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辛的动作几乎可以说是蛮横了——然而举动间却无半分暧昧之感。夜色很重，他心急如焚。
军雌舌尖的力量很强，他用力抵开万森的唇齿，让后者齿关合不上力，急促的呼吸从口鼻间往来，每一下都令德文辛胆战心惊。
幸运的是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前后不过两分钟。
万森的指尖先无意识地掐进德文辛的手背，腿脚绷得笔直，像在与什么外力做着抵抗。持续两分钟时间后又陡然一松，德文辛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松懈后，才敢慢慢放开自己的力气。
他的唇离开万森冰凉的嘴唇，舌尖还残留着一点铁锈般血腥味儿，偷偷吞咽了一下，心脏处传来抽痛，仿佛这不是一只雄虫的血液，而是致命的毒药。
德文辛在黑暗中小心地问：“好些了吗？我……我可以放开你了？”
漆黑的夜色下，万森突然睁开的双眼，但眸子没有聚焦——也许是太黑了，德文辛记得雄虫的夜间视力似乎并不好。
“森？”
德文辛用手抚摸他的脸，埋下头，将脸贴到万森的胸口上去听他的心跳。
很快，但比刚才好多了——它在慢慢平复下来。
吓死他了。
万森茫然地盯着黑暗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首先是一下松开紧紧掐在德文辛手背上的指节，接着，才慢慢挪动四肢，试图找回它们的知觉。
德文辛这才完全坐起来，见万森试图用屈腿，便又弯腰揽着他一起靠坐在铁板床上。
墙壁是冰冷的铁皮，德文辛就让万森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沉默，沉默，沉默。
二虫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像夜色一样凝滞，然而万森能清楚地听见他俩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德文辛也能看清雄虫此时沉思状的模样。一种莫名心安的气氛，慢慢弥散开来。
“对不起——”
“抱歉。”
突然二虫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话语，熟悉的尴尬虽迟但到。
夜色真好，再尴尬，也有天然的保护屏障遮掩。
“森，你好些了吗？”德文辛先打破僵局，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万森，低声问道，顺便把刚刚没说完的话接上：“事发突然，不是故意要强迫你。”
“我知道……谢谢，现在好多了。”
万森用舌尖抵了一下牙齿，细微的疼痛若隐若现。手指间有一点黏腻，也许是自己太过用力把德文辛的手背都掐出血了。
“做噩梦了？”德文辛问。
万森点点头，没有出声。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屋子里还有一只虫陪着他——梦魇中的恐惧无边无际，就像他的意识被都丢进了浩瀚宇宙，找不到去处也找不到来处，醒来的一瞬间他竟然切身体会了一次幽闭恐惧症患者的感受。
德文辛察觉到万森身体微微的颤抖，手掌覆盖上他重新攥紧的拳，后者一惊，就要抽离。
“别躲，至少现在……”德文辛轻声说，“让我陪着你。”
原来有些话，有些动作不去看攻略也能本能地想做。就像有光，他就会本能地想要追逐一般。
又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万森慢慢放松下来，德文辛才接着问：“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这句话问出口，德文辛已经做好了没有回答的准备，他只是想和万森多说说话，他也有梦魇，醒来后总会在身边寻找活气——自从和万森共寝之后，梦魇就消失了。而失去万森以后，新的梦魇却又找上门来。
他比任何虫都清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是怎样的感觉。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万森竟在沉默片刻后，回答道：“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我飘在太空里面，很黑，什么都没有。”
德文辛的手握得更紧，没有说话。
“梦里面我很抗拒去一个地方，但是有个人偏要我去，我挣不过他……很痛，不想去。”
万森的声音很轻，像仍在梦呓之中，又像自言自语。
“那个地方很亮……有很多蛋壳一样的东西，被关在里面动也不能动，头很痛。”
人？这是口误？还是……德文辛没有打断，一直默默听着，本能地提取着万森话语里的关键词，他以前怎么也没法查到的部分，其中秘密也许就藏在这些梦魇里面。
“别怕，现在没有谁敢关你。”德文辛捏了捏万森的手掌，试图让他感觉到一点安全感，“也没有谁敢带走你，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那个人一直让我去找什么……我想不起了，好痛……不想想起来……”
“好了好了，不想了，我们不想了——”德文辛一直趁着夜色仔细地注视万森，见他双眉紧蹙，很是难受，立刻把雄虫往自己怀里一带，牢牢地抱着，“不想了，先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明天陪那个垃圾王好好玩一场。”
他让万森埋在他的肩颈，胸口紧贴，最好能用心跳拉回他的神思。
PUC那些该死的研究员，他们一定对雄虫做过什么，是活体实验吗？万森的档案在七岁以前查无可查，他还那么小——该死的理事会，启明星系的毒瘤。
他会查清楚一切——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万森的脑子昏昏沉沉，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突然被拥在很紧的怀抱里，下意识就想挣开。
但这时，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是雌虫的信息素，不多，只有很淡的一点，精神丝网比他口鼻的上皮细胞更先捕捉到这东西，它们不足以引起情动，反倒成为最见效的镇静剂，在这心神恍惚的时候，一点点就能平息雄虫的烦躁。
万森的挣扎逐渐变轻，最终，沉稳的呼吸渐起，眉头的褶痕已被熨平，德文辛用嘴唇轻轻蹭着他光洁的额头，只愿这一觉能够无梦到天明。
不过上将安抚完了内在因素，这外在的变数却是不在掌控之中，离天完全亮开还有约莫一个小时，外面就传来了嘈杂的喧闹。
声音还不小，就在门外，声音的虫主也不陌生，正是凯斐。
吵闹让怀里的虫不安地动了动，看来片刻之后就会转醒。
德文辛迅速把万森放开靠在墙壁上，免得他醒过来又觉得不自在。
果然，万森在一分钟后完全醒了过来。
他皱着眉揉了揉眼睛，室内光线很暗，倒是不用适应光线就能看清屋里的情况——德文辛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屋内，隐约听见争吵声，想来他应该是看外面在吵什么。
万森使劲摇了摇头，昨天的事情迷迷糊糊地停留在他脑海里，一点也不真切。好一番回忆后，他轻轻“嘶”了一声，抵了下舌尖，残留的轻微疼痛让他暗恼自己怎么就和德文辛说了好些有的没的——这也许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动作，万森心想，一会儿一定要和德文辛说清楚。
不过现在并不适合思考这些的时候，他也听出外面的争吵声中还有凯斐和锡特尼的声音。
来不及在屋里细听，万森跳下铁板床直接打开门向外走去，也不给背对他的德文辛打一声招呼，就像躲什么似地加快步伐向外冲。
不过，此时他的心里可正想着：我可不是怕和德文辛对上尴尬，只是担心这位殿下和混混们起冲突，到时候吃个暗亏不好给……给……给林应交代，毕竟凯斐说起来还是他小叔子。
“……使者阁下，我们都是在河里洗——这河很干净的，您要是需要衣服……我去找我们老大，他那里还有好几套呢。”
万森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保尼埃那几只狗腿油腻的讨好话，语气听上去倒是还挺恭敬，看来对“使者”的威名非常上心。
凯斐一听这话直接炸毛，“这破河周围全是垃圾还叫干净？还有，谁喜欢他的破衣服？我现在要喝水，你们赶紧去给我买。”
“阁下……这——”
“使者要喝水没听到吗？这破地方没电没网，连水也没有吗？要渴死我家虫主吗？”
这是锡特尼的声音，相当不客气，也相当仗势欺虫。
“哥哥，你站这里。”
突然边上传来小小一声，万森循声一看，发现伯温正站在门口玄关的转角处，那里有个小遮挡，虫崽正透过门上的缝隙看外面的热闹。
万森嘴角一勾，看来大家都挺自得其乐。
他凑上前一看，就见凯斐正张牙舞爪地找碴：“知道我们过来传教要付出多少心血吗？为了在三区弘扬虫神的旨意，将‘圣地的声音’遍及索那特瑞的每一寸土壤，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口舌才让主教派我出使？你们就这样接待朝圣会的使者？简直太无礼了！”
锡特尼在一边忠实捧哏：“就是，太无礼了！把你们老大叫来！连水都不给，还谈什么发扬光大？”
俩家伙，学得挺快嘛。
万森身边传来小小的颤动，原来伯温正面无表情地憋笑，小身子一抖一抖的。
“走，我们去给殿下助威一下。”
万森拍拍伯温的肩，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门。
“阁下，你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天还没亮呢。”万森装模作样地用一口地道的本土语调说道，末了还朝凯斐眨了眨眼，“今天的行程是不是要视察一下周边情况呀？”
然而堂堂三殿下可不是德文辛，没有那条和万森同频道的默契，并没有看懂万森递过来的暗示，他真情实意地对万森说：“代表，这个破地方连洗脸的水都没有，我让他们去买，就在这里和我东拉西扯——我看我们也别给他们传什么教了，圣地之音何等尊贵，这脏兮兮的地方可不配。”
万森：……
好吧，虽然没有接上，但勉强也能继续对下去。这还真得多亏了三殿下与生俱来的傲气，狂也能狂出一股子皇家做派的矫情，瞧把这几只虫唬得一愣一愣的。
“阁下先别生气，我选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你看，这里虽然偏僻，但地势开阔，以后若是……呃，若是建造礼堂也方便得多，对，建礼堂！”
“啊？”
“啊？”
凯斐与狗腿们同时啊出声，谁也不知道这位“代表”的脑回路是怎么从垃圾山跳到了礼堂，均面露震惊之色。
“礼堂！？”狗腿一号重复一声，用双臂画了个圈示意自己理解的礼堂大小，同时觉得代表阁下异想天开，并怀疑这只本土虫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地方。整个劣等三区都没有礼堂！
“这儿？”狗腿二号强调疑问，试图用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珠子表达自己的惊骇。
现场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清晨的风从山谷吹向处理站，一望无垠的垃圾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用实际的动静告诉大家这位代表阁下的脑子可能需要去旁边小河洗一洗。
“我家阁下说要修礼堂——去把你们头叫过来！”
一道冷冽的声音划破诡异的安静，只见德文辛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看狗腿们毫无反应，不得不出声提醒一句。他走到万森身边，超S级的精神力压制碾压而过，在场军雌无一不咬着牙后退了一步。
狗腿们相视一眼，朝圣会果然卧虎藏龙，一个代表身边的护卫居然是级别如此高的军雌。
其中两只虫立刻点头哈腰赔不是，“阁下别着急，我们这就去叫老大。”
“还有我要的水！”凯斐不客气地补充道。
狗腿们无一不应，“好好好，我们马上去，阁下请再休息一下吧，保证三个小时内回来。”
这偌大的处理站前后不着店，狗腿们也不怕使者和代表跑路，现在各自得了天大的讯息，都争相想去老大面前立功，能飞的就不用跑的，不出半分钟就跑了没影儿。
“万森，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呀？这地方连床都没……”
凯斐还想再抱怨两句，转过视线和德文辛一对，自觉这话娇气，赶紧咬住话头，仰着下巴一瞪眼，好险没让德文辛逮住一个嘲讽他的机会。
万森眯着眼看那些军雌混混们离开的方向，见他们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才收起刚刚端起的架子。视线扫过身边的四只虫，气氛顿时莫名凝重起来。
“万森……，你怎么了？”凯斐皱着眉问，他将手往怀里一揣，有些紧张地抓紧手臂上的衣服，“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你难道有什么计划不成？”
万森摇了摇头，“计划暂时没有，但是有件事情需要告诉给你们，听过以后，这将是你们最后一次作决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