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璀第一次看到齐白晏开车这么快。
虽然压在了市区标准时速下，但转弯和打方向的时候沉默迅速，贴着不多的车辆往医院赶，夏日夜里转凉的风从半开的窗框往里呼呼地灌。
男人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唇瓣微抿，视线直直地盯着前面通行的人群，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尖又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即使元璀现在肚子里憋着一肚子问号，又被齐白晏刚才那句“小璀”差点叫麻了半边身子，此刻却明显已经顾不上思考那么多。
齐小鲁捂着肚子蜷曲在他的臂弯里，疼得喉间只能溢出闷闷的喘，小脸苍白得像刷上了一层漆。元璀紧紧地抱着他，总觉得指尖的温度越来越凉，触手全是黏腻的汗，不由地将他抱得更紧，试图帮他将身体捂热一点。
夜里只有急诊室可以挂号，齐白晏将车停进了车位，“啪”地一声拉开了车门，伸手想要去碰到齐小鲁。
“……齐先生？”元璀看他的指尖莫名在眼前僵住了一瞬，准备将齐小鲁抱着递到人手里的动作也没了下文。
齐白晏缓慢地收了手，轻声道：“带他上去吧。”
元璀点点头，“好。”
*
元璀帮齐小鲁按着抽过血的手指头，小团子在他怀里难受地蹭着脸蛋，被抽血的地方微微蜷曲着，嘴里轻轻哼唧，“疼……”
小孩子都怕抽血，齐小鲁即使已经疼得满头是汗，却依旧在抽血的时候瞪大着眼，惊慌失措地看着元璀，浑身抗拒。元璀废了好大的功夫连哄带骗地将他按住抽了血，又抱着他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化验单出来。
齐白晏似乎并不想做，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就脸色不太好地去走廊尽头了。修长的人影站在窗边，神色看不分明，昏黄的光被身形拉扯渐长，几乎拖曳出一地胶片色的旧痕，元璀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直觉上感觉他相当不好受，甚至可能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食物中毒。”夜班医生皱眉看着化验单，“你们给他吃什么了？这么小一个孩子吃东西不知道注意一点吗？”
元璀摩挲着齐小鲁的脸蛋，急道：“严重吗？！”
齐白晏眉心蹙起，“食物中毒？”
夜班医生：“只是轻微的，但引发了急性腹泻、腹痛。平时生冷辛辣调料多的不能吃，食材不新鲜的也最好不要吃……他今晚吃什么了？”
冰淇淋打包了压根没吃，元璀已经可以想到那东西在车上化成一滩水了。今晚的前菜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所以只能是……
齐白晏：“儿童牛排。”
夜班医生思索了一瞬，“牛排如果日期不够新鲜，或者食材本身就不够新鲜，很可能会出现这种问题。”
元璀疑惑道：“可如果是牛排的问题，我和齐先生也吃了，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夜班医生：“小孩子肠胃比较敏感，你们大人免疫力强，就算有点不新鲜，吃了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她顿了顿，在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字，“孩子有药物过敏史吗？”
齐白晏：“没有。”
夜班医生下笔飞速，“没有就好，不用做皮试了。正常情况下成人可以自行好转，或口服左氧氟沙星，但两岁的小孩禁不起漫长的药物反应，也不适合吃左氧氟沙星。建议输液，轻微食物中毒开一天的点滴量就行了。”
齐白晏点点头，“好。”
埋在元璀怀里的小家伙突然探出了脑袋，紧张兮兮地道：“打……打针？”他揪着元璀的衣袖，怯生生地道：“小鲁不要打针……”
齐白晏眉心蹙得更紧，“要打针。”
他本身脸色就有些不好，说话的时候语气显得生硬，齐小鲁一听他说话就生气，小脚软软地蹬了两下，“不要！”
齐白晏几乎没有哄孩子经验，严肃道：“听话。”
齐小鲁脑袋钻进了元璀的臂弯里，“不要不要！……不要听你说！”
齐白晏声音低了几分，“齐小鲁。”
元璀没想到这两叔侄在哪都能吵起来，只能摸了摸齐小鲁的脑袋，道：“打完了肚子就不疼了。”
夜班医生对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抓过齐小鲁的小手，用圆珠笔在他的手腕上画了个简单的手表，“小朋友，打完以后这个手表就送你啦。不疼的，一下就好，就像被蚂蚁轻轻咬了一下。”
齐小鲁闻言安静了下来，在臂弯里漏出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手腕上的手表图案。
许久，他抬起头看向夜班医生，小声道：“……真的吗？”
夜班医生笑眯眯地摸了下他的脑袋，“真的。”
齐小鲁抿了抿唇，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了手，“小、小鲁……要打针。”
齐白晏眸光一顿。
元璀：“？！”
没想到小孩子还能有这种治法！学到了！
*
今天输液区的病床位置都满了，小孩子还挺多，齐白晏也没有像电视上那样丢钱给别人让挪位置，看了一眼输液区的情况示意元璀坐靠椅那边，然后下去缴费了。元璀抱着齐小鲁寻了个安静点的角落，旁边都没人，只有前后两排有几对夫妻或者老年人抱着小孩在那里输液。
输液区元璀来得不多，输液耽误时间又贵，他本就身强体健抵抗力好，一剂药下去在被子里捂出汗就好多了，第二天起来还能揍几个惹事的小混混。总体来说这里很安静，但后排有两个小孩在那里扒拉着手机看动画，声音开得有些响，被元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那人的家长将手机里的声音压低了些，歉意地笑笑。
元璀礼貌地回应了下她，转过了脑袋看向怀里的小家伙。
齐小鲁自从刚才被告知打了针就可以有一个手表，就不停地翻动着手背，看手腕处那块有些简陋的“手表”，好奇得像初生的婴儿，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摸着那处皮肤，之前抽血的指尖针孔都不疼了。
元璀心想齐小鲁明明是个很好哄的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齐白晏这么八字对不上，一见面就生气，还会生在别人面前不会乱生的连带闷气。
……明明是个被欺负了，也只会哭的孩子。元璀当时从刘志等人手里救下他时，觉得这孩子娇娇弱弱的，像个小布丁，都生怕不小心扭到他的胳膊腿。
难道真的是因为性格问题？
齐白晏从输液区的门口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单子，裤子口袋里面好像塞了什么东西，元璀朝他招了招手，引他来这里坐。等到齐白晏坐下的时候，元璀才微微一愣，发觉他坐到了靠自己左边，而不是特意留给他的齐小鲁的右边。
齐小鲁病蔫蔫地趴在座椅上，肚子还在一抽一抽地疼，可时不时看着配药室小白屋的眼神暴露了他有多紧张，像只随时可能炸毛的小猫咪，警惕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齐小鲁。”推着小车的护士叫了声名字。
元璀起身道：“在这里！”
齐小鲁脸蛋一皱，几乎要哭出来了，哼哼唧唧地将脑袋缩着往膝盖处埋，如果能在地上扒个洞，估计他早就钻进去了。
护士的小车咕噜咕噜，推在平滑的路面上如同“死亡的摩擦”。
齐小鲁嘴巴一瘪，写满了抗拒的小手被护士托住，医用乳胶管干脆利落地在齐小鲁的手腕上打了个结，深黄色的碘伏被涂抹到了手背上，齐小鲁哆嗦地看着口罩下看不清全脸的护士面容，对方的眼镜在灯光下仿佛闪着肃冷的光，冻得他直颤。
其实元璀也很怕打针。即使打架受伤算家常便饭，但不常去医院打针的重要原因除了身强体健，就是怕看着那么尖锐的小针头往皮肤里刺。那个时候隔壁的家长可能会哄同样要打针的孩子说“不要看，一下就好。”元璀在隔壁紧闭着眼，也在心里默念，“不看不看，一下就好。”
元璀和齐小鲁看着针头都有点发憷，元璀摸着小团子的脑袋，试图捂住他的眼睛，“不看不看，马上就好了，像蚂蚁……戳那么一下。”
鬼扯！大人说话都是骗人的！明明比扯着筋还疼！还不如揍他一拳！
元璀心里哀叹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了会这样满嘴鬼话的大人。
齐小鲁从他的指缝里漏出了眼睛，眼见着针头越来越靠近，嘴巴抖得闭不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脸憋得通红，眼见着“哇”地一声就要哭了出来，“小鲁……小鲁不要……不……”
一块崭新的橘黄色儿童手表出现在了齐小鲁的视线里，上面印着粉色吹风筒小猪，刻度盘因为旁边的键被人按下而亮起了一瞬的荧光，伴随着荧光的是欢乐的《种太阳》。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播种一个~一个就够了~会结出许多的许多的太阳~”
元璀：“……”
护士趁着齐小鲁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下手稳准轻地刺入了血管，“啪”地抽掉了橡胶管，帮小孩处理好了就匆匆离去制裁下一个。
手表的儿歌时长很短，修长的指节又按了下荧光的键，手表继续唱：“一个送给~送给南极~一个送给~送给北冰洋~”
齐白晏面无表情地将吸引齐小鲁全部注意力的手表放到了元璀的手里，对齐小鲁道：“送你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元璀，刚才买的。”
元璀：“啊？”
元璀心想：我刚才——明明坐在这里都没起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