿露馅,但对付季恪和宫中侍卫足矣。

  唔,也许季恪根本不想找他呢?

  也许他逃跑了季恪反而更高兴。

  这么一想,姜宣又有点低落,一时便苦下脸。

  虽说他不想做君后了,可他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人认真地喜欢他。他以前把季恪当作了那个人,现在知道季恪不是,他接受了、想明白了,但彻底不在意总还需要一点时间。

  或许回到师门就好了。

  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扭头一看,大碗放在面前,刀削的面片薄如纸,顶上摞着裹着汤汁的大块牛肉、青菜、葱花、芝麻、红红的辣椒面儿,还有一层亮油,冒着油花儿刺啦作响!

  姜宣的肚子猛叫起来,拿了筷子就开吃!

  ……唔,味道好好!

  不用等到回师门了,现在吃下这碗面,他定然就不低落了!

  填饱肚子,姜宣心满意足,付过钱,向店家打听了附近客栈的位置,赶着天擦黑的时候成功到达,选了个中不溜儿的客房住进去。

  这间鸿运客栈位置好客人多,他凑在里面一点儿也不显,躺进被窝的时候还在想,今日的运气实在极佳,就像这客栈的名字!

  他缩进被筒,渐渐地睡了过去。

  然而明威殿内,季恪却睡不着。

  快一天了,动用了许多人,竟然一点头绪也无,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真地……把姜宣丢了。

  他对姜宣了解得太少,他不懂他的本事,更不懂他的心情。

  他一直下意识地以为他无需懂,下意识以为那家伙只听姜守说了几句话就愿意成婚,傻得很,那么成了婚自然也不会走。

  可是如今……

  季恪站在墙边宫灯处,呆呆地看着纱罩下的朦胧光影。

  姜宣大约就像这灯,瞧着没什么,将手覆在上面,温热恰好,可只有将纱罩打开才能知道,那心里头装的是火焰,想烧就能立刻烧起来。

  “陛下。”白玉弓从侧门进来,“水已备好,我服侍您安歇吧。”

  季恪回头,青绿的人影站在那里,他忽然好像看到了那一日,那个因为给他乱吃药而十分愧疚,追到此处来道歉,东奔西跑到处张罗的姜宣。

  曾几何时,他总是将姜宣看做白玉弓,今日却……

  ……他变了吗?

  不、不可能。

  他只是因为姜宣跑了,不得不有点担心罢了。

  他真正喜欢的是白玉弓。

  若非姜宣故意闹腾,他又怎会如此凌乱?

  心底的火气再度涌上来:“来人!”

  被忽略了的白玉弓一愣,秦中应声而入。

  “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去,把明华宫的下人都抓起来!小荷要单独关押!”

  -

  第二天,姜宣美美地睡到自然醒,近巳时离开鸿运客栈,午后走进道边的一个茶棚,歇脚吃东西。

  茶棚里来来往往什么样的人都有,他随意听他们说话,家里怎么样啦、生意怎么样啦、昨日住的客栈怎么脏乱差啦,特别有意思。

  突然间,他听到了“宫里”二字,忍不住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再竖起耳朵——

  “宫里出事了,跑了个人,不知是什么钦犯还是什么大人,万岁大怒,派了禁军去找,还抓了那人的同僚和手下严刑拷打,要从他们的嘴里撬消息!现在宫中人人自危,就怕被连累了。”

  “又是你那个在宫里倒夜香的亲戚说的?他有实话吗?”

  “哎呀这次是真的!他连人名都告诉我了,其中有一个叫什么荷花儿的宫女!”

  ……

  “啪”地一下,姜宣手里的茶杯摔落,茶水洒了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