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辛将手放在膝上，尽量做出很随意自然的模样，“原来这么早就醒了……是我大意了，你装得挺像。”
“我不会跟你们一起走。你若强行带我离开，我也不会为你们效命。”万森摇了摇头，他看着眼前军雌灰蓝色的眼睛，认真说。
德文辛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有点无措地站起来，“雄主，你听我说……你是虫神赐我的恩赏，我没想利用你。”
万森谨慎地后退了一步，“那好，上将，你告诉我伊瑟尔是怎么回事，你带我离开又有什么原因？”
“伊瑟尔是我旧姓。”德文辛说，“你如果想听我的故事我们可以慢慢讲——至于带你离开，你在天使要塞上也见到了，我不想失去你。至于贝兰所说网络上的……我只是不懂怎么对雄主好才去学习的。”
“不，不仅如此。”万森再次摇了下头，他的视线落在德文辛手指上不起眼的小圆环上，“我知道你们想让我或者我的……我的音乐做点什么事，招募私兵或是奖赏之类的，我不知道你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不会被胁迫做任何事。”
德文辛眉间有一丝不耐被强行压下，“雄主，你在卡佩兰特为阿什雷蒙的势力演奏难道是心甘情愿的吗？”
万森沉默片刻，“自然不是，所以我不喜欢雌王。但我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这次换德文辛沉默，明明只是三四步的距离，却仿佛有上万光年的隔阂横亘在他俩中间。
德文辛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他用手触碰了一下脖颈，“我是你的雌君，待你从来真心——这个东西我不会取下来，你不用害怕我会伤害你。”
万森无声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我又怎么出现在这里呢？
“上将。”万森平静道，这是他从醒来后一直思考的一个解决方案，“你们可以先离开，当我做完了该做的事后，你如果还想带我走的话，你再来找我，我跟你走。”
“多长时间？”
万森：“我不知道。”
德文辛有些嘲弄地提了一下唇角，“不可能，你告诉我要做什么，我给你办。”
万森目光复杂，他看着那双露出失意之色的蓝眸子觉得胸口闷的厉害，他张了张口，但还是没说出什么，只能再次重复：“我不能说。”
德文辛的目光短暂亮了一下，当又听到熟悉的回答时便晦暗下去，寒意在眼中结冰，他冷冷道：“那你就等着离开这里后，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
如果说原本将蓝星穿越的经历说出来，自己能否安全的可能性预估为百分之五十，那么现在便只有百分之一。万森知道，自己已经不信任德文辛了，这只一直对他无微不至的雌虫，别有目的，他不敢用虫族的真心做赌注。
说来也是，帝国无往不利的将领，前脚还对塞到自己手里的废物点心无视冷漠，后脚就带去密室练音、去研究重地取材，他还以为是自己打动了铁血的将军。
万森做人到做虫自认并不矫情，他认为一开始彼此不知底细，相互试探是合理的；也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生命不存在没有秘密，所以他对上将的所有的打算行径从不干涉，也不敢干涉，一如他守着自己这性命攸关的秘密一般。
但当他听到德文辛说出“筹码”一词的时候，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也明白过来，其实上将并没有把他的请求放在过心上，甚至连一个听他谈谈的机会都不给。
他看不透德文辛真实的想法，不会给上将对自己的情感妄下定义，但他必须留在索那特瑞，那上面还有自己的同伴，他做不到不确认他们的安全就离开——即使自己并不能为同伴做什么，至少，让他们聚集起来，想像景星那样做个本地户，或是寻找回去的路。得感谢雌王为他冠上“首席音疗师”的名头，他已经想到了聚集同伴的方法。
所以，不能离开，现在绝不能离开。更不能暴露真相，否则不仅自己性命不保，很有可能会搭上所有穿越过来的人一起。
二虫的僵持很快被打破，陆睿的通讯接入进来，“上将，奥卡顿的学生已经全部进入要塞，琥珀行动收尾启动。”
德文辛看了看眼前的雄虫，视线转开，“先制造混乱，把所有防卫引到第二平层考核平台。警报响起后，先遣队进行接应。”
万森不可置信：“他们会有危险！”
德文辛漠然说：“如果动作不快，的确会受一些轻伤——但这也是考核的一部分，不会应变的军虫只会成为太空垃圾。雄主，你的同情心如果太多可以分点给我。”
说完，德文辛不由分说地拽着万森就往第二平层过去，这期间万森没有挣扎，他脚步飞快地跟着德文辛乘直行电梯去往第二旋平层。电梯中，他在冰冷的压迫中感觉到自己似乎回到了第一次认识德文辛的时候。
“他们……”
万森刚开口要说什么，电梯中立刻警铃大响。电梯的四壁陡然变成了显示屏，无数显示窗口像油锅里飞溅的水星子一样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万森在信息课上学过的知识自动运转起来，他从信息框里分辨此刻发生的事——入侵警报！
楼层的数字还在迅速跳动——这是好事，说明能源塔还未受到入侵。
德文辛却突然出声：“不对。”
他蹙着眉，迅速在信息乱流中弹出授权界面——授权失败。
紧盯着信息窗的万森也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德文辛的命令还没下，但入侵行动就开始了——入侵不是假的！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
潘尔要塞第二训练平层。
第二平层是潘尔要塞布局最复杂也最广阔的一个平台，高度足有近百米，占据螺旋结构的一整层。这里没有复杂的仪器设备间，几乎全是拟真障碍设施，为了让驻守的卫兵能得到最完善的训练，潘尔要塞的训练平层设置了许多全息训练室，必要的时候打开全部的全息投射，训练场就会变幻成不同的场景——拟真程度足以让精神力稍弱的虫完全迷失其中。
上千名学生踏入第二平层，他们正兴奋而好奇地打量着这堪称奇迹的宏伟场地，此时全息模式设定成了星际蓝海，他们站在平层入口处，像是站在星舰的舱门口，外面就是混乱又广阔的星际海洋！
“虫神！”锡特尼叫道，“这他蛋的也太真了……我都不敢往里面踩，是不是会一脚踩空啊。”
一名带队老师说，“的确会踩空——这里距离地面有十几米的高度，下面是安全垫，你没看考核说明吗？接触地面时长超过五分钟，自动淘汰。”
维布伦扫了一眼已经排列好的纵队，宣布道：“除了凯斐同学，其余虫立即入场！”
入场即意味着考核开始。这个过程并不复杂——在全息投影中寻找真正的掩体，并在攻击到达前进入掩体上的机甲，然后竭尽所能躲避攻击或主动击毁攻击源，最后到达终点，完成考核。
由于雄虫飞不起来，凯斐的独属特例就是可以先进入机甲，用机甲飞入训练场等待攻击考核程序。
一声令下，雌虫们先后张开翅翼飞入“蓝海”之中，里面有无数漂浮的碎石，有不断划过的陨星，还有无序运动的星体，这些东西有实有虚，仅凭简单的目力难以分辨，这就需要考生们迅捷精准的识别力。
“叮——叮——”
入场刚进入到一半，整个潘尔要塞的急警疯狂响了起来，连整个第二平层都交替急闪着红白交错的警示光。
雌虫学生们以为考核已经开始，剩余的学生纷纷往平层内起跃，好几只由于抢位，竟然在半空中撞了个你荤我素，然而维布伦来不及教训学生们了，立即高喊：“考核停止！所有学生立即返回——”
“轰——”
后方传来巨响，蓝紫色的光闪短暂地充满了潘尔要塞的中心，接着，二平层传来一阵晃动！
学生们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不少站在边上等维布伦命令说完的学生被震动的惯性甩进了第二平层，好在已经做好起准备，摔下去的下一刻立刻往掩体处飞去。
维布伦重新下令：“所有虫立即寻找机甲！第一时间打开防护！”
说完，他立刻切频，接入潘尔要塞指挥中心，“我是奥卡顿选拔考核领队维尔·琼，立即关闭二平层全息！”
“……里是……中心，关闭……授权禁止。”
维布伦来不及和指挥中心墨迹，他打开光脑，开启授权页面，决定用自己另一个身份强行授权。
“维尔，用这个！”一道声音从身边传来，他转头一看，林应立即把自己手腕上的光脑戴到了他的手上，他声音在紧张中更加涩哑，但语气极为坚定，“快！”
维布伦并不耽搁时间询问他什么时候跑下来的，立即开始用林应光脑中的病毒程序夺得授权，同时向刚进入机甲的凯斐传讯，“凯斐，过来把林应带进机甲！”
授权很快，全息系统立即关闭，浩瀚的星海瞬间被照明光吞噬！同一时刻，潘尔要塞的第二平层传来一阵轻微颤动，像声波掠过水面时有规律的高频颤动，林应牢牢地抓着维布伦的手臂站稳身，与此同时，他听见一声嗡鸣在整个平层回荡起来。
万森和德文辛赶到第二平层入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全息关闭的第二平层像个惨白的大轮环，悬浮于平层空中的掩体上空无一物，所有学生都摔在了平层底部，上千个身影在白色的“安全垫”上横七竖八，一眼看上去有种诡异的惊悚。除此之外，还有部分机甲无措地站在下面，试图用机械臂把同伴“搀扶”起来，只是那些身影都在左右翻动，看起来在经历什么痛苦，对机械臂的帮助豪不理睬。
维布伦倒在入口边缘蜷缩着，林应正在检查他的情况，旁边还站着一架轻型机甲，机械臂扬着，像警惕的大螳螂，随时预备攻击。见万森他们过来，才让开了路。
万森挣开德文辛，立即上前急迫问道：“发生什么？是什么东西入侵？”
林应语气焦急，“不知道，一阵巨大的嗡响，没进机甲的雌虫全部倒下了！你快看看维尔他怎么了！”
万森不是医生，只能将求助的目光下意识投向德文辛。
德文辛把视线从第二平层上方收回，半蹲下查看了一下维布伦的情况，脸色很沉，“是精神海剧烈震荡。”
在场另外三只都是雄虫，谁也不知道精神海震荡是怎么个体验，又要怎么解决。
但万森由于音疗中一直与精神阈值等词打交道，立即反应过来，“是刚才的嗡鸣声让雌虫的精神海受到波动？什么原理？有办法屏蔽吗？”
“来不及想原理了。”
德文辛看了眼光脑上的实时信息框，数十个红色小点呈合围状向潘尔要塞靠近，他继续说：“只让里面的雌虫失去行动力，没有致命攻击，不是敌袭。”
德文辛同时查看着数个信息窗口，“要塞外部防御正常，能源站防御正常，刚才的攻击来自内部。”
话落，他的目光落在万森身上，看来，这里不止他想搞出事情。
还不等在场等虫明白他的意思，一只军雌歪歪斜斜地跑过来，一边喊道，“有虫叛变！有虫——”
他话音刚落，身形一歪，摔在地上扑腾不起来了。
内网被入侵，控制中心还在和对方争夺控制权，要塞“本土”士兵只能亲自前来传讯，前面的刚倒下，后面又跟来了好几只半身不遂的军雌，这几只连话都没说清楚就直接倒在地上抱着头打起滚来。
情况混乱，但并不危急。德文辛目光四下一扫，心里大概有了估量，他明白现在必须立刻趁乱把万森带走，这明显是一场和他目的相同的浑水摸鱼！
德文辛伸手把蹲地上的雄虫拽起来，不由分说就要往外走，但万森站在原地没动，反而不客气地伸手在他衣领里一扯，从里面拽出了一链子，上面系着一截木质哨笛。
德文辛一愣，抬手想拿回来的动作慢了一拍，让万森将链子给取了下去。
万森解下哨笛，这还是上将听他说给了考珀家那只小崽子一个哨笛时，竟吃小虫崽的醋也要一个，万森才又做了一个送给他。他所有自制的乐器都被阿什雷蒙当宝贝似的锁在王宫之中，幸好德文辛一直将这东西贴身带着，希望现在能派上用场。
万森的神情竟然格外冷静，这和平日里的谦和的雄虫一点也不像，一种超脱年龄的沉稳竟然出现在他向来柔和的脸上。他把哨笛含在唇间，清亮高昂的声音立刻响彻在第二平层！
轻快的曲调在冰冷肃穆的第二平层回荡开来，像本应在山野间闲逛的清风误闯进星际的铁家伙里，让所有听闻者无不想随之陶醉。
万森就这么站在原地半垂眼眸吹奏哨笛，他感到自己的神思再度绵延开去，扫过如宽阔的平层，扫过复杂的掩体结构，再到近处的机甲、以及正被德文辛拉着的手臂，但本执意要带他离开的上将此时却放缓呼吸，没有动作。
笛音首先让蜷着颤抖的维布伦恢复平静，他从地上爬起来，感激地看了眼正凝神用笛乐安抚精神海受到冲击的所有雌虫的万森，短暂和德文辛无声交流了一个眼神，他重新接入所有学生的终端，“所有同学恢复行动力后立即寻找机甲，开启防御模式，呈三型列队，原路返回停泊台。”
全息关闭的情况下寻找那些停在掩体上的机甲轻而易举，雌虫们神思一有恢复立即起飞，尖锐的头痛耳鸣在奇怪的声音中渐渐消退，他们先是面面相觑，但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声音是什么，就听到维布伦冷声下达的指令。雌虫们都是受训惯了的，反射性听从指令驾驶机甲离开平层，直奔停泊台。
而先前倒在地上挣扎的传讯兵们得以同享“治疗”，一只胆大的立即对着万森就是一阵猛拍，他还来不及为自己捕捉到超级大新闻兴奋，同僚直接揪着他的后脖领就往外飞奔——上千机甲穿行，还在原地等什么死！
机甲依次向外飞去，也许路过万森的时候会有虫在惊慌之余好奇瞥一眼，但时间紧迫，密密麻麻的机甲成群结队向外涌出，不会有任何一只虫为这引出奇迹一幕的雄虫停留半秒钟。
机甲队刚行到一半，另一支机甲队伍陡然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