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无法相伴在侧,便只愿他一生平安。】
京城的春日来得沉默且拖沓,春寒仍旧刺骨三分,李胤就在这个恰似万籁俱寂的时刻,终于打马回了浚王府。
“王爷终于肯回来了。”
顾挽柔着一身锦缎织就的杏色长裙,往日飘散腰际的长发也高高挽起,其间插一只凤凰于飞的金钗步摇,由侍女扶着立在门边——倒真正有了些王府正妃的模样。
李胤不愿府里有人因他心不在此而怠慢了这位明媒正娶的王妃,于是强打精神牵起了后者的手,柔声道:“出了寺门方才见得来传话的家仆,究竟所谓何事?”
“倒不是大事……”顾挽柔虽则表面上仍旧一脸温软笑意,却已然在暗中松开了方才同李胤相牵的手,道,“只是一些私事而已,不过拖不久,需早些办的妥帖……”
说话间,二人已然并肩走到了内堂,李胤大致猜到几分她所言为何,于是早早遣退了一众家仆,一时间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而已。
“萧逢恩那边来了信。”
还不待李胤问起,顾挽柔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萧逢恩如何了?那事之后我派人去给他送了几回口信和帖子,不过都是……石沉大海。”
李胤说起此事,心中诚然有些愧疚难抑,当日虽说是被小皇帝结实摆了一道,但到底事关皇家,萧逢恩此等外姓人不明其中内情,也难免误解他们二人是狼狈为奸守株待兔。
“那日事发之后,陛下已然下令削了他的官职,后来似乎是顾念君臣情分,才又给了个七品小官,遣他去了边关。”
“如今……”
“如今圣旨已下,昨日便启程赴任了。”
李胤神色微动,却仍兀自把玩手中茶盏,道:“你若心疼他,我便去皇弟那边求情,好歹派个舒服点的地方给萧逢恩,也算我赔给你们的人情。”
“官场之中明争暗夺的,一不小心便会做了他人的鱼肉,倒不如远离权力中心去捡个闲官安逸度过此生,也算是种保全。”
“你倒通透……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了。”
李胤说罢便抬眼看她,仍旧一脸淡然笑意,黄金瞳眸随着烛火跃动,端是一番潇洒模样。
如此样貌,如此气度,若让什么待嫁的怀春少女见了去,不知又要误了多少个此生……
只是顾挽柔此刻却毫无波澜,一夜之间心海只似被燎原的荒山,早早在二八年华便做了沉舟侧畔的那叶沉舟了。
“今日急急唤王爷回来……其实还有一件事相求……”顾挽柔以绢子掩了掩唇畔道,“我打小便有心痛的毛病,如今嫁到王府,一夜之间换了地儿,毛病就更重了,请了人来看只说是要静养,得移到个安生的地方好生休息。”
“府里是不是有人为难你?还是我那主屋住不惯,若要清净,我给你把府里头西南角的小园子修一修,你正好……”
“王爷!”
顾挽柔先一步打断了李胤的关切,柔柔弱弱的少女自珠玉步摇之间抬起头来,眸子里却尽是望不穿的决绝和冷意。
“我在出阁前便暗中找人在城郊买下了个不算大的园子,也早早派了人去收拾停当。”
“我在京城也有别处房产,改日让人递了图册来……”
“王爷,放我走吧。”
顾挽柔无心去听那些真假难辨的体己话,语气坚决的回答,显然昭示此番心意已然毫无回转。
“我见得跟王爷车马一同回来的那顶轿子……里头装的大抵就是那位同王爷一起出生入死情深意浓的陆小公子,我本就是鸠占鹊巢,如今也合该把这里还给王爷真正牵心的人。”
只见那少女仍苦撑着,瘦弱的脊骨似蝶翼,苦苦撑住那个在十二层华服背后还余下一截儿傲气未死的尊严。
李胤握住茶杯的右手倏然收紧,力道之大险些便要将那白瓷盏子攥个稀碎。
“原不必到这一步的……”
“王爷,浚王殿下,您放我走吧……”
到了这一句已经近乎是乞求,就在她提起裙摆意欲下跪的刹那,臂膀终于被一股力量结实扶住。
“我放你走。”
“顾挽柔,本王……放你走。”
李胤又说了一遍,一字一顿,言语出口的刹那,不知是释然更多,还是愧疚更甚。
于是少女仍旧跪了下去,谢他浚王殿下娶她进门的恩情,更谢这一份放手的体面。
在看着那一袭长裙离开厅堂的瞬间,冷心冷情的浚王千岁忽然发觉,他亏欠她的,此生已然难以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