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肖！”
万森没有得到回应。徐肖只顾径直朝那些巨大的培养器走过去——那些盛着透明溶液的培养箱室中，固定着……“人”。
准确说是“人”型的虫，他们的发色或是瞳色还能看出一点虫族的痕迹，然而其他的特征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这些虫均全身|赤||裸地置于巨型培养舱中，身体被定格成或站或坐、或行或卧等形态，在不同颜色的底座灯光照耀下，晃眼看过去还，以为是栩栩如生的“人体”艺术雕刻。然而舱体右下方的显示屏上，那不断跳跃的莹白色数字却明明白白地显示着培养舱中的生命体征数据——他们还活着！
走近还能发现这些生命体的眼皮依旧能够开合，眼珠仍能转动，当徐肖走近的时候，他面前巨大的方形培养舱内，其中被摆成起舞姿态的“人”们的目光全都一起向侧边转动，朝着徐肖所在位置聚集而来！
不仅如此，其他培养舱中的“人”也纷纷转动眼珠看向走在道路中间的他们，那目光如怨如恨，简直可怖至极！
万森只觉心跳如擂鼓——这简直太过残忍，如果再晚一点，徐肖是不是也会成为这种丧心病狂的造景中的一部分？
徐肖却看着那其中的躯壳虫痴痴发神，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
“快走——别看了！”
梅约利最先镇定下来，他狠狠捏了一把手中老畜生的脖子，潘R发出一声像被捏漏气的皮球似的细微呻|吟。梅约利低喝：“这老不死的藏品还有更变态的，没工夫震惊了，快走！”
万森被梅约利喊回了理智，上前径直拽过徐肖的手臂，一边快速跟上前面带路的步伐一边不停地低声呼唤徐肖的名字。
可徐肖一路上都浑浑噩噩，一会儿嘀咕着“快跑”，一会儿喃喃地用蓝星语说“人类”——该死的潘R，他到底对徐肖做了什么!
梅约利对逃生路线十分熟悉，不难看出这只军雌历经太多生死攸关之时，仅凭地图与经验就能即刻判断方向。
而他们所离开的道路也正如梅约利所说，一路均有虫暗中相助。
原以为在潘R这实验室迷宫中怎么都会有危机重重的关卡，只是不知道是冯元帅的老谋深算还是上将的暗棋实力过强，他们一路上行，一道又一道阀门被打开，自动扫描射击程序停摆，监控失灵。他们没有迎上任何一只前来追捕的虫，只有尖锐的警报声与零星的枪声在狭长的过道里不停回荡。
只是空气中传来的血腥气味弥漫，时而淡时而浓，万森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开始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生杀予夺没有法律，没有天理，只有强弱与命令。
万森咬紧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一手紧紧捏着自己脖子上的哨笛，一手拽着徐肖疾走，以防路上万一遇上虫族小队，还能出其不意地用精神图景将其放倒，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在离开那条可怖的“观景过道”后，徐肖似乎稍微恢复了一点清明，他快步跟上万森的脚步，一声不吭。
凌晨4点，万森终于在光线极为明亮的道路尽头看到了暗色，那预示着出口就在前方。万森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期待着黑暗，期待着光明尽头的生路。
只是他更没想到的是，这实验基地的出口竟然是设在一栋废弃的上层岩堡墙壁上。
出口处的门已经打开，万森走出房门时，正看到三只守卫装束的军雌在拖动倒在地上的尸体，见到梅约利·冯与万森，他们还停下动作，直起身行了个礼。
梅约利朝他们一点头，军雌们很快就拖着尸体消失在原地，除了地上的些许血迹，这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安静。
“阁下，把这个披上。”梅约利用脚挑了一下地上的某个东西，万森上前一步捡起，借着过道里微弱光线一看，竟然是三件黑色披风。
白沙洞由于独特的建筑材质，到了“夜晚”，外间光亮全部熄灭，连岩堡上的窗户也有特殊涂层防止透光。披上黑色披风确实能够非常方便地隐匿在黑暗之中。
白沙洞的屏蔽网以上的区域并不是宜居区，这是早年开凿修建地下城时，工匠们暂时的居所，地面坑洼，鲜有虫民居住，“夜色”降临后，几乎再见不到半点光线。
后方的门自动关闭，唯一的光源消失，周围一片漆黑。
万森的视力不算很好，这么深沉的夜色，他的可见距离不超过一米。借着刚刚给梅约利系披风的时候，他拽住了对方的披风一角，同时也让徐肖拽住自己的披风。
梅约利手里的潘R再次发出一声抽噎，万森赶紧说：“元帅，别捏死了，还有话要问他。”
“放心，给他留了口气呢。”
梅约利语带调侃，从实验室里跑出来让他稍微轻松了一点，但他语气立刻又恢复凝重，“别大意，这地方周围还有很多武装势力，现在德文辛埋下的钉子已经曝光，马上就会掀起对战——”
“砰！”
他话音刚落，一声闷响打破沉寂。
“走，快走！立刻离开这里！”
万森虽看不清，但耳中已经听到各种细碎的声音，那是枪械组装与军雌虫化发出的骨骼变化之声，他“嗯”了一声，扯着梅约利的披风快步跟上，他们已经出来了，只要到屏蔽网下面——德文辛这时候绝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动向，只要再快一点——
他们正贴在岩壁上的道路行进，一旁就是悬崖——跌下去就是大功率屏蔽网。好在道路不算窄，不必担心不小心踩空掉下去。
“快了，前面就是升降台。”梅约利提着潘R并不吃力，他脚程很快，身后一直零星响起的枪声不断变远，他感觉到身上披风的拉力时重时轻，微微放慢步伐问：“阁下，你还能坚持住吗？”
万森喘了口气，“还行，我们快点下去。”
“跟上的虫不多……太奇怪了。”梅约利警觉地边走边打量，他又掐了一把潘R，“博士，以你的谨慎应该不止这点力量才是，你还有什么目的？”
潘R喉咙里终于能多灌进一点气，差点没喘成大风箱，“该死的叛逃……哈——哧……你们这些怪物……你、你们等着——”
“看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梅约利冷哼一声，“我看你们私下很喜欢聊我雌子德文辛啊……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落在他手里是什么下场啊？”
潘R继续哼哧哼哧，没说出半句话来。
三虫一人又走了一会儿，寂静中，万森的耳尖微微一动——
“等等。”
万森出声顿住脚，他听到了极为细微的声音，像岩石与岩石摩擦发出的声响，声音很小，像是在极其远的地方，若不是此时太过安静，他几乎听不到。
“有什么东西在响……”
“什么？”梅约利回头看他，却见雄虫正抬着头向上张望。他一并向上看去，只见黑洞洞的上空竟然豁开了一道口子，起先是月牙形，隐隐透出藏蓝色，接着，月牙的缺口越来越大，直到形成瓶盖大小的圆形，露出好看的深蓝——是天空！是地面上真正的天空！好巧不巧，此时的天空也是夜晚，那小小的圆形中正明明灭灭地点缀着星光。
万森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慨，他离开地面不到两个月，竟然会觉得这样的天空美地惊心动魄！
梅约利与徐肖皆驻足仰望，就连潘R也翻着眼皮看向那小小一隅星光。
无论地下的白昼如何明耀，也比不过这点点星屑微芒。
“开了——开了啊！！！终于……又打开了！”
潘R嘶哑地叫起来，用蓝星语低声念叨着，状似疯魔。梅约利怕他声音引来注意，手上一用力，又把潘R掐的说不出半个字来。而这时，周围的静谧却猝然被打破，无数嗡嗡声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
“砰！砰！”
……
枪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的声音骤然急促密集，来势汹汹。
“走！太多了，他们抵挡不了太久——”梅约利掐着潘R就要继续往前，然而拽着他的万森却在这时松开了手。
“阁下？！”
梅约利回头一看，就见万森正双手拽着那只叫徐肖的雌虫拼命拖拽，可那只雌虫也不知为何有如此大的力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肖，走啊，走啊！”
万森低吼道，可他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拽动徐肖半分。徐肖似乎原地化作了一座石像，呆呆地望着星空，喃喃道：“天空——回家，我要回家……我是人类，我要回去……”
“徐肖！”
“老师……我们可以回去了，你看……”
徐肖恍若未闻，仍旧定定地立在原地，万森听到那些嗡鸣声簌簌声，眼圈都急红了，怎么也没想到徐肖会在关键时刻出岔子。
“阁下，我打晕带他走，你来抓住这家伙！”梅约利见万森拽不动忙出声说道。
“好！”
万森听言认同，毕竟以他的力气要拖着一只高大的军雌跑路实在太过困难。
然而就在万森从梅约利手里接过枪，正要换手的那一瞬间，被掐的几乎要翻白眼的潘R趁着梅约利手掌松开的一瞬间，他嘶声叫道：“杜壬！杀掉雄虫！”
霎时，还在仰头看星的徐肖黑眸里漫上绿光！
“阁下小心！！！”
梅约利的声音没落，转身接枪的万森就觉背后有空气传来锋利的破空之音！
闪躲的念头刚成型一半，万森身体下意识反身，手里拿着刚接过的枪就要惯性开枪攻击，可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的动作便迟疑了一瞬，正是这短短一瞬，徐肖的手臂已经化成尖锐长刃，直接朝他胸口刺来！
“万森！！！”
皮肉被划开的痛与一道声音相叠，凛蓝色破空而来，而他猝然头痛欲裂。
“哧。”
万森听到身前似乎传来什么声音，还没来得及从剧烈的头痛中定下心神细究，一片温热的液体就迎头浇来，铁锈的腥味霎时弥漫在他的鼻腔中。眼睛……眼睛被什么深红色的东西糊住了，他想抬手去拂，却四肢僵木，无法动弹。胸口的疼痛唤起了他那模糊的记忆——无法挣脱的束缚，混乱的思绪，剧痛。
眼前的黑暗变成了缭乱的光，蓝的，白的，红的，紫的——他在哪里，他……是谁？
“阁下！阁下！”
“万森！万森——雄主，醒醒——我来了，我来晚了……你看看我……”
是谁在叫他名字？雄主……雄主是什么？
光灭了，黑暗的狂潮向他卷来——万森失去重心，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
“他不能杀。”
梅约利躲开德文辛刺向潘R的动作，晃了一下捏在手里已经被掐晕过去的人质，像随手提着一根咸菜，“阁下那个朋友的发狂和他脱不了关系。怪我们轻敌，想着路上还需要他说点什么出来，该直接捏晕了带了出来。”
“没什么该不该。”德文辛的声音冷的像冰，话音中带着浓浓的杀意，“好，那就带上去慢慢审。”
梅约利·冯见他立刻要走，便快速问：“他们行动了？”
“是，元帅是否需要回指挥室？帝国空防卫已经控制住了整个白沙洞，屏蔽网已解除。”
德文辛一把将万森拦腰横抱，怀里的雄虫一身鲜血，血水低落的声音轻轻响在杂乱的枪声中。梅约利看着他眉头蹙了起来，“你杀的这虫是他费足了劲才带出来的，恐怕他会怨你。”
“他不死，我的雄主会死。”
德文辛没有对倒在脚下的尸体投去丝毫目光，象征性对梅约利点头致意后，背后翅翼一展，锐蓝色泽一闪就隐没在了黑暗中。
梅约利抬头环视，视线所及的地方，此时闪烁起无数光点，就像是白沙洞的“星”，而这些光霎时就让白沙洞明若白昼！整个上层空间就像昼夜在快速闪烁，瞬间的光线下可以看到数不清的机甲与穿黑色制服的军雌遍布半空，有部分虫化的，有全虫化的，场面一时混乱极了。死去的和正在死去的躯体向下坠落，砸下去的闷响与交战枪击声音此起彼伏。
梅约利的身后落下四只军雌，他们抬手俯身行礼：“元帅！”
梅约利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把身体和头都收起来，找医师缝好，带回林领主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