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三流甜心>第85章

  时间发生的就是如此巧合,像极了命运的捉弄,指针被无情地打乱,将克洛诺斯的时钟搅得粉碎,一圈一圈地逆向绕去,顺着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方向驶去。

  半个小时前的乐宜,等到元璀走了以后,一脸震惊地道:“你……他……你们……啊?”

  她憋了半天只能发出一声“啊?”

  这一声把齐小鲁惊醒了,小孩儿呆呆地看着她。

  齐白晏看了她一眼,“不是要汇报事情?”

  乐宜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职业道德让她先将疑问强行压住,将手里的材料递交给齐白晏看,一边摸了摸齐小鲁的脑袋安抚,“这是股东会的意见。”

  齐白晏不用翻都知道是什么意见。

  乐宜顶着没完没了熬下来的黑眼圈,皱眉道:“舆论抢在第一时间压住了,各大媒体关系也疏通过了,消息应该不会泄露出去。内部也已经沟通公告过,在场的人基本都是内部的,不会出什么纰漏。”

  ——除了跳槽。但他们在入职前就签了保密协议,任何对公司不利的信息都不能泄露出去,不论是商业机密还是舆论问题。

  齐白晏:“嗯。”

  乐宜顿了顿,视线在他手里的资料掠过了一下,“但是股东会,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齐白晏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背,思索着什么。

  乐宜:“信息一曝出来,股东们都被各自设的内线惊动了,每天都在打电话来问最新情况。”毕竟是吃股权红利的,怎么会允许股价有受舆论压制的风险,这件事处理得稍有不慎就是全线崩盘,在行业内再也抬不起头。乐宜这几天手机都快被打炸了。

  陈摄助太清楚怎么挑起无关群众的怒火,越是距离相隔甚远的人,越是会不在意信息的真假。很多情况下他们要的只是一个黑白分明的对错,并不会考虑深究其中的内在原因,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道德至上的发泄点。

  很多人没见过齐白晏,唯一一次给齐白晏的专访还打水漂了。越是不了解越会猜测更多,事情会被恶意引导的人往最不堪的方向发展——大公司总裁睡未成年人,多半是糟老头子诱骗小孩子。加上人一旦在心里给他加上了标签,就会相信他们想相信的地方,再多的编造谣言都会照单全收,无须验证真假。

  恶意的舆论和猜测如同滚雪球一样往下滚,越滚越大,越滚越多,直到发酵成无法收场的程度。

  坏人永远是坏人,好人永远不能有污点。

  ——而人只有一张嘴,不能跟每个人解释。更多的解释也只会变得力不从心,从而引出更多的问题。

  股东们闹得天都快翻了,要求齐白晏就这件事给个说法,或者给个合理的处置方式。

  乐宜这几天和公关部想到头秃,最后只能确定两个方向。

  乐宜:“一,‘公开’你们的关系,就说是正大光明谈恋爱,让元璀配合一下把风头避过去,顺便解释一下时间线,澄清未成年人的问题,不然键盘侠都说是私德败坏睡未成年人。二,公布你的病情,让大家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元璀只相当于你的救助人员。”

  齐白晏掀起眸子看向她。

  乐宜收起第二根手指,讪讪地道:“其实公关部就想了一种方法,第二种是我想的。”

  整个公司知道齐白晏病情的只有她自己,这件事当然打死不能拿出来讨论,到时候有人拿齐白晏这个弱点做文章,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乐宜:“但我也建议选一,毕竟这事好解决。跟小元说一下试试?他很通情达理的。”

  齐白晏:“换一个。”

  乐宜:“……”

  “为什么?!”乐宜震惊道:“我刚才来之前还很忐忑怕你不同意,但见你俩刚才那副亲密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早就……”

  睡没睡过她不知道,但那副模样明显就是亲过很多次了吧!她又不瞎!

  齐白晏:“他不需要做这些。”

  乐宜:“啊?”

  齐白晏:“没必要。”

  乐宜越来越搞不懂他了,试探道:“难道你……不喜欢他?”

  明眼人一看元璀刚才那副样子就是喜欢他,跟他在搞暧昧,难不成这一个却只是玩玩?

  齐白晏似乎对她的上一个问题认知极为陌生,只是皱眉道:“他不知道我的病。”

  乐宜:“……”

  乐宜被SHOCK到双眼微微睁大,“你……你们……”

  搞了半天,连这个都没有坦白过吗?!那他俩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啊?

  乐宜思索着觉得都很神奇,一个人无穷无尽地肢体接触另一个人,是因为只能触碰他,而另一个人却浑然不知,只知道对方习惯性触碰自己。

  这真的不会……

  乐宜不确定地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他会错意吗?”

  齐白晏:“什么?”

  乐宜觉得自己都在说绕口令:“你天天只碰他,他以为你只愿意碰他,实则你是因为心病只能碰他。”

  是个人都会觉得你是喜欢他吧!这是什么渣男操作!

  齐白晏神色淡淡的,似乎觉得她没什么好纠结的,“他给了我需要的,我会给他需要的。”

  很公平的等价交换。

  “所以你想怎么处理元璀?”乐宜感同身受一般地提高了音量,被这个小了几岁的上司气得脑壳疼。

  齐白晏沉默了。

  室内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齐白晏许久才缓慢地张口,神色中里难得透着一丝不确定与迟疑。

  “我可以……给他钱。”齐白晏顿了顿,继续道,“这是他需要的东西。”

  两个人皆是安静了下来,一个不确定,一个直接听愣住了。

  过了好半天,乐宜似乎终于摸透了他的思维逻辑,迟疑着道:“其实,我从刚才就在想一个问题……”

  齐白晏坐在那里,身材修长削瘦,面容安静苍白。

  像极了一个病人。

  乐宜:“你到底……”

  她顿了顿,疑惑地道:“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齐白晏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似乎触及了知识的盲点,微妙地皱起了眉头。

  过去那段时间里没有触碰过人的体温,仿佛被世界隔绝开来,直到渐渐忘记人与人之间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忘记曾经触碰过的最温热的触感,忘记人应该站得多近,应该多久牵一次手,拥抱一次,或者是更多的相见与分别。

  人的记性很好,如果天天碰到,就不会忘记那刻入身体记忆的感觉。

  但人的记性也会很差,如果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到,骨子里的记忆会消散殆尽。

  他好像从没有学会过一些东西,紧接着又丧失了学会这些东西的机会。

  ——直到他碰到了元璀。这个相比自己矮了些的少年,会不抗拒他的拥抱与亲吻,会用亮亮的眼睛看他,会喊他“齐先生”,还会依赖地主动拥抱他。

  齐白晏思索着一切,总觉得摸不着头绪,额头那里抽疼得厉害,连带着满载病状的心脏都不安地跳动了起来。

  “叮——”手机响了起来,齐白晏看了一眼通话人,下意识地接通了电话,“元璀。”

  电话那头有点吵,不像是在这个楼层,像极了拥挤的一楼大厅,人声听得他头皮发疼。

  过了很久,齐白晏才听到那边出声。

  “其实刘妈早就回来了,现在儿子在住院部治疗白血病,很需要钱。”元璀声音被人声淹没得厉害,他慢慢地道:“我把电话发到你的微信上了。”

  齐白晏皱眉道:“什么?”

  元璀忍着鼻腔里的鼻音,“我等会儿就会搬出去,前一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齐先生这两天受伤了,医生说要吃清淡一点的,辛苦您做菜注意一下。”】

  【“元璀,你真的要辞职吗?”】

  【“他挺辛苦的,如果可以,能早上起来做一份中饭给他带过去吗?我感觉公司叫餐对身体不好。啊对了,水果也要分开多准备一份……但不要选橙子。”】

  【“他的手有肌腱炎,需要按时热敷按摩,教程我发给您,辛苦您看一下。”】

  【“好。”】

  明明只是人生里很短的一段时间,却好像占了极大的记忆分量。元璀仿佛有絮絮叨叨说不完的话,眼泪失了控地往下流,被他倔强地用手背蹭掉,抹得脸上脏兮兮的,狼狈不堪。

  但是此刻接通后,他却一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不等齐白晏回答,元璀就接着道:“对,我要辞职。”

  他狠狠地咬紧了牙根,泄愤一般重复道:“我是个omega我不想再装了,我要毁约,我要辞职!”

  去他妈的——保姆!

  每个字都像是被他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砸得乱七八糟,元璀缩在少人墙角里,红着眼眶崩溃地揉乱了头发。

  齐白晏指尖无声地攥紧了电话,“你在做什么?”

  元璀深吸一口气,“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齐白晏:“什么?”

  往日里在唇齿间难以说出的话,此刻却变得轻而易举又廉价,元璀吐出的每个音节都烫得厉害。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齐白晏指尖一顿。

  元璀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乐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看着齐白晏手里的电话。

  许久,齐白晏迟疑地道:“我……需要你。”

  电话那头“嗤”的一声笑了,笑得浑身都在抖,仿佛将那些偏执摔得粉碎。

  笑得像在哭。

  齐白晏额角泛起了疼意,“元璀……”

  “我喜欢过你。”元璀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哪怕你对我有一点点喜欢,我都愿意做任何事情。”

  齐白晏愣住了。

  “猜你的心思真的太累了,我好像每一天都在思考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亦或者只是自欺欺人。”元璀将后脑磕在了冰凉的瓷砖上,已经感觉不到疼,“说谎让我觉得……自己很卑劣。”

  元璀真的很讨厌说谎的自己,也很讨厌自欺欺人的自己。

  ——他太讨厌这样的自己了。

  从一开始,这一切都不对。

  不论是心动的起始,还是不对等的喜欢,亦或者根本不懂喜欢的人。

  陈雅涵说的或许是对的,只有他一个人故意装成鸵鸟。

  以为不听、不闻、不看……就不会发现。

  声音缓慢地从鼻息间滚出,元璀很轻地道。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喜欢你了。”

  *

  挂断了电话的“嘟嘟”听得耳鼓颤动,齐白晏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漂亮的石塑。

  电话声音再近距离的时候还是很清晰,乐宜听得断断续续,但也差不多理出了个头绪,同样脸色苍白地看着齐白晏,“齐总,小元他……”

  齐白晏猝然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乐宜脸色大变,抱着齐小鲁紧跟了上去。

  这里是医院啊!到处都是人!

  “麻烦大家让一下!别挡车!病人要急救!”护士急切地用担架车将人往里面推,原先分散开的人群登时拥挤了起来,齐白晏脸色苍白地看着不知何时堆聚上来的人,下意识瑟缩地躲了一下。

  奈何廊道里的都是人,本就狭窄的地方因为推车变得拥挤起来。其他病房间的人探出了脑袋好奇地张望着,病人家属在里面搀扶研究CT片,一边嗔怪地让其去歇着。被缝线的小孩子嚎啕大哭,刺耳的尖叫声听得齐白晏头皮发麻。

  血……好多血……

  山道好黑……

  人……

  体温没了……

  往日的沉稳镇定被乱跳的心脏绕得全无理智,齐白晏踉跄着扶着墙,指尖捂着发疼的脑袋,心悸得快要窒息。

  窒息的感觉如同浪潮般将他淹没,齐白晏视线早就模糊得厉害,艰难地错开人群向前走去。

  这是他第三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害怕,心里那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还在山道里抱着冰凉的尸体绝望找人,哭得无声颤抖。

  但他现在却一点都找不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甚至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身体支不住地靠着墙壁慢慢滑了下来,齐白晏痛苦地捂着脑袋,总觉得痛因不在这里,却又捉摸不透。

  他茫然地触摸着心口,那处又痛又空,好像有什么被尽根拔除,拔得血肉淋漓,即使费劲呼吸也喘不上气,苍白的手背崩出青筋,艰难地隐忍着剧烈的疼痛。

  四周的人群担忧地聚集了上来,不远处听到有年轻女人和中年女人在惊声道。

  “齐总!”

  “齐先生!”

  齐白晏低吸了一口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肺腑中撕开裂口,烫得越发疼痛,意识逐渐模糊了下去,指尖想触碰着什么。

  是他溺水时的浮木,也是他的救病良药。

  会用黑亮的眼睛仰慕地盯着他,更是会像个小狗一样黏在后面,怎么敲脑壳都甩不开。

  ……他丢了什么呢?

  什么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