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灵谷很大，找个人不容易。
深处的妖物多起来。
那维莱特没神力，众妖物不攻击他，只因臣服于水龙封印。因此，一路上，只有凯亚挥着霜袭剑披荆斩棘，他帮不上忙，能做的只是在一旁科普。
远古时期，影祟横行。
影祟，就是万物（尤其人类）的影子生出自我意志，想取代本体。这种争夺通常两败俱伤，本体彻底消亡，影子也荡然无存。
凯亚一剑湮灭妖物：“影子不是蠢吗，本体消失它也会消失。”
那维莱特：“是有赌的成分。”
影子承认它在赌，赌自己占据主导，本体会乖乖地臣服沉睡；但本体就是本体，怎可能让出自己的地盘。结果就是争夺白日化，同归于尽。
灵谷。
对双方而言都是救赎。
只要影子足够强大能通过历练，就可以脱离本体；而本体摆脱了影子，人格会缺失，但保住了性命，也不会再被影子分裂所困扰。从此，影子与本体都各不相干。
现代社会，影祟没了。
偶尔冒出头，大多表现为精神疾病，比如癔症、精神分裂等，药物可控制。不严重的，如内心纠结、分裂、撕裂感强烈包括自毁，这些算影子意志的前兆，人体就能自我修复。
完全不像远古时期的影祟，直接幻化成体，汹涌又彪悍。
一代新魔换旧魔。
也正常。
“所以那天进谷前，我才问你和典狱长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如果自身割裂感很强，是绝对不能进灵谷的，不然影子的意志力会暴涨。”毕竟这是一个催化影子独立的灵谷。
凯亚剑一顿，调侃着笑：“哈，我肯定超健康，典狱长怎么样就不清楚咯。”
“莱欧斯利很健康啦。”
虽然童年少年历经苦痛，但莱欧斯利的内心与外在一样强大，又不失柔软与温暖，这是那维莱特所钦佩的。
不知不觉，两人深入灵谷腹地。
青色的雾气多了起来。
凯亚渐渐体力不支，昨晚宿醉，今天高强度除妖有点累。来到一处清净的小溪旁，提出歇一会儿。那维莱特想四处走走，又怕凯亚歇的时候被偷袭。
“权杖给你护体。”
“哈，太像魔法棒了，我没法严肃起来。”凯亚笑着抱在怀里，靠着溪边的石块休息，不一会儿呼吸匀亭了。
那维莱特沿溪走了走。
水龙封印，灵谷中有水即可相通。
他很快便感知到：03一直在日夜不眠地历练，完全没有尝试过走出灵谷。这么好几天，03的神志应该很稳固了，为什么情绪感觉更癫狂了呢？他在干什么？
正琢磨时。
遥见凯亚站起来了，扔下什么，径直走向青雾深处。
你去哪里？他连忙呼唤。
凯亚闻声一回头，露出从未见过的阴郁表情，脚步却加快，孔雀蓝裳转眼消融在雾气里。
那维莱特人傻了。
凯亚怎么了。
他跑回石块。
只留下权杖和溪底的一只海盗眼罩。
那维莱特捡起权杖，上面残留的情绪仍汹涌：初始，凯亚的情绪平和；入梦后，突然心绪剧烈波动，痛苦后悔纠结悲愤撕裂挣扎等情绪如深海翻波，一瞬冲破心堤，随后清醒过来，权杖落地。
随后呢？
那维莱特以手触摸溪水感知：
只见初醒的凯亚用冰凉的溪水洗完脸，注视水中倒影，突然扯下眼罩，露出很特别的右眼，这是坎瑞亚后裔的象征。凝视三秒，凯亚毅然将眼罩扔进水里，起身离开，全程阴郁。
——醒来的凯亚不一样了。
——他是影子的意志！
那维莱特忽的想起上次入谷设局时，顺口问凯亚：
「你精神状态怎么样，不是很分裂的那种吧？」
「分裂？」
「有的人会想得特别多，特别纠结，就像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
凯亚一僵，随即抱手轻巧地笑：「你看呢，应该没吧，我可不是那种一天到晚都在演的人。」
「那就没事了。」
看着就开朗怎可能有影子，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解释带影子入谷的可怕。
可显然，扔掉眼罩、骤然沉郁的是影子意志。
说明凯亚本身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那维莱特要疯了：
03本就是切片，历练，是为了斩断跟主切片的联系；凯亚却是健康本体，影子属于被灵谷催化，如果影子历练成独立体剥离出去，本体不会死但会被严重削弱，这作的什么孽！
怎么办？
赶紧出去找莱欧斯利吧。
他一条没神力的水龙可对付不了一个切片加一个影子。那维莱特捡起权杖和眼罩，往封印出口走，此时此刻，什么言语都无法形容椒麻的心情。
花木繁盛。
阳光透不进来。
有沙沙声如影随形，那维莱特心知不妙，抱着权杖跑起来。眼看要跑到前方光亮处，突然有人拦在前方。
猛然驻足。
羽曦犊＋Ｋ
前方的人影正是：多托雷03。
“您回来啦。”
“……”
多托雷仍一袭黑衣，但神情却宛如杀手，总精准地捕获猎物。
显然，他一直在等猎物落单。
那维莱特不能落他手里，甚至不能多说话。这个猎人可怕到多说一句，信息都能成为制胜点。他猛的后退一步，蹭的跳下去。没错，这地方有个洞，他非常熟悉。跳进洞，拔腿就跑，洞中生物纷纷避让，后边没有追逐声，看来多托雷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洞。
灵谷很大。
那维莱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地方。
就这样，利用地理优势他从洞口钻出去。
外头，是一片竹林。
刚冒出头。
一道孔雀蓝倏然掠过眼前，寒光四溢。那维莱特躲之不及，人没事，但手中的眼罩掉落。
“凯亚？”
“灵谷之主。”凯亚开口，迥异于平常的冷漠语气。
凯亚在祛除妖物。
影子天生就知道灵谷是什么地方，根本无需引导，就会循着本能去历练，去筑成独立人格。
“为什么觉醒？”
“看到我的眼睛您就该清楚，我是坎瑞亚后裔，是背叛，是他不敢直面的懦弱，是扼杀内心渴望也必须担负起的复国之志，也是，薄如蝉翼的希望。”凯亚一剑挥出，将眼罩剑切成了土豆丝，不，眼罩丝。
他是影子。
他坦然露出右眼，直面最不愿直面的东西，走向凯亚的另一面。
“这不是凯亚期望的。”
“这是我期望的。我和他意志从来相悖，我将在此斩尽障碍，完成历练，与他背道而驰。”
凯亚提着霜袭利剑走来，一步一冰霜。
那维莱特却冷静了。
-
穿过那片竹林。
进入深林。
这里很黑。
但离封印出口最近。
草木浓密，却过于静寂，群妖像被号令一般噤声。那维莱特情知不妙，抱着权杖跑起来。带刺的树枝划过衣裳，宛如发出留下的邀请。
咻——
身影掠过，有人落在前方——
多托雷一袭黑衣，脖子和手腕挂着凌乱细链，没戴面具，逆光而立，两侧虽疏影摇曳，他一人就予人密不透风的错觉。那维莱特一身白色水衣，恰恰站在树影密织间的唯一光芒下，细辉点点。
一黑一白，默然对峙。
多托雷忽而微笑，深深低头弯腰，行了一个古老而优雅的见面礼：“灵谷之主，封印的继承者，令众妖物无法抬头的水龙血脉……尊贵的那维莱特先生，请问，我合格了吗？”
“什么合格？”
“我通过您的历练了吗？”
“……”那维莱特一时说不出话。
通过历练的影子，会见到灵谷之主：水龙王，并获得最后一道灵谷嘉许。拥有这道嘉许祝福，才能彻底从主体剥离。那维莱特从没对谁提过，之前，跟03说的也只是能加固神志。
多托雷抬起手腕拨开树枝，细链轻晃，靠近两步。
那维莱特后退一步。
“你怎么知道灵谷的秘密？”
“421年前，您把一个美露莘带进来过，出去后她成了两个。众人以为是双胞胎，这件事我记在笔记里，没想到自己也有用上的一天。”
原来大审判官曾经开启过灵谷，并施加了嘉许祝福。可那维莱特没了神力，就算谁通过历练，他也施加不了嘉许。
“时隔421年，灵谷迎来了最强者，我应该可以获得一句鼓励或赞许吧。”多托雷成熟的语气竟然有些委屈，“还是说，你仍在意我欺骗你的事？因为知道你不会让我留下来历练，我才出此下策。”
这个理由那维莱特没猜到。
凯亚也猜错了。
“不，你并非最强！”冷漠的声音，打破了僵势，两人看过去，在斜前方的树下不知几时站了一个人。是凯亚，不，是凯亚的影子，他身形高大，面色冷漠，他的出现悄无声息。
“真让人意外，坎瑞亚后裔。你我素不相干，何必阻碍我？”多托雷笑了。
“你是我的历练。”凯亚冷静地说。
通过历练最快捷的方式。
并非击败妖物，而是击败最强大的历练者。
多托雷看向那维莱特：“你指点了他？”
在唯一的光下，那维莱特仍青涩，抱着权杖的样子有点可笑，被划破的素衣也十分狼狈。但是，他的表情却从容且严峻，目光，虽是悲悯，也是无情，他浴着光，明明视线向平，却如俯视众生一般。
多托雷和凯亚一刹恍惚。
那个脆弱稚嫩的模样，也许才是伪装。
那维莱特站直，以权杖顿地，神力在掌心涌动，虽然他已无法驱动：“没错，这里，我即是规则！”声音掷地有声，整个灵谷以震颤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