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辛用手指摸了摸这句话，接着，翻到了折起来的最新一页。
这一页的上面部分笔记规整地记录了好几行：
3151年8月13日，早上维修机甲两架，用时三个小时，拒绝同僚用餐邀请，外出购买三种水果，一种满意，另外两种只吃了一半。备注：满意的品种名为紫桨果T12。
下午：维修机甲一架，看书四个小时，测试新组装机甲两小时，拒绝光头邀请用餐两次。
晚上：没有出门，未知。
3151年8月14日，早上无维修任务，整理零件，与同僚在准备间驾驶机甲比试玩闹，机械臂被打飞，重新维修两小时。
下午：继续维修机械臂
德文辛从本子后面抽出一只小笔，唰唰地继续在本子上添了几笔：中途被领班叫走，疑似见背后老板，推测竞技场老板为地面联络员，真正管理者为白沙岸此届领主林应。
记录完毕后，伪装完美的军雌又用手指抚摸所书写的文字。
在地面他几乎不会用这种过于传统的记录方式，但他曾见万森喜欢用笔在纸上书写，起初还以为是那种贵族间特有的古典情怀，后来却听雄虫说：亲自动手写过后，字迹就会刻在心上，不会像电子数据一样轻易被抹去。
现在他也想把雄虫的一切牢牢地刻在心上。
被着色剂染成灰色的羽触轻柔地摆动着，为它们虫主的好心情起舞。
万森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点小骚动，他被七弯八拐地被带进主办公区，领班留在了第一个房间，让他自己进入后面的密室之中。
通过路上的打听，万森大致明白这个领班实际只是听吩咐办事的，对上面老板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包括对自己的关照也来源于老板一句：“最近主动应聘维修师、记录员、后勤等非本地员工，均须妥帖安排，按入职数量额外提成。”
领班不知道顶头老板的心思，乐得有额外收入，自然想把事办的漂亮，不过遗憾的是一个月内就只有三只虫主动应聘，其中两只还是应聘的安保类工作。如果不是怕自己偷偷塞虫进来被发现的后果，他都想让自己那帮子狐朋狗友前来应聘。
虽然领班糊里糊涂，但万森对此已经心里有数，果然接连过了三道密室门后，他在最后一间房间里面看到了桌上正放着一张小小的黑卡，一个幽蓝的投影屏幕正在黑卡上方静候着他的到来。
房间内的墙壁用特殊的涂层处理过，这让屋子里的光线十分晦暗，同时也让投影更加明晰。那屏幕上只显示了一条平直的声波线，右上角不停变化的时间显示出它背后正有一虫与这边连线。
精神图景铺开，房间里除了小黑卡，没有其他的能源波动。
万森进屋，等身后气密门关闭后才拖出椅子坐到黑卡前，对着光幕上的一条直线说：“我来了，林应。”
万森的语气很自然，就像一个月以前，和朋友说话时那么随意，“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声波依旧是一条直线，不知道是对方还没就坐还是在光脑前沉默。
等待片刻后，万森轻轻说：“我在这里过的还好，没什么需要特别关照的，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就离开了。”
万森站起身，正要转身，那光幕上的直线陡然开始出现波动，滞后一秒钟左右，林应特有的沙哑的声音从小黑片上传了出来。
“等等——”
比起他原本的声音还要暗哑失真一些，到底地下城的东西质量比之地面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怪不得倒卖贩子那么赚。万森劈叉的思维还没收回，就听林应在那边说：“对不起，一直想找机会向你道歉。”
万森站了片刻，重新坐回椅子，“凯斐和同学们的情况如何？”
林应说：“本来被记了大过说要遣退，但维尔写了报告说这是一次实操，成功揭过去了……梅约利元帅亲自提选了大部分，完成学业后，成绩合格会直接编入军团。”
万森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叹般地说道：“那就好……那挺好的。”
想当初了解到这个世界前沿的航天技术后，他也特别想飞向无垠宇宙里去看看，但对曾经同伴的愧疚和责任让他不得先放弃向往，再加上因音疗、身份等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争夺，反而逃到了离星空更远的地下，说来也真是世事无常。
林应听出万森语气里的怅惘，显然也想起了这只勤奋异常的雄虫和他闲聊时提过的梦想，再次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万森沉默的时候林应又说：“如果你想离开地下城，可以到白沙岸来，我会想办法掩藏你的身份。”
“不了。”万森立即拒绝，“我在这里挺好的。”
“你……不相信我吗？”
万森叹了口气，“林应，我现在谁也不敢相信，但如果你说的是没有告诉我，你们和德文辛其实已经先有一套计划的事，我不怪你，毕竟你也被蒙在鼓里。”
万森复盘过一次整个计划，其实不难发现他的判断全是建立在维布伦和林应给他透露的情报之上，对德文辛的焦急让他轻易走进他们设下的局中，然而，谁也没料到雌王中途变装跑了，PUC竟也跑来中间插一脚。
但无论计划中途出不出这些岔子，自己都会和朝圣会接头，摆脱卡兰帝国的视线，以及……德文辛。
其实以他现在的处境，不应该那么快就跑到林应的地盘上让他注意到自己，但在这个世界那么久，这是他除了德文辛以外相处时间最久的“同类”，他想再试一次。
一个月的风平浪静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了不说这个，能告诉我你后面怎么样了吗？”万森换了话题，“下面的网络太糟糕了，很难获取到上面的信息。”
林应：“阿什雷蒙被永远囚禁在‘克加狄’星上，虫帝让位……维尔暂时接替王位。”
意料之中，万森“嗯”了一声。
林应继续补充：“维尔的意思是让三殿下继位，但凯斐一心要进军部，现在因为你的事情他俩一直在冷战，尤萨被维尔调去了索卫三号星，短时间应该不会再回来……”
“那他待你还好吗？”万森打断林应，“我明白大殿下是隐忍有野心的虫，但我只想知道你的现状怎样。”
那边陷入短暂的沉默，好一会儿，万森才听到林应有些微颤抖的声音：“我很好，最近和他分开冷静一段时间……现在在白沙岸这里，PUC的兵力试图从上面突破防线，你要小心。维尔用朝圣会的名头和PUC兜圈子，把他们的兵力分散到了多个区域，我还得知到，他们基地有更多的军舰朝这边过来，另外其他星上的势力也闻风派出使节团。”
林应快速说道：“使团里面都有暗手……他们不会明面有动作，但应该会趁出使期间进入地下城。地下城不属于卡兰的管辖范围，你若遇到危险，一定要立刻想办法出来……不管你还能不能相信我，只要你不愿意跟着PUC离开，我向你保证卡兰帝国——维尔和我会尽一切所能保护你。”
万森一边听一边思索，以目前的情况，他自然不能出去地面，先不说卡兰帝国是否会如林应所说，就是PUC和其他星球上的搜捕也如难逃的织网，反而是混乱的地下城里因为地势复杂，势力繁多，不仅不容易突破，还能浑水摸鱼溜之大吉。
思考片刻后，万森回道：“我在地下城还有需要完成的事，在这之前都不会出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有能够连接地面网络的机会。”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我让杰瑞给你进机房的钥匙，你想去的话随时都可以去。只是和地面的网络连接并不理想，有的时候可能会断线。”
“没关系，只要足够保密就可以。”
*
离开密室的时候，万森从一只叫杰瑞的军雌手里拿到了机房密钥，说来也巧，杰瑞正是当时那只当日在地下城载着他们逃命、嚷着要林应收他做小弟的军雌，也是这个竞技场目前的“大老板”，更有意思的是，这哥们儿居然还虫前虫后两副面孔，万森敢肯定，他在安防轮岗的时候见过这家伙。
比起当下的处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并不紧要，万森拿到密钥后立刻去网络上胡乱翻了一通，想看的东西没找到，倒是看到星网上众多发疯的网民，甚至不少虫搞起游行让PUC交出雄虫。
大殿下、啊不，应该叫做摄政王维布伦持续煽风点火，PUC迫于不能对任何星球上的公民有任何伤害之举的条例，处处掣肘，对万森的搜捕力度竟然还没达到万森预估的二分之一。
在机房里一直捱到同事发讯息询问，万森才钻出来。在过道里，他看见靠在另一头的一只军雌，脚步顿了两秒后，转身离开，直接从楼下绕路回到了维修间。
离开的万森自然没看到当他转身的瞬间，那驻足原地的军雌一下就转头看了过来，幽深的目光牢牢地凝视着他，藏于披风后的翅翼微微开合，小幅度的颤动显出军雌急切的心情，但直到万森消失在过道尽头，他也没有动作，默不作声地从这头离开。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夜间八点，维修室里却好几只虫忙碌，万森到处找了一下自己先前搁置的机械手臂没找到，一边转悠一边问：“你们谁看到我的手了？”
一名维修师调侃：“不在你肩上好好长着嘛？怎么去见一下大老板魂都掉一半？”
万森没理他们的低级玩笑，“说真的，不赶紧装回去得扣钱了……”
“放心吧，早就修好拿去用了，等你回来，机甲都锈成渣了。”一只军雌维修师从机甲舱室里钻出来接话，“呶，看那——今天的‘事儿’激烈，我们想去围观都没功夫，这报废速度赶不上修的，明天说不定还得来一场。”
“怎么了？”万森迅速操起一箱用具飞到待维修的高大机甲上，一边问一边立即开始工作。
“不太清楚，应该是遇上踢馆的了……现场搞的可激烈了，听说还搞出了什么卖身签契的赌注，这年头的小崽子真会玩——对了，你刚才走的那会儿，泰光头和那新来的为你打起来了。”
看不了的热闹显然没有眼前的八卦香，维修师立刻把焦点一转，放在了万森的身上，他的触须兴奋地摇了起来，“你要选哪个啊？我听说光头老有钱了，他用的抑制剂可都是地面货——而且以后也最有资格能搞到雄虫的精子，那你们就可以有虫崽子啦！领福利涨薪休假一条龙，啧啧啧。”
万森：……
这都是说的什么东西？
沉默片刻，万森问道：“他没事吧？”
维修师拿大扳手往自己手臂上杵了杵，“这里脱臼了……唉看你紧张什么，这对我们军雌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不过说真的，光头在这里这么久还没遇到像样的对手，这次竟然让一只没名没姓的家伙给两下干翻了，啧啧，了不得。”
“啊……这样啊，那就好。”
万森点点头，重新开始手上的活儿，还像模像样地关心了一下同事，“那什么，我听说地面上经常逃下来一些说不好的虫，可能身上有案子……少去招惹他吧。”
“哎哟，你俩还不是一对就护上了。不过确实有道理，这一个月可比过去一年都乱……你听说过PUC吧，这些天到处兴风作浪。啧，星际里搞风纪的家伙，装腔作势——其实就是个虫贩子，到处去星球上骗高质量虫，雌虫雄虫都要，你说他们玩的过来吗！”
“行了行了，你这叭叭的劲儿跟光头学的吧，赶紧修——今天是什么角儿你知道吗！”另一名维修师听不下去了，过来打断，“PUC是来追那只天选雄虫的，玩你鸟个蛋。”
“操！老子和小木木聊天管你屁事，什么角儿？不就是1号堡的太子爷嘛！怎么，你想去给他舔i脚？他家里可供着只雄虫……还是说你也想被选去做雄虫的雌侍雌奴？你可别以为修一下机甲就能上场打架——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能开机甲的亚雌！”
“咳，我这个是小故障，已经弄完了——”万森见俩虫要吵起来，见机打岔了一句，“另外我问下啊，这打架和选去做雌侍有什么联系吗？”
俩虫被岔走了火气，瞪了一眼后，亚雌缩回机甲里继续工作，军雌则解释道：“哦对，你是塔丁区过来的不太清楚这块，1号堡是我们这里的大军阀之一，他们是白沙洞早先的势力留下来的，我们老大后来才在这里站住脚。他们掌舵的那个叫梅勒恩，从前可是在地面上当军官的！”
军雌维修师悄悄对万森比了个一，又比了个叉，“应该是坐到了这个位置。”
万森瞄了一眼，心说，中将啊，那的确是有点不一般。
“最关键的是，他家大雌子，最近捞了只雄虫，听说很有可能是‘那只’。”维修师声音越来越小，连触须也往后压了下去，仿佛在讨论什么惊天大秘密，“就是被朝圣会搞丢的，会神术的那只。”
万森：……
万森识趣地把头微微探过去一点，好配合秘密交谈，“所以那只雄虫被他囚禁了？”
“你这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维修师大惊，“肯定是把他恭恭敬敬地供起来啊！而且你想啊，那位阁下夜御n雌，一只雌虫肯定是不能满足他的，所以需要挑选更多优质的雌虫献给他——白沙洞哪里优质雌虫最多？那肯定是我们竞技场啊！小木木，你懂了吗？”
万森：……
小木木一点也不想懂。
他们正聊的起劲，领班波头急色匆匆进来，“格拉，你去应一下场子，挑战梅诺的虫好像还是一只崽子，刚场上二次分化了！这里只有你的机甲对战能去顶一下——快去！”
叫格拉的军雌停止和万森闲聊，他利索地把自己的工具扔进老远的置物架上，翻进驾驶舱，一边顺口问道：“哪里来的虫崽子，这么勇？”
波头：“叫什么伯温的，你听过没有？”
万森正准备收拾东西的手停住了。
伯温？还是虫崽……
难道是伯温·阿兰？！
作者有话要说：
森森：有时候我真的很烦你们一个谣反复造，越造越离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