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珀的话让万森刚平复的心跳猛地又是狠狠一坠，他发现自从边防部抓了几个“外族”后他就提起了半颗心，而从地下城回来后他更是把整颗心都悬在了半空。
“外族”俩字让他无时无刻都顶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担心着自己的“异种”身份会不会被暴露。
虫族壳子里住着人类的灵魂能算真正的虫族吗？同他一起穿越而来的同伴真的还是“同伴”吗？
当初为了行事和生存方便，他大胆地利用“失忆”的由头让自己的行为与原主偏离，而这是否会让这个科技水平极高的文明发现端倪呢？他不敢确定，他什么都不敢确定。
与此同时，在和景星的接触中，万森察觉到朝圣会的历史比索那特瑞现有的历史记载更加久远，它们在整个启明星系的虫族文化中形成了庞大的组织，而现在，他们在歌颂“圣地的声音”。
危机就这么突兀地在角落里露出了苗头，万森在每一次听到有谁提及“外族”“朝圣会”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胆战心惊。
“好，我知道了。”德文辛拉住万森的手，“那就麻烦校长等上片刻，可不能让冕下真看着我俩这副样子去见他吧。”
德文辛偏头看向监控的方向，语调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时间紧迫，德文辛再次将万森带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洗漱换衣。
由于正好是晚课开始的时候，宿舍大楼里外有无数的雌虫来来往往，见到德文辛上将领着自己的雄主回房间，无不送上一场专注的目光浴，眼神里各种各样的暧昧和遐想情绪简直快把万森给淹了。
万森无语，在心里默念着：不就是洗澡换衣、不就是洗澡换衣……就这么目不斜视、昂头挺胸地回了上将的宿舍，小模样正经地像走去往领奖台的红地毯。
事实证明，只有雌虫才了解雌虫，雌虫们的目光里就藏着真理。什么为了节约时间，都他蛋的是放屁。
上将和他的雄主都是刚尝了鲜的虫，洗个澡自然老实不了。德文辛要这样要那样，万森自认坚强的意志便在雌君的热情下毫无条件地投降，结果就是考珀校长在外面等了足足两个小时。
考珀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阴沉，仿佛下一刻就能从他的下巴滴出墨汁来，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德文辛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对一校之长、前元帅的尊敬之意。
先前回宿舍的那会儿功夫，德文辛简短地讲了一下考珀·琼不太受待见的原因。
简单来说，考珀·琼在因精神阈波动而被迫离开空防军团后，曾任A区边境防御参谋部总长，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前后落差，还是对婚配对象的不满，考珀总长的职业生涯短的可怕，仅五年之后就因方针失误导致边境异兽防御线崩溃、数十个城镇沦陷，边境居民死伤过半。
考珀·琼从前挣的功绩丢了个干净，还被法庭判了刑，自此销声匿迹。
对此，虫民们的猜测很多，有说是被关进了太空监狱、也有说被弄去矿星上干苦力、还有说被处死了，有的更离谱，猜测考珀·琼被卖去了黑市，成了哪个贵族或是地下城里的雌奴，毕竟他的模样是一等一的好看。
然而就在考珀·琼消失后的第十二年，他成为了奥卡顿的校长之一。
十二年足够大多数虫淡化考珀·琼这个名字，他成为校长这件事几乎没有在社会上掀起什么浪花，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敲定了下来——除了同一个系统里的军官们，还深刻地记得这只战功累累又犯下大错的前元帅。但是零星的质疑与声讨很快被淹没在星网的数据海洋中，同时，有心的虫民们也发现从前关于考珀·琼负面的信息已经在不经意的时候，被抹得干干净净，仿佛十二年前的那场灾难从未发生过。
当然，战术上的指挥错误并不只是军部雌虫们对考珀·琼抱有偏见的原因，从前边境防御的军官们还试图从生态、突变等各种方向证明这活不好干而为考珀·琼说话。
考珀·琼的最令虫不耻的点在于对金钱的不择手段。索那特瑞稳定的文明发展让极端的功利成为了被唾弃的“劣等”，即使大家心里觉得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没有什么错，也绝不会在嘴上说出来，冠冕堂皇成为了一种潮流。
后来，不止有一只虫指控说考珀丧心病狂地买卖雄虫，但因根本拿不出证据而被判定为恶意中伤。不过，考珀·琼自成为奥卡顿校董事会一员后，的确在金钱上所展现出来执着让所有曾经敬仰他的虫大跌眼镜。
考珀·琼疯狂地置办各种产业，为了得到奖金，在奥卡顿也折腾出了不少名堂，甚至还出过一些丑闻。
德文辛最后还说，他对考珀的不喜主要来自阿什雷蒙，考珀作为奥卡顿的校长竟然直接向王室效命，自然为不少军方系统的虫所不耻。不过上将还表示好歹会给他一点面子，并不是冲着什么过去的辉煌，而是因为维布伦在与王室权利断开后，考珀·琼给他指了一条出路。
德文辛的讲述带有极其浓重的阴阳风味，万森除了判断出上将对索那特瑞并不友好的态度以及对阿什雷蒙的不屑，什么结论都不能得出来。
但这些都不重要，万森对考珀·琼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观感，由于近日给阿什雷蒙的亲信们音疗一事，那些雌虫看向他的眼神逐渐热切与疯狂，相比之下，始终用那种不善目光看着他的考珀·琼反而莫名的安全。
一路无言，飞行器上德文辛握着万森的手闭目养神，回味着刚才的信息素余韵，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但万森在一边却心思不宁，反复盘着自己最近的行为与留下的痕迹。
简单的日常生活与往常没有差别，景星发来了三次信息，皆是简短地提及德文辛的身世，但全是单纯的叙述，并没有任何的依据。万森自首次回复的“你有证据吗？”以后，再没有回复过一条信息。对阿什雷蒙亲信的音疗也是在严格保密的环境中做的，万森相信阿什雷蒙在这一点上不会大意……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真神。
万森把突然跳到脑子里的词赶走，他必须忘记这种东西，没有自保能力的真神，可不是什么幸运虫。
思绪重新回归，他该想想为什么阿什雷蒙会让他去旁观审讯，外族与他能有什么联系？难道是外族指认他？毕竟万森这张脸与蓝星上的差距并不算大，又或是他们与朝圣会有关，是景星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想了一路也没有理出所以然的万森硬着头皮和德文辛以及考珀琼进了城防所A区总部大楼，森严的守卫让万森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与进入王宫不同，这里没有极为严格的安检，他们一路通行地来到了审讯室。
阿什雷蒙坐在隔间的监听控制室，他正悠闲地用全息投影阅读着一本书，桌上放着一个使用痕迹很重的精美茶杯，以及敞着盖的小茶壶。全息影像全方位地拟真出了真实的书籍形态，甚至连古书残页破损的视觉效果都做的逼真极了。
“哎，你们来的刚好。”阿什雷蒙收起投影，笑着站起来，他走到了监听室里的全息成像区，这里可以完整地看到审讯室里的场景。
“刚好给他换了身行头，免得看起来太碍眼了。”阿什雷蒙朝进来的三只虫招手，“过来看看。”
万森看了眼图像中的外族，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紧缩，脚步控制不住地向后轻轻挪了一步。
那是……人类。一个褐色头发，棕色眼睛，黑皮肤的男人。他仰头靠坐在座椅里，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若不是起伏的胸口，看不出死活。
万森不敢百分之百地确定他一定是人类，毕竟就外表而言，虫族乍一看也像人类。但是人类的外表，又说不是虫族，那又会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阿什雷蒙证实了他的猜测。
阿什雷蒙还是亲和的笑着，“这次我们有点收获——这家伙不如以前抓的嘴硬，他说他们叫做——人类。”
而这时，阿什雷蒙注意到了万森，他目光移过来，“小万森，这次叫你过来是我主意，你别紧张。”
说着，阿什雷蒙指了指那个人类，又说，“也算是个稀罕的东西，让你也来开开眼界。你站过来看。”
阿什雷蒙的话音一落，德文辛就立即抬手扣住了万森的肩，“冕下，请原谅我的无礼，我的雄主涉世未深，并不适合搅到这里面来。”
“你看看，又强势上了……”阿什雷蒙不在意地一摆手，“你该问问他的想法，这里大家都是雌虫，谁还不明白的你心思？你要是自己不注意，也别怪雄保会的家伙追着你咬。”
不过阿什雷蒙没和德文辛计较，他单手在投影上一点，画面中的男人图像放大，他的面部被清晰地放大，甚至看得到每一根眉毛。
“他说自己是人类的罪人，二十年前在他的星球上杀了很多的——对，人。”
阿什雷蒙饶有趣味地说，“然后他就和同盟者乘舰艇跑了，意外遇上天然虫洞，就此到了启明星系。”
万森一边听一边打量起这个黑皮肤的男人——这和他在蓝星上见过的人种都不相同，看起来像是混血了好几代的特征。男人的面容看起来像是五十岁左右，脸上有很多伤疤，有些看上去是使用过修复液后留下的淡痕，有些则像是最新弄的。
“他们里面不少……男人，伪装成雄虫，到处招摇撞骗，听说还有一种叫女人，不过很遗憾，我们并没有抓到过，也没见过。”
阿什雷蒙又有点惋惜，他绕着男人的投影成像走了半圈，然后站在另一面对着万森这边一摊手，“所以，你们看，这是多么伟大的发现——要知道从前捉住的家伙们可棘手极了，一个没留神，就自杀完了，最后化成雾气，想弄点样本做实验都不行。”
“对了将军，以后你在天上也可以留意着，说不定能捡一艘舰艇呢。”
德文辛一牵嘴角，回道：“借雌王吉言。”
万森不动声色的听着，但内心已经掀起了巨浪——天然虫洞就能跑到另一个星系，那么可以证明这个世界上不仅存在人类这个物种，甚至能够星际远航，以及两边的星系可以往来。
他在这个世界苏醒后就发现了虫族的文明与人类的文明高度相似，除了由于物种不同产生的些许差异，但思想与各方面的发展都大同小异，他甚至猜想过虫族是不是人类进化而成的结果，现在看来，有可能还有别的起源之说。
阿什雷蒙朝他们又招了招手，“跟我进去看看吧，这位可能活不长了……不过别担心，还有几名同伙都可以继续进行研究。”
在这过程中，除了德文辛简短地回复了阿什雷蒙外，万森和考珀琼皆作无言，但阿什雷蒙并不对此感到尴尬，他非常详细地将之前的审讯结果讲给他们听，甚至还会调侃两句。
“按照虫族的律法，这些家伙真该立即执行死刑——二十年来，他们流窜了四个行星，掌握至少三种虫族语言，偷了很多雄虫崽卖到黑市或是一些太空监狱，这次他们胆子太肥了，直接跑来了A区，这才被城防所抓捕。”
说着，他们便步入了审讯室，纯白的一片让几只虫不由微微眯了一下眼。
阿什雷蒙先走到那人的身边，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在新闻上最常见的冷漠，他朝座椅上的人出说道：“吉本。”
叫吉本的男人缓慢的把仰靠在椅背的脑袋立了起来，他的面部微微抽搐，那是受过电刑或是精神类审讯后的表现，他用那双棕褐色的眼睛看向阿什雷蒙，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阿什雷蒙见他视线聚焦，才说出后面一句话：“你要见的万森，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