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小巷子并不像万森所想的那么长，他们很快就穿过了这边狭窄的道路，面前出现了另一块宽阔点的街道——之所以说是街道，是因为两边的高楼不再是刚才路过的那种陡直光滑的大楼，只有些格子块，而是零星地有了些商铺，楼房也变成了那种外面悬挂着招牌、更错落有致一些的样式。
同时，这条街道上也开始有稀稀拉拉的居民身影，他们穿着样式差异很大，有艳丽猎奇的，也有像他们这种普通不起眼的。他们有单独行走的，也有两三只一起的，在街道上或疾步走，或偶尔停步，一点也看不出和地面上的街道有什么大不相同的地方。
万森谨慎地打量了一下两旁的商铺，它们看上去并不热闹。店里微弱的光亮是几块荧光类矿石发出来的，有些店铺甚至还在门口的招牌上嵌了几颗当吸引眼球的手段，不过看看在店里或站或坐的老板们，想来是没几只虫敢去明目张胆的抢劫。这些店铺大多是售卖营养剂的，还有一家直接就是卖萤石矿，门口摆了个招牌，用一张布写着“10针1枚”。
万森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四处打量。
林应沉默了足足十分钟，万森知道，这是他拒绝回答的表现。
“好吧，你不愿意说我可以一会儿再问，不过我现在有一点比较好奇。”万森用视线的余光在和他擦身而过的一只虫身上停留了片刻，他压低声音问道：“这里的虫怎么都、都那么——”
万森不知道怎么找到合适的话语来形容他所看到的景象，先前惊慌一眼看到那只迅速跳上飞行器的虫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现在满街的虫作为观察对象，万森确定自己眼睛应该没出问题——在路上路过的那些虫之中，有的虫居然有着奇怪的外貌特征。
好比说刚才从他身边路过的那只，身形高大，明显是一只军雌，只是他脖子上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色块，一直延伸到脸部，万森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上也很奇怪——有深色的小甲刺从他关节的地方冒了出来。再看街上走在他们前面的虫，有些虫的衣服背后居然开了条口子，让他们把收拢的翅翼拖在身后；而有些虫的手臂上有凸出来的刺状硬甲一般的东西，甚至于还有一些虫，干脆头顶上居然有不同形状的……嗯，那是触须吗？
“是非自主不完全虫化。”
林应结束沉默，他向万森解释道：“负一层由于处于地表深层，所以有一些特别的地心辐射，生活在这里的虫会因此受到影响，从而导致身体不自主地发生一些‘返祖’现象。”
“那……哪些虫会被影响？”
“所有虫……你看到有些虫看起来正常，只是因为他们发生虫化的部分没露出来而已。要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会出现这种情，不用担心，回到地面就会恢复正常。”
“原来如此，那你——”
万森的话顿住了，因为他发现，林应的头上出现了……触须。大概一掌来长，深深浅浅的色块不规律地分布在那一对触须上，像染色不均匀的发丝拢在一起的感觉。万森站的近，看到触须其实是扁平状的，其实是细密的小刷子模样。它们从林应前额顶上冒出来，因为头发遮盖，看起像是从头上支了两根天线。
万森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然后抬手在自己脑门上摸了摸。
没有摸到触须，但摸到了几块硬化的皮肤。
万森有点想照镜子。
林应看出他的反应，他那一对触须颇为灵活地摇动了一下，“最好别用光脑，会遇上抢劫的。”
“……好吧。”万森应声，他下意识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这下大概知道自己脑门两边长了什么东西。
只见他的手背往上的皮肤也出现了一些硬化的东西，是很浅的棕色，有点像蛇的鳞片，呈三角圆弧型，色素在上面沉积为不规则的丝状图案，它们在皮肤表层渐次形成，或单独，或成一小片紧密排布的样子无规律地点缀在皮肤上。
他这特征把林应也看得一愣，“你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太像虫甲。”
“我也不知道这什么东西。”万森好奇地在手背上的一片“甲”的边缘处抠了一下，发现这硬质的“鳞片”居然是严丝合缝从皮肤上“冒”出来的，没有缝隙，和蛇鳞的结构完全不同，而且在“甲”的上面，也没有知觉感受，倒有点像头发指甲这类东西。
“可能是混合的基因太多，产生变异的结果。”林应看了看转开了视线，“别太在意，除了军雌，其他的虫即使虫化也不会超过10%的程度。”
这话就此打住，他们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这里竟然是一处不大的平台，而在平台的边缘向下看去，下方居然有着广阔的空间！
平台边缘处有十条垂直向下的缆绳，上面挂着几十个透明的竖型小舱室，有的是空的，而有的则装着一名乘客。
这时，刚好有一个舱室停在了平台边缘的弧形凹槽处，几秒以后，一只虫从里面出来，他怀里抱着东西，对周围事物没有投去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透明的舱室在边缘又停了十几秒，自动关闭舱门，向下匀速移动去了。
原来这就是这里的一种“电梯”。
正好，又有两条缆绳上浮起了空舱室，万森与林应站了上去，舱门自动关闭，舱室向下移动。
舱室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万森定定地注视着前方，负一层，简直就是一个地下的王城！
这座地下城池的建设极为复杂，无数的高楼其实正是地下世界的“天柱”，它们层层叠叠，若是站在极远的距离看这些楼宇，会觉得像大溶洞，不规则的楼宇之柱就是巨大的石笋，承接着地表与地下，而楼柱之间还有连接的道路。
楼林与他们刚刚下来的地方不同，各色光晕在楼宇上绚映。万森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光并不是从其他地方打下的射光，而是墙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发光板。这哪里有地下的半分阴暗之感，简直就是个五光十色的极乐之都！
这景象实在太震撼了——万森还发现，在这些石柱中间也有不少飞行器穿梭其中，他们速度很快，只在半空留下一些光的残影。
“老天……”万森喃喃道，“虫神在上——这简直像是奇迹。”
就在万森对地下世界目不暇的时候，舱室已经缓缓到达了底部，当然，万森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到“底”了，但这里明显与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差距甚大。
离开舱室，万森见另一边也下来了一只虫，看体格和拖在身后的翅翼，明显是一只军雌，他走出来的时候还扫了一眼这边，发现是只灰扑扑的亚雌后便没什么兴趣地转过头，身后的翅翼猛地一展，暗色的翅翼铺开，有点像蜂类的翅，然后，他飞走了，楼宇间的光在他的翅翼上镀了一层绚丽的颜色。
万森朝着军雌飞走的方向抬头望去，见他很快就上了一条空中街道，翅翼收贴在背部，接着就再看不见背影了。
“上面有屏蔽网，他们只能从下面起飞。”
林应走出了舱室，见万森看着那离开的军雌不动，以为他是好奇为什么那虫不直接从平台上飞下来，还多此一举下来，于是出声解释了一句。
但其实万森只是单纯地第一次见到军雌起飞，对那能够托起一虫之重的翅翼有些许艳羡，以及在一瞬间又在幻想德文辛飞起来的模样，从而微微失神。
听了林应的话，他便又去看半空，屏蔽网没看见，倒是看见了一些显示光幕，光幕像天花板那样虚浮在头顶上，有闪烁的花体字在上面滚动，看起来应该是广告位。
“我们走吧。”
林应又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道。
万森跟上他的脚步，和他并排走上了拥挤且嘈杂的街道。
街道上的虫特别多，在两边还有贩卖的小摊，光屏组成的广告牌密密麻麻堆叠着，有打着什么“来自军方”的营养液营养针剂，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有奇装异服，有异兽毛皮骨头，有各种稀奇古怪没见过的玩意儿，这里甚至比地面A区繁荣的商业区还要热闹十分。
不同的是，比起地面上虫民们体面的装束，这里的虫在着装上简直可以说是无所顾忌，万森觉得之前被拖去一观的大赌城也比不上这里的放肆——看那些街道上的虫，身上挂着什么闪光的布条，远看像一棵移动的霓虹灯树，还有那边那只，那是只穿了条小皮裤吧……还有前面大块头，那翅翼上叮叮当当系着一排会发光的小铃铛，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作用。
万森只敢打量一眼就收回目光，生怕被一些敏感的雌虫察觉到什么，他发现整条街道上都没有雄虫的身影，几乎全是雌虫。
“这里一只雄虫都没有？”万森低声问，他声音还压得特别低，生怕雄虫一词被周围捕捉到。
“没有，或者说不会被看出来。”林应倒是不介意地正常说道，“雌虫的闲话有六成是围着雄虫展开，没什么。”
“雄虫在这边是一种‘资源’，因为数量稀少，常常有虫贩子从地上带‘货’下来。所以即便是这里出生的雄虫，也会被他们的雌父伪装起来，否则……”
“出生？”
“是的，除了和雄虫结合，雌虫还可以去黑市买雄虫的‘种子’——如果觉得生活无聊，他们也可以养小虫崽，这里的管理者会给他们不少补贴……你不会觉得这里这么多虫民都是地上下来的吧？地面上的手段，这里同样适用。”
这话信息量可就太多了，什么叫做“地面上的手段”？
然而万森没有追问，他听着林应的话皱了皱眉，林应在叙述的时候，总让他感觉到有一种不把自己当做雄虫的错觉。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带你下来吗？”林应陡然一转话题，“那在这之前，你能告诉我你和上将与维尔在做什么吗？”
万森沉默，他还不能说。
林应预料到他的沉默，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但维尔很相信你们……我本来也很相信，你和其他虫不一样。”
“本来？那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我想我应该没做什么对你和大殿下不利的事，上将就更没有了。”
“是，你们都没有做，所以我想带你下来弄清楚——正好，你也想下来，不是吗？”林应偏过脸看向他，头顶那对触须也跟着摇晃了一下，像是在捕捉空气中的什么东西，“你既然一直在寻找和‘圣地的声音’有关的信息，那你知道他们其实也在寻找你吗？”
“找我？”万森露出惊疑的神色，他跟着停住脚步，然后又随林应转进另一条街道，“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万森，对不起，但是我不能让维尔有任何一点涉险的可能……你的秘密我查不到，所以抱歉，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他们停在了一间店铺面前，林应再次看向万森，他眼瞳里倒影着店外闪着光的广告牌，这让他的目光显得更加难以辨别。
万森叹了口气，他下意识转了转垂在身侧的手腕，“我应该想到的，每天都蹭你的网查这些东西，你不可能不知道……不过我发誓我没有做任何不利于你们的事，那个秘密现在还不能说，但应该过不了多久了。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的确需要到这里来，来确定一件事——各取所需，你不用抱歉。”
林应点头，算是暂时达成了协调。
“所以你现在带我来的这个……这个酒馆，是那些要找我的‘圣地的声音’？”
这个酒馆在街道的拐角处，旁边堆着许多木框做的箱子，有不少虫醉醺醺地在箱子上东倒西歪，他们站在门口，也没谁多看一眼。
“是。”林应再次点头，那对小触须跟着也弯了一下，看得万森忍不住又想摸自己脑门，“他们指名道姓，要见到万查斯之子、德文辛的雄主——万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