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斐斯曼林所说，他最大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继承了万森一半基因的虫崽。
因此，在德文辛配合的情况下，也算对他们做到了无微不至。
这些天来，他们各自相处得竟然意外的和平。
万森按部就班地译解自己所写的谱，德文辛无所事事地靠着他蹭信息素，斐斯曼林则每日定时检查万森的“工作”。
尤其比起只能和自己的乏味助手交流工作的斐斯曼林，万森和德文辛再次把牢狱生活过成了蜜月。
平日的打情骂俏就不提了，俩虫竟然还时不时搞点技能互换的“情趣”。
什么今天我教你学点蓝星语，明天你教我点军事策论，夜间休息的时候，万森还会哼点小曲，引得研究所里面那些没什么自主思维的军雌守卫围着房门偷听。
当然，斐斯曼林对他俩的相处模式没有一点兴趣。
作为一只从小就卷生卷死，从平民基地卷到第一研究所的军雌科员，他乐意看到任何爱学习的好场景，但不包括现在。
小雄虫跟着人类学久了就学坏了，小时候也是，读取的记忆时间越长，坏毛病也就越多，撒谎，做戏，浑水摸鱼有样学样，经常搞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这会儿他也看出来了，万森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从前和这小东西鸡飞狗跳的记忆开始攻击他的脑神经。
斐斯曼林对彼拉咬牙道：“他是吃准了我不敢拿他怎么样吗？网上那些说这虫可爱乖巧的是眼瞎了吗？”
彼拉审视了一下自家上司的脸色，判断出斐斯曼林的气愤点，适时地回道：“主任，需要我去提醒阁下一声加快进度吗？”
“哈。”斐斯曼林鼻子里滚出一声嘲讽的气音，“去什么？我都能想到这小混蛋会怎么敷衍我了，劳逸结合，保证准确性……不过没关系，最多两个月，虫卵的卵心就发育成熟，可以体外培育了——到时候把他俩给我分开。”
彼拉默默在自己的工作笔记上记了一笔，没有说话。
只是斐斯曼林美好的设想没来得及实现，半个月后，万森的译解进度才四分之一不到，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行星联合理事会发生内乱，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竟然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对抗潮。
原因很可笑，因为一只不知所踪的雄虫。
说可笑有点太看不起万森价值——事实上，对于理事会而言，万森不仅仅是可以音疗、掌握大面积压制雌虫的精神图景的雄虫，他更是目前唯一能够读取人类被锁住的脑意识的样本基因携带者。
理事会高层在斐斯曼林口中一直是被雄虫糊了脑子的垃圾。
虽然理事会拥有整个星系最高的雌雄比，总数却比不过任何行星。
他们守着自己培育的雄虫固步自封，所有的防御全用在了雄虫基地上，从而导致其他的基地则逐渐凋敝。
斐斯曼林玩了一手金蝉脱壳，顶着个斐主任的名头回来大搞雄虫基地建设，把散落在各个基地的雄虫搜罗得干干净净，弄得下面这些低级别基地怨声载道，三天两头叛出理事会当星盗。
可理事会说什么了吗？没有——毕竟斐主任给他们搞了个雄虫天堂出来呢！所以这次听说西泽唐把雄虫弄到第十基地，总署的头头脑脑也没太担心，斐主任常年忠心耿耿，为理事会的繁衍大业贡献了不少力气。
西泽唐，西泽唐不过是一个油嘴滑舌的小卒，特使团可能是他弄死的，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可是把那只万森给弄了回来呢。
上次万森乱闯航线，迫使斐斯曼林不得不赶紧转移了这俩“宝贝”。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斐斯曼林到底不是搞军事的，几个马甲让他玩得贼溜，但把德文辛当作普通“人质”掺和进来就是最大的变数。
德文辛不仅仅是万森的雌君，他更是“弥塞拉”的主帅，而“弥塞拉”绝不是失了德文辛就会一盘散沙的空架子。
按斐斯曼林的设想，德文辛销声匿迹以后，他那些沉不住气的手下一定会到处寻找，从而和气急败坏的柯威元帅先交上手。
弥塞拉先遣队肯定不会弱于常年围着普通基地转悠的第二舰队，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在第一舰队闻风赶来的时候，剩余的弥塞拉先遣队与第一舰队对峙。他研究过不少以往的战争记录，考虑到会牵涉第十基地这种雄虫聚集基地，手段应当不会太过激进，时间可以拉长一些。
到那时，他再把生产完毕的德文辛放回去，让他重新整队再战，到时候两败俱伤，正好是需要养精蓄锐的时候，到那时他再——
但谁能想到才半个月，理事会内部自己倒先打起来了。信息不能跨跃这种无记录的隐秘跃迁点传输，斐斯曼林收到信息时，那边应该都过了三个标准日了！
现在那边第二舰队落败，第一舰队全域控制战局，弥塞拉远远地把控住蓝海最大跃迁点，屁事没有。现在两边都在到处找万森，说斐主任也好，西泽唐也好，赶紧把万森和德文辛交出来，否则就全域通缉，不死不休。
斐斯曼林没有遇到过比现在更复杂的情形了，当年他死遁的时候都比要这轻松。
心情极端不美丽的他当即找始作俑者讨说法，只不过惯常阴阳怪气的德文辛字典里就没有“给说法”一词。
“我又没你那隔着脑瓜还能指挥的本事，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窝里斗？也许是虫见虫爱的和平大使斐主任跑了吧。”
斐斯曼林很气，但他想不出招。
而这时，向来爱看别虫倒霉的上将趁火打劫，提出了新的交易。
“佩格主任，虽然我一直很想弄死你，但出于对我雄主的考虑，我有个建议，你要觉得合理，我们即日可动身。”
斐斯曼林阴沉的目光在德文辛和他身边微露诧异的万森脸上扫了一圈，没出声。
德文辛便继续说：“斐主任和唐副官对理事会忠心无比，当然是要在动乱之前先保护好重要的样本。”
斐斯曼林眸光微动。
“让唐副官带着我这个同样携带基因的重要虫质——”
“不行！”
德文辛的话才说到一半，万森一下就脸色突变地跳了起来，“德文辛！我不准！”
话起了个头，斐斯曼林一看万森这反应当即有了猜测，但说不好这俩是不是演戏，不由冷冷一笑，“将军深情得很。”
德文辛空出手把万森拽进怀里圈着，万森不好乱动，只拿气红的眼睛瞪他。
“唐副官带我去理事会邀功，同时说斐主任会在安全的地方守着珍贵的雄虫，等弥塞拉不再虎视眈眈，局势稳定，才带着雄虫回去。”
“虽然我不懂打仗，但也不是傻子，你漏洞百出的主意是拿我耍着好玩吗？”
德文辛一边顺万森的后背一边继续说：“我是过去谈交易的，雄虫万森与他亲生的虫崽——等我诞下虫崽，伊瑟尔可以带走理事会的十万只雄虫，S级到B级按1：3：6分配。”
……
斐斯曼林都被这番话给震懵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德文辛无耻还是该说他异想天开，疯得很有格调，演的十分有水平。
“十万只雄虫？”斐斯曼林冷笑，“你以为是货物交易？十万只雄虫能控制住一百万以上的雌虫，将军的雄主就是再能干，也不能以一当十万吧。”
同时，他面露嘲讽地对还在德文辛怀里震惊的万森说：“阿森，你看你这雌君拿你去换十万只雄虫呢。”
万森面露难过，咬了咬嘴唇想挣开德文辛的怀抱。
“等等，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德文辛忙抱紧万森，飞快地接着道：“这肯定是给那边的说辞，不说得像真的怎么取信？我当然不愿意和我的雄主分开——主任，我和你的约定可一直成立，我想你带着我过去肯定能捞个不错的位置，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了理事会，我为了我家雄主依旧听你的，到时候你找你的路，我带着雄主各奔东西，不还是殊途同归？”
这真的是那个叱咤启明系的伊瑟尔？斐斯曼林嘴角直抽，头一次有种怀疑自己的智商的错觉。
可……可——德文辛会敢拿万森做赌注吗？他所表现的那些——
斐斯曼林再次打量万森，试图找到这俩家伙做戏的证据，但万森听完德文辛这番解释后又恢复到那副和雌君深情款款的模样，一点也不疑有假。
斐斯曼林没立即回复，回去找彼拉研究起来。
虽然德文辛这番主意出得扯蛋无比，但斐斯曼林和彼拉一番研究下来，竟然觉得可行。
只要万森不交出去，主动权还是掌握在他的手里。
斐斯曼林对自己的处境相当清楚，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德文辛的这番玩笑似的提议，他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没有来得及等到第二天，斐斯曼林就摇身一变，又成了西泽唐，将要带着德文辛返回蓝海之心。顺便，也把万森译了小半的谱子带上。
有斐斯曼林杵着当灯泡，万森没和德文辛多说话，他们的在监视下度过了大半个月，早已能一眼默契。
德文辛感觉到背上传来了熟悉的触感。
“小心。”
短短数个小时，这个词一直在他的背上细密地反复刻画，麻酥酥的，让他一点儿也不想离开。
小心，一定小心。
德文辛和斐斯曼林乘重甲离开了这个偏远的、秘密的小行星。
若说目前的启明系什么地方最安全，怕也只有这些个没被登记的无名行星了。
无论是德文辛，还是斐斯曼林都非常放心。
斐斯曼林离开，整个星球的控制权都给了万森——但这没什么意义，行尸走肉的军雌直接听命于斐斯曼林，彼拉也是。地表没有空气，能活动的范围只有试验所。
德文辛离开后的第一个标准日，万森把整个实验室游荡了一圈，大摇大摆地摸清能源控制室，接着，他把斐斯曼林展示的脑组织全部毁了。
彼拉想拦，但他这么一只亚雌，面对可以和军雌干架的雄虫毫无作用。于是，他只能和一群眼神空洞的军雌护卫干看着。
万森拿出收纳盒挨着将死亡的脑组织封起来扔进分解箱，淡淡地对彼拉道：“彼拉叔叔，‘牌’都被他拿走了对吗？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了，不是吗？”
彼拉张了张口，觉得眼前的雄虫好像和之前又不怎么一样了，可他没问出想问的话，只回答说：“是的，阁下，您解放了他们。”
第二个标准日，万森找到了武器库，从里面拿出一把枪。
在雄虫低声哼唱的不知名曲调下，试验所里所有的雌虫都陷入了沉沉睡梦，当彼拉再次苏醒，那些被完全控制的雌虫已全部身亡。
没有打斗，没有挣扎，死亡就平静地洗刷过这些麻木地为斐斯曼林看守实验室的守门将。
彼拉呼出一口气，平静地上前帮正吃力拖拽尸体进处理室的万森。
万森叹了口气，“彼拉叔叔，你说佩格会后悔这么把我留在这里吗？”
看着那些尸体在炉中瞬间汽化，彼拉再次说，“阁下，您解放了他们，这很好。”
万森转过头，目光有些无辜和渴求，“那彼拉叔叔愿意把地下一层仓库的密码告诉吗？”
彼拉和万森并排而立，他比万森略高一点，从上往下看的时候，雄虫的目光清澈极了，像极了从前那只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家伙。
彼拉默默后退了一步，寡淡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无奈，他终于道：“阁下，原来您真的全部想起来了。”
*
“……当时我害怕极了，主任把您直接从数据对接舱里扔出去，弄不好会直接脑死亡，还好阿什雷蒙冕下及时接应，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是啊，还得说我运气好呢，先有您教我设定程序自断，后来还遇上上将，一爪子给我挠回神智。不然，我现在早就没命了。”
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万森和彼拉聊着闲天，追忆一下阔别许久的少年记忆。
“没想到阁下的雌君竟然是那个伊瑟尔……所以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不可能呢？”彼拉轻轻一叹，“阿森阁下，您恨主任吗？”
万森看着前方，语气平常，“我这短短十几年，前一半过的是那死去的蓝星人的生活，后一半过的是傻子的生活，没什么恨不恨的……倒是他，挺烦我的，本来是养着做实验，哪知道给捣乱不说，现在还成了麻烦。”
“主任只是不太喜欢雄虫……他以前还是很想要自己的虫崽。”
“彼拉叔叔现在就不要和我扯什么父子情深，他给我的那个日志视频还是挑挑拣拣出来的。理事会的研究院里，什么时候有这个东西？”万森的语气微带嘲弄，在深邃的地道走廊里回响，显得比这颗小行星表面的冻土还冰。
“……”彼拉顿了下，岔开话题，“阿森阁下，星舰中所有的设置已经完善，相关数据备份在副驾驶备忘录中，连接星网的密令也在里面……另外，主任对您的思维干扰不受距离干扰，因此也无法定位您的所在，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吧。”
万森皱起眉，“彼拉叔叔不和我一起走吗？这应该是这里唯一一艘星舰吧？你不会以为佩格知道你把我放跑了会饶了你？他现在应该知道我弄死那些雌虫了——说不定永远不会来这了。”
彼拉顿住脚步，以往总是时时刻刻观察周围的谨慎目光，此时变得宁静又平和，他没有回答万森的话，反而用视线描摹着眼前雄虫的脸，似乎在上面寻找着什么影子，他喃喃道：“阁下真好看……比我曾经想象的模样还好看，我看着你从那么小长大，有时候觉得你就像我和斐——像我自己的虫崽一样……”
这话有点莫名，万森眉间的阴影微深，“彼拉叔叔，我其实很感激你过去对我的照顾，你——”
彼拉抬起手打断万森的话，“是我逾矩了阁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应该会与伊瑟尔将军的队伍接应，他们不会允许我在您身边的——就这样吧，让我在这里等着主任。”
万森和彼拉对望了片刻，扭过头朝着前方已经预启动的星舰走去，不再多言。
星舰从停泊台上启动，很快，升空井回荡起一声阀门打开的声响，再往外就是真空环境，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彼拉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停泊台，心想，这就是带自己来这里唯一的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