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辛边说把手重新覆在被单上，这布料轻薄，隔着一层也能描出雄虫手掌的轮廓，他认真地继续自己的话语：“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他们，但我不想看你涉险，我想和你一起。”
万森沉默，双眼还是闭着，仿佛入梦极深。只是他耳尖微动，显示出听者的全神贯注。
德文辛接着说：“潘R说了很多事，但可以查证的并不多，我知道你心系这事，等你伤好，就带你去见他。”
说完，德文辛就将手挪开，他调节了一下药剂的输入，很快，雄虫再次陷入睡眠，药剂让他来不及将心底的思绪刨根究底，呼吸渐渐平缓，眉间的沉郁随着他的沉睡而渐渐消散开去。
无论万森是否愿意承认，他本以为德文辛待在身边会感到不适和别扭，然而事实是，曾经的习惯让他在感知到这种熟悉存在时，他竟然会矛盾地觉得安稳——或许是呼吸的节奏，或许是一种淡淡的气味……信息素的气味，冷冷的，像冰封的艾菊，它们曾是他的安全壁垒，以前是，现在……也是。
*
白沙岸在整个卡兰帝国也算是独一份的特殊存在，从前姓林的就一家独大，现在新家主上位，更是不得了——谁不知道林大领主正是当今摄政王维布伦的雄主？
更何况，如今的准预备虫帝——凯斐，一只从小就以叛逆和中二扬名的雄虫，听说正是这位林领主的好友。倘若一天虫帝玩尽兴了，说不定就一个抬手给林领主封个大公爵。
更更何况，那只轰动启明星系的雄虫万森，听说也是这位林大领主的朋友。这是什么概念？若是万森阁下说要在白沙岸开一场演奏会，只要场地够大，卡兰帝国的虫民们就会把C区产值直接砸上索那特瑞上的第一名。
于是，白沙岸一时声名鹊起，风头无两。
然而这片辽阔区域的林大领主此时却不得不捏着眉心叹气，站在自家屋子的大门口自言自语：“还得去应付那只惊乍鬼，他们一天到晚都没消停。”
惊乍鬼自然就是齐北。
林应在德文辛势力辅助下将整个白沙洞全部镇压，一些动作快的势力趁乱从几个鲜为人知的“暗道”向塔丁区和红云岭逃窜，不过包括1号堡在内数十个白沙洞领主全部落网，现在正在由白沙岸林家的势力逐步接管区域控制，从今以后，地下城白沙洞将成为白沙岸的城区之一——对此，卡兰帝国表示一切正常。
于是大领主林应开放C区的居民接收，经查证无罪的虫民可选择到地面谋生，如果不愿意出来，在白沙岸地下城区生活也是可以的。
地下城不知有多少虫民盼望着这一天，这两日登记申请审查的虫就有数万只之多。而作为有关系的转移“良民”，齐北以及伯温、杰瑞被第一时带走，住进了大领主的客房。
杰瑞和伯温的情绪相当稳定，企饿裙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毕竟一只是领主多年来的暗线接应，一只是曾经的帝国元帅之子，这次发生的“大事”也在预料之中，对于从地下转移到地上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激动。反而心里焦急万森的伤势，三只虫一直待在客房里没有入睡。
然而此刻，他俩在焦急以外还有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那就是这位齐北的“恐虫症”。
“触须。”齐北第三十遍问杰瑞，“没了吗？”
杰瑞看着齐北把自己的头发都快摸成了一个鸟窝，向来没正形的目光里露出一抹同情，并第三十遍回答道：“阁下请放心，已经没有了，镜子就在桌上，您还可以看看我们，都一样没有了。”
这只雄虫不知受过什么刺激，对虫族虫化后的某些特征极为抵触，甚至对自己的模样也甚为惊恐，几乎是照镜子都会一惊一乍的程度。
齐北第三十一次放松下来，又开始焦虑下一个问题：“万森，老师，什么时候，醒？”
杰瑞看了眼光脑，“我刚刚收到消息说阁下已经醒过来。”
齐北和伯温皆是一喜，立刻站起身要往外走。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杰瑞叫住他们，“但现在他睡着了，让我们明天去看望。”
伯温失望地垂下头，齐北却焦急地一直扯杰瑞的衣袖，“情况、什么？”
“你是说万森阁下现在是什么情况？”杰瑞自动补全齐北的话，见对方拼命点头，他便接着说：“现在情况还是比较好的，但是真的太危险了啊，好几处脏器都划破了，肋骨也被划裂，差一点点就没命了——齐北阁下，您以后一定要远离任何不信任的雌虫，这些家伙真的太危险了！”
杰瑞话刚说完，就见齐北惊得后退好几步，缩在墙角瞪着他，眼睛通红，又怕又急。
林应和凯斐回到领主府时见到休息室里就是这么一幕。
少年虫崽一皱眉头，一本正经道：“你吓他做什么？”
“我没吓他。”杰瑞委屈地一摊手，“我只是告诉阁下他们的危险，好远离那些危险分子。”
“难道你我就不是军雌吗？”伯温冷笑一声，“你把他吓成这样，看你到时候怎么和阿森哥哥交代。”
“我忘了。”杰瑞摸了摸头，后悔地一拍自己脑门，他转过身朝齐北一摊手，小心翼翼说：“阁下，我可不一样，你要相信我。”
说着，他还非常自信地一挺胸，“我可以做您最忠心的骑士，把试图伤害你家伙全都砍成八块。”
齐北：！
伯温：……
正这时，齐北见到林应和凯斐进屋，连跑带跳地就跑到他们的后边去了——也许是初印象时这俩虫没有奇怪的须须，也许是感受到同类的气息，齐北对这两只雄虫意外地安心。
杰瑞嫉妒地舔了舔嘴唇，十分后悔自己刚刚的“过激”言语。
原本林应和凯斐还想通过这只万森寻找的“同伴”来帮万森打听一下其他虫的下落，但见齐北这幅模样，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听见万森已经没事，三只虫都放下心来，齐北很快被林应安排进客房休息，剩下的虫则聚在一起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
本来小虫崽也该好好地去睡觉，可伯温小脸一板，根本不听他们的安排，一定要知道他的“阿森哥哥”如何，众虫也就只有放他跟着一块听。
凯斐毛躁地说：“PUC那帮跟屁虫孙子又过来找麻烦了，而且其他星的使者团也围了过来，不硬来，我们挡不了多久。”
杰瑞一摊手：“我一直没弄明白PUC怎么老惦记万森阁下，他们也想把‘圣地的声音’控制在手里吗？”
“整个启明星系，谁不想要？”
林应的话一出口，所有虫均陷入了沉默。
是啊，谁不想要？
*
白沙岸第一中心医院，高级病房配套的会议室，几只虫正在开一个简短的小会。
为了防止信息的泄露，这种在放置了干扰器的房间里进行谈话的方式无疑是最稳妥的。这并不是正式的会议，大家分散地坐在桌边或小沙发上，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老友叙旧。不过此次会议只是来解决一些不统一的声音，与会的虫不多，加上德文辛共九只虫，六军三亚，一眼看过去全在PUC的通缉名单里。
“绝对不可以没有雄虫。”
说话的正是贝兰，此时的他收起了平日里的散漫，暗红色的眼瞳里再不见丝毫油滑，他的语调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冷刻，“雄虫不仅是将军的雄主，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一个符号——我想大家应该能看到自从万森阁下声名远播以后，为我们的招揽确实添力不少。更何况，雄虫的能力……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只了。”
陆睿当即和他唱反调：“上将已经为了雄虫三番两次改变计划——我对上将的隐私不想有半分干涉，可万森带来的变数太多，就连这次对白沙洞的清剿也是。这可是我们埋下最久的线。”
说完，陆睿朝德文辛的方向看了一眼，折中说了一句：“我并不是对上将的家事置喙，只是我们的目标并不是在索那特瑞滞留过久。”
“陆睿上校说的有道理。”一只军雌点头，神色严肃，“同为雌虫，我明白上将对阁下的重视，不过未来到底是什么计划，还请上将明示。伊瑟尔的旧部追随于您并不是为了小小的索那特瑞，启明星系没有我们的生存之地。”
“我知道。”
德文辛沉默了十几分钟，听完了自己部下们的讨论，终于接过一个话头回答道。
他站在靠门的位置，这里距离雄虫的病房只有一个接待室的距离。
“此后我会作出新的调整方向，具体布置等待通知。”德文辛语调沉稳，手揣在兜里，指尖摩挲着那本不足巴掌大的笔记本，“原来的布局不动，计划日期不变，启程时间不变。”
他转过头看着众虫，目光仿若从前：“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既然我坐在这个位置，说过的就不会变。”
众虫起身致礼，不再有异议。
散会以后，德文辛径直朝病房走去，他在心里计算着那个算了无数次的时间，按照启明标准尺，他还有两年的时间，两年——如果两年的时间还是无法让万森信任他，爱上他，那他又要怎么办？再设计将雄虫绑走吗？
可雄虫眼中的受伤与失望他真的不想再次看到了。
脚步停在病房门前，自动门识别到了来者的身份，AI刻板的声音响起：“今日第8位探病者，姓名‘伊’，探病时间：自由。”
接着，房门打开，德文辛却在刚踏出一步后站在原地不动了。他还没有想清楚，如果万森还是不愿意和他离开又该怎么办？脚步正好卡在自动门的轨道上，门禁AI警示灯狂闪，和他活像一对难兄难弟似的毫无着落地两相怔愣，谁也没给对方一个好脸色。
“上将，你要不要先进来坐着？”
屋里传来万森的声音，德文辛一个激灵将脚完全迈了进来，总算放过AI系统一马，没让它的程序继续夺命循环。
今天万森见了几个好友，情绪似乎高了一些，德文辛小心翼翼地站过去些许，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好吧，上将自暴自弃地想，也许他在怕万森会突然垂丧——毕竟大将军这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问题，不知所措也不是丢脸的事。
这边德文辛还在为自己这些莫名奇妙的念头而感到新鲜和忐忑，万森却比他更为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是我的错。
万森无端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帝国上将没必要对一只微不足道的雄虫畏手畏脚，一代荣耀凭什么要向自己低头？
一种强烈的自责几乎摧枯拉朽地贯穿了万森的整个思绪，他甚至说不清楚这种自责是从何而起，也许是徐肖的死，也许是早在成为‘万森’的那一刻，这颗种子就埋在了他的内心深处。
德文辛小心地坐在床边，仔细观察了会儿万森的神情，只是雄虫眉目平静，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只好干巴巴地祭出万金油探病金句：“你感觉好些了吗？”
万森点了点头，虫族的医疗水平很高，即便是伤及内脏，但只要没命丧当场，及时就医，几乎要不了几天就能恢复完全。然而万森却发现自己此时非常不想看到这种关切的目光，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在和林应他们简单交谈过后，他知道此刻外面的视线犹如豺狼环伺，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这里，怕是恨不得立刻扑进来把他给分了。
万森不禁想对这种境地冷笑一声，多么滑稽啊，这个莫名其妙的能力，竟能让这些虫如此癫狂——他多想只做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他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东西承受这些？
不过，若不是因为这种能力，或许德文辛都不会正眼看他吧？说不定也不会让他活到现在。多可笑，若不是这种能力，此时的德文辛也不会因为一只没用的雄虫而露出这种谨慎小心的神色吧。
如果没有这种东西，他……无足轻重。
“上将。”万森的视线非常刻意地移开，落在了被单上，“我想去见潘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