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基地出现了一个怪事。
每只虫都对此议论纷纷，态度却比之前讨论八卦的劲要谨慎得多，三三两两说起来的时候，还得留一个望风的。
那只雄虫……身边的雌虫换了。
不是前几天还你侬我侬亲密无间嘛？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说换就换。
只是，那只总给他们讲故事，吹笛子的雄虫，也再不来找他们了。
新为阁下们修建的工艺室隔间里有几只雄虫正在做新笛子，他们一边忙活一边不可避免地又聊到了叫万森的那只雄虫。
一只雄虫一边量自己手里的玻璃管，一边小声问：“弗兰卡，你雌父怎么老待在第十基地？他不去巡防了吗？这都一个星期了吧？”
弗兰卡也在量管子长度，听他这么一说，赶紧抬起头四下看了一圈，才不满地回答道：“你别乱说，元帅都说和我没关系了呢……再说他不就是为了万森才来的嘛，没怀上虫崽，肯定不会走。”
另一只雄虫听了挠头，“那怎么行，也不是每次那什么就能怀上……哎好无聊，我不想和雌虫们生崽子了，那些虫崽我一只都没见过呢，我也想去开机甲亲眼看看启明系的景色。”
弗兰卡看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在管子上边画圈边说：“跑出去我们又不会战斗，打不赢星盗的，还不是会被抢去配种……你看那只叫万森的虫说的那么好听，现在还不是被柯威元帅抢过去了——他的雌君也不是很厉害嘛。”
旁边的几只雄虫听得垂头丧气，就听弗兰卡继续说：“我听说总署那边其实已经有信了……既然万森那么厉害，那他们肯定不会让元帅一只虫霸占着……也许去了总署会有什么转变吧。”
旁边的虫继续泼冷水：“不能吧，都七八年不管这里了，真这么厉害还能让佩格主任霸占这里这么久？”
“嘘！！”
“喂！！”
几只虫一起瞪向刚刚说话的雄虫，把那虫瞪得一个激灵，慌忙一捂嘴，四下到处看了一圈，见没谁注意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神色依旧有些慌张，“你们可不准说出去啊，我刚、刚才可什么也没提……”
弗兰卡严肃地瞪着他，声音压到了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程度，“佩格主任死了，死了9年了，无论是谁问都是这个答案！他现在是第十基地的总司令斐至，别叫错了！”
那虫还是有点不服气，小小声地嘟囔道：“哪个司令两三年不露面的，还以为死外边了呢，没想到又跑回来了……他让大家叫他‘斐主任’，你说这名字不就是以前——”
弗兰卡：“瑞恩！你不想活了？！”
雄虫吓得一抖，终于不说话了，几只虫沉默地画着自己玻璃管，好一会儿气氛才慢慢活过来。
弗兰卡状似无意地说起别的：“万森说有种叫竹子的植物做这东西效果最好……瑞恩，你拒绝两次的那只亚雌好像就是研究这块儿的科员吧？要不你去问一下，一般别的行星上有的东西，我们这里应该会备份，你问问能要点竹子栽我们城里吗？”
瑞恩：“……我不喜欢他……好吧，我试试。”
离开了题眼“万森”，聊天的氛围总算欢快了起来。
而被众虫议论纷纷的万森正独自坐在培育城区外围的一处花园里，手里攥着一把细草叶儿，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精致景观花丛上，可若是有谁仔细看就会发现雄虫的目光很远，远到穿越整个第十基地、穿越蓝海——
这里静悄悄的，一只虫也没有。
万森看着远处，手里不停地摆弄草叶，看起来无聊的厉害。他的脚边还散落着很多叶子，大多都断成了好几节，凌乱地被踩在脚下。
细微的轻风吹了过来，传来一阵沙沙的轻响，万森的耳尖动了动，却没朝向传来响声的方向，他甩了甩手腕，从桌上的叶子里挑了一根放在唇边，清脆的声音悠悠传开。
沙沙声响由远及近停在了万森身后，接着，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捉住了他手上的叶子。
万森松手，让那手把他的叶子拿走了。
“……这东西也没什么特别嘛。”后面的声音戏谑地说，“阿森阁下，您再这么薅下去，这园子就让您给薅秃了。”
说着，声音由后移到前，柯威站到了万森的身边，手上端着两杯淡红色的酒。
“都说阁下天赋奇能，果真神奇得很……这些天多亏阁下，不仅能欣赏……乐曲是吧？还能修养精神海，实在是美妙极了。”柯威把酒杯放在万森面前，弯腰在他耳边轻轻说：“刚刚部下找我谈点事，我亲自调了酒给阁下道歉，希望一会儿能与我尽兴而归。”
万森一偏头，躲过柯威摸他耳朵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挪开一步，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去了。
柯威眯了眯眼，危险从眼眸里一闪而过。他从成为这片星域的佼佼者之后，还没有哪只雄虫会这么拒绝他。
七天了，一点软化的迹象都没有。
蓝海之心的雄虫是理事会养着的尊贵的“火种”，他们衣食无忧，无论要多少雌虫都可以满足。与之相反的是，雌虫想要和雄虫约会就是成千上万倍困难。
而能够数次与雄虫成功约会的雌虫，更是万万里挑一，他柯威就是其中一只。
柯威为了追求雄虫什么都愿意做，他从来只要最好最优秀的那只——且无往不利。
七天时间，星盗窝都能端掉五六个了，万森的态度竟然一点点变化都没有，他很不爽——那只伊瑟尔现在不过是阶下囚，还有什么可惦记的？
柯威将酒杯跟着往万森面前挪，声音越发轻柔和讨好，“阁下，不笑的话对雄虫的生命可是大隐患，今天你有想去玩的地方吗？我可以带你到处玩，离开第十基地也没关系，您笑一下，好让我放心。”
万森朝旁边一转，又扯了根叶子放在唇边呜哩呜哩地吹。
杂乱的音波让柯威更不爽了，他的精神海已经得到很好的疗愈，但……没有斐佩在场，他可不太信这只虫。
柯威一把夺掉万森的叶子，端起桌上的杯子就往万森面前搡，“阁下，在下亲自调制，赏个脸吧……”
“元帅放着吧。”万森看都没看一眼说。
柯威眯了眯眼，突然伸出手，一手按住万森的头，一手将杯沿抵住雄虫唇边，竟然是要强行把酒水给万森灌下去。
万森哪里会顺从，挣扎之下酒水晃出来泼得一身湿，柯威扔掉空酒杯，冷着眼又端起第二杯想要继续灌。
哪知这一次酒杯还没挨到万森的唇，脖子上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啪！”
“操！！”
杯子落地的脆响与咒骂同时响起，柯威立即松手拔枪朝着背后就是数发。然而身后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温热的血液从后颈慢慢滑进他的脖子里，痒痒的，有点不真实。
柯威站起身从脖子后面摸到了一把血。军雌的瞬间甲化连普通的子弹和武器都无法穿透，尤其是要害部位的后脖颈，除非——
高大的军雌冷着眸看向万森。
只见刚刚这只还冷硬非常的小年轻雄虫就突然瑟缩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惶恐，跳起来往后退。
“……阁下？”
“你你你你你站那不准动，我不是故意划伤你的——你先要强迫我的，按照帝国法律是可以把你抓起来！我我我现在不跟你计较，你快去看医生吧，死了……我可不负责。”
说完，万森竟转身就跑，两三下就钻进花园里面去了。
柯威追了两步，脖子上的刺痛逼迫他停了下来。
还帝国法律，这是理事会的地盘，是他第二舰队的驻地……无知的小蠢货，离开雌虫还不一样是个废物。
只是这虫……有尾勾？
阵阵疼痛让柯威紧皱眉头，已经好几十年没受过皮外伤的他竟然被一只雄虫给划伤了，简直荒谬。
柯威瞥了眼还摆着一小堆叶子的精美小茶桌，阴鹜的眼睛里闪过厌恶，抬脚一踹，小茶桌碎了一地，草叶儿飞的到处都是，而耀武扬威的元帅只能捂着脖子败兴而归。
被二虫光顾过的小花园没有等到前来清扫的自动仪器，就遇上了一群打闹的巡查卫兵，于是卫兵们热心地替清理仪收拾掉了这摊碎片乱叶。
卫兵们收拾完毕后又开始打闹，追逐着消失在花园绿植丛中，也许只有这些培植的草木才听得到他们说了什么。
*
会议室。
监察员彼拉是斐佩身边资历最老的虫了，他是一只亚雌，斐佩回来之前在培育员里当观察记录员，每日记录汇总一下阁下们的生活事项，多余的时间就泡在星网划水。
老上司斐斯曼林·佩格回来后，彼拉重新捡起了老本行。
“……柯威元帅被万森阁下的尾勾划了条大口子，不过没什么大碍，去临时医疗舱了，这会儿该已经痊愈了。”
彼拉一边划着信息屏，一边迅速归纳里面的长篇大论，“另外万森阁下从花园里跑了以后又去了监、静养室，前一个小时在发呆，后面在打瞌睡……德文辛·伊瑟尔没有任何反应，一直背对阁下睡觉，房间内的信息素有轻微变化……属于正常引动反应，没有主观意识。”
彼拉汇报完毕，但斐佩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他狐疑地放下信息屏看向会议桌前面。
斐斯曼林·佩格早已经恢复自己原本的模样，在蓝海之心，在这个他出生的地方做回了自己。
斐佩——正确来说，现在应该叫他斐斯曼林，不过这名字现在也没公开，大家都叫他斐主任。
这只雌虫远比万森在回忆日志中所见的样子更英俊——
万森与他有七分像。他的发色与虹膜的颜色很浅，皮肤冷白，这是太空基地上久不见天然日光的通病。他这副模样，没有谁能把他和一周前那只前倨后恭、滑溜溜的西泽唐联系起来。
当然，也无法与参加研究的科员斐佩扯上联系。
斐斯曼林根本就不是什么亚雌，他是一只纯的不能再纯的军雌，会飞，也能打，精神力与信息素水平皆是翘楚。
只是他体格比寻常军雌纤细，行为做派圆滑，当初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搞了套亚雌的身份数据，难怪理事会当他死得透透的。
此时，这只军雌正一手支着头，极为认真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投影屏，神情严肃，眉头轻拧，仿佛眼前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让他心情非常不好。
“主任？”
彼拉试探地叫自己上司，他没有基地上大多数虫那么怕斐斯曼林，毕竟他跟了上司十多年，比他那雄子的年岁还长……更何况，斐斯曼林私底下并不是难相处的领导。
听到他的声音，斐斯曼林抬眼瞥他，突然眉间舒展，笑了起来，“哈哈……彼拉你过来看这个——”
斐斯曼林朝他招了招手，彼拉走过去，探头一看，见主任竟然在大屏幕上看小说。
彼拉：……
“你看这个——这些虫怎么这么好笑，还无微不至……这幻想症得多严重啊？”
彼拉一头雾水，只好又瞟一眼屏幕，才发现这屏幕上正滚动着星网某个论坛上的电子小说，这种论坛里面一般都是雌虫们妄想发疯的地方，彼拉不太看，没想到自己上司居然还看这个。
他再一定睛，眼睛猛然睁大——竟然是写的……写的万森阁下和德文辛·伊瑟尔？
彼拉：……
看自己雄子和雌虫的色/情小说，这——这，他说不出来，只觉得别扭得很，也没觉得哪里好笑。
但顶头上司觉得好笑，那就笑一下吧，彼拉扯了扯嘴角。
斐斯曼林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他转头问彼拉：“你在十号基地待了这么久，你觉得雄虫和雌虫之间会有爱情吗？”
彼拉说不出话，这他怎么知道？他就是个记录员，虽然因为上司的缘故给了他提交申请的机会，可每一期朝雄虫提出约会的雌虫最少都有几十只，他被那些军功、研究成果满满的虫压在底下，几百次申请，一次也没有成功过，雄虫的手都没摸过一下，上哪去知道有没有爱情？
虽然斐斯曼林用的是问句，但并没有指望身边这只木讷的亚雌会回答他，他自问自答：“只有得不到的才会无比想要——‘爱情’……这都是偷的隔壁邻居的词儿，虫族是不需要爱情的……只有占有，看着吧，一会儿那家伙就要来我这里闹了。”
彼拉疑惑，哪个家伙，但他习惯性地没问出口，默默地站在原地等待上司下达命令。
斐斯曼林也没说话，继续看屏幕上打发时间的妄想小说。看里面把万森这只传奇雄虫编排成了一只可爱乖巧温柔体贴还专一等等的N好雄虫，甚至连私虫生活也编的有模有样，还看无数匿名跟帖在后面羡慕嫉妒伊瑟尔的好运。
他边看边笑，直到一则通讯跳出来打断了他愉悦的浏览。
斐斯曼林没让彼拉离开，直接点了接通。
柯威元帅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
“嗨，元帅，别来无恙。”斐佩眯起眼笑，目光柔和，神态温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见到了自己的心上虫，“您和我家阿森的约会还愉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