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里林如海急切回京的后患到底是显现了出来,但凡他在那边多留两年,也不至于如今这样掣肘。”水湛轻叹一声,有些无奈。
然他心中清楚,就算是将林如海放到江南,该出事的时候仍旧会出事。
果然他此话一出,苏槿便摇摇头反驳,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以当时的情况,若是林如海不尽快回到京城,后面发生的事情,恐怕更是难以描述。
“你总该知道,当初林如海的状态。若他不离开江南,先不说自身能不能保得住,便是玉儿这一边也不知会出多少波澜。”
苏槿并不想反驳水湛,但有些事情却也必须说在前面。水湛如今只觉得此事难办,可是这事情后边若是不如此,只怕还有更难的。
听到苏槿这话,水湛自是无可辩驳。毕竟林如海当时命悬一线,若不是他去接回,对方早就是白骨一堆。
实际上水湛自己也是清楚,若是按照正常情况,林如海继续留在江南,只会有最终一个结果,那便是病死在任上。不管是江南也好,还是先皇也罢,都不会他留在这世间的。
“虽如今咱们有些麻烦,总比起其他还要好上不少。”苏槿轻声地安慰水湛。
江南乃是重地,容不得一时半刻的懈怠。因而,历任留在江南之人必定是皇帝放心的。
可惜两年多前先帝去世,水湛仓促登基,为了不动瑶江南根本。无奈之下只得沿用了先帝所遗留之人,然而未曾想到竟是两人都有些愚蠢。
因而也让江南这边官场一直不太平,前些日子更是差点闹出笑话来,恰此时京中渐渐平息,水湛也就动了整理江南官场的心。
“等嬷嬷们到了,让她们去仔细瞧,若是真的出事,便直接下手就好。”苏槿说到下手两字也有些纠结,但终究还是撂开手。
她本不愿意太过杀戮,可是谁能够想象,竟然对方会亲自找上门。
“这事与你无关,也是他们自己多想。”苏槿见水湛眉头深锁,知道对方看似并不在意,实际上却是最不惯杀戮的。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两年多来竟是不知多少鲜血染在手上。
苏槿神色有些黯然,轻声宽慰道:“如今各国势力繁杂,相互欺压,你能够做到如今这般已然是少有的明君。
终有一日,定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说到此处,苏槿站起身走近对方,竟是主动地环住水湛的腰。
淡淡的香气随着对方的靠近而在鼻翼间升腾,水湛感觉到苏槿的呼吸,在自己的耳边带起微微的痒意。
他下意识地绷紧身子,此时确实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竟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我近日里也不知怎的,跃到了快要成亲的时候,越觉得心头有些心神不宁。”
听到对方如此说,苏槿抬起头看向水湛,紧接着便发现他耳廓上的红,此时竟是比他手指尖的单扣还要浓烈。
苏槿有些好奇地用手捏捏红得滴血的耳垂,瞬间耳边便响起一声倒抽,紧接着便是水湛带着一丝沙哑的阻止:“娇娇儿,别闹。”
这声沙哑的嗓音,让苏槿感觉到一丝危险,她有些讪讪地缩回手。
“这次若是有机会,直接将西羌的那一位六皇子留下。”苏槿垂眸轻声地说道,她的话音不大,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水湛闻言一愣。
看着对方此时满脸的不可思议,苏槿有些带着埋怨地嘟囔道:
“我早就知道这事,骗你还瞒着我。”
她看水湛抿紧嘴唇,显然是有些尴尬在其中,她思索一下低头靠在水湛肩膀上,轻轻安抚道:“如今不管他为何来到大汉,只要他敢进来,咱们便不能再让他离去。”
被这一声咱们安抚到,水湛刚舒缓了眉眼,就被苏槿的动作吓了一跳。
因为觉得水湛肩膀僵硬,苏槿有些不满地,用手按着水湛的肩膀和胸口。
他下意识地直接将苏槿从自己的肩膀扯下来,随即才在对方有些迷茫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别乱撩拨……”水湛带着几分请求的低语,让苏槿瞬间红了脸颊。
她有些木讷地从水湛怀里退出来,脸红得仿佛是天边的红霞,带着几分僵硬的转移话题:
“这事儿肯定要这样做的,我对西羌可是势在必得。”
两人都很默契,并没有提阿木贴的来意,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让对方轻易地离开。
苏槿是觉得没必要多说,而水湛则是不想。
他自认是有些阴暗心思的,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苏槿离开自己的生命中。若是未曾得到还好,可若对方是自己的掌中宝,又怎能容得有人觊觎。
他也知道如此的想法有些不对,苏槿是人不是物件,他也从来没有把对方物化。
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有些不安,他可以给对方最为宽松的一切,只要她在他身边。
她想提高女子的地位,他便由着她。她想苏家平安,他便也任由苏家。她想护着黛玉,他便与她一起宠爱小包子。
水湛用深情制成一张网,牢牢地将名为苏槿的凤凰,困在他的这一方天地之中。
身在皇家,水湛从来都不是什么清风朗月之辈,相反得比起清风朗月,他心中的阴暗或许更多。
只是每每看到对方,他所有的偏执和不安,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槿被水湛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当下里颇有些埋怨地瞪了对方一眼,紧接着又觉得耳垂一阵热意,她有些不安地胡乱找起话头:
“我和西流打赌,说明定能接到贾政辞官的折子,你信不信?”
水湛虽不知苏槿是为了转移话题,然还是顺着对方话头点头。
“不愧是娇娇儿,我也是一样的感觉。”
这话倒不完全是恭维,若非对贾家之人了解甚深,这也绝不会做出这一番的判断。
贾政就算是再不受待见,也是堂堂的五品官,别看品级不高,可是多少人想要做官都做不上。
因而在正常的思维之中,几乎不可能会判断出,贾政将会放弃到手的一切,转而辞官不做。
苏槿低头轻笑,知道对方是真心实意,却更加的柔和起来,仔细地整理自己腰间的宫绦说道:
“我今日动了保龄侯夫人身边的人,让对方推了一把,总要让一切尘埃落定才好。”苏槿说到这里有些可惜,却是不曾让这名暗卫发挥最大的功效。
想必从此次之后,这名暗卫会慢慢地被边缘化。
“若非我想抓住机会,倒也不至于如此。”这一次她之所以会动用保龄侯身边之人,实际上是打算打草惊蛇,让事情复杂起来。
却未想到其人能力突出,竟是超额完成任务,直接短短两个小时,便收走了三条性命。
唯一可惜的便是,王夫人死得太快。但凡晚一些,她都好从对方身上取得,关于傅溶月的消息。
不过这倒也并不太难,苏槿笑着拿起册子只给水湛看。
“你觉得呢?”
水湛接过册子翻看,便想起刚刚一进来,苏槿拉着自己瞧这东西,如今竟然又回到原点。
“真是,什么叫灯下黑?这便是灯下黑,谁能想到她竟会用这种方式隐藏自己。谁能又知道,堂堂的一国太后,竟会用这种方式留在京城呢,难怪会找不到她!”
说到此处,水湛哈哈大笑起来。
而与此同时,京城之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日光微斜照入院中,透过窗子顽皮地跳进房里,看着纱幔之后影影绰绰的两人。
日光试图靠近一些,一只留着三寸长指甲的手,缓缓伸出帘幔之外,随着门帘被拉开,一张清丽的面容露在日光面前。
她穿着雪白的寝衣,看起来十分钟的柔弱,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此时还有些许凌乱。
女子正打算穿鞋,腰上忽然按住另外一只手,一道淡淡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再睡一会儿吗?”
声音可以听出些许的饕足,其声若金玉一般。
女子微微摇头,站起身来先给自己倒上一盏茶,这才细心地清理着自己。
男子见女子起身也不阻拦,反而半歪在床边看着女子梳妆。
感觉到视线的移动,女子的动作渐渐加快,不过一会儿身上便已经收拾停当。
她转头看向仍旧是趴在床上不肯起来之人,眼神之中,却是仍旧平静若水。
“王爷不打算离开吗?那这样,我先回去了,此事后面便交给您了。”
说到这儿,那女子便站起身,往外走过去。
看着对方毫不留情地背影,男子微微叹息,揉揉有些胀痛的眉头苦笑。
“真是,好麻烦,真的好麻烦啊!”
那女子行动弱柳扶风,但速度却不慢,不过片刻便走出院门。远远地便看见一辆灰布车在等着自己,她急走两步掀开帘子便直接上车。
刚坐上车子,便看到一双焦急的眼眸。
“北静王那里可答应了?”傅溶月低声问道,那女子微微的颔首,只是随即又带了两分犹豫。
“他虽答应,可是我一直觉得此人不太可信。毕竟他乃是四王八公中唯一的水姓皇族,真的会做下如此的事情吗?”女子未曾说明的是,若是对方不过是逢场作戏,自己却也变成了笑话。
傅溶月一眼看出,此时自己眼前之人的想法,她淡淡地摇头。
“正因为他是皇室中人,所以才更不拒绝,没有任何一个皇室中人,能够逃脱得了皇位的诱惑。”傅溶月冷笑一声,看似对皇权毫不在意,实际上都是一个样子。
比如之前的忠顺王,还不是一直在私下不知操作了多少,那些皇室中人一个个都是伪君子。
看似高贵,实则却是如同獠狗一样不肯放弃,透露出的一点腥臭,只要有一丝可能便会急不可耐地上去啃咬。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心态,才会被自己所左右。
听到此言,绿芜垂眸,她此时心中也明白,自己早就没了退路,如今便只能跟着眼前之人一路走下去。
“咱们还回楼里吗?还是说如今要换个地方。京城中已经传言,北静王和我有些关联,若是再回去会不会让人发现?”
绿芜看向眼前的傅溶月,想要询问下一步的步骤,她自己自然不是愿意回到那种地方的。纵然她并非是个从一而终的,但是青楼楚馆,到底还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她的表情自然被傅溶月察觉,当下赶忙摆手,否决了绿芜的想法。
“不能再回去了,恐怕那边如今已经不再安全,咱们要做的就是换个地方,然后便是想办法等北静王成事了。”
傅溶月言语之间,多多少少带着些许的愧疚,绿芜却有些不解地看向对方。随即便发现,傅溶月神情悲哀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自己之事。
“小姐怎么了?”绿芜有些迷惑不解,对方如今为何这一般地看着自己。
傅溶月见到绿芜那一双清澈的眼眸,觉得自己的喉咙一瞬间干得发疼。
“不恨我吗?若非是我,你也不必?”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去,但却让人能够明白什么意思。
绿芜听了这话,忽然轻笑着摇头,眉眼弯弯的。
“主子在说什么混话?这一切都是奴婢心甘情愿的,没有主子从乱葬岗把奴婢刨出来,奴婢早就变成一具死尸了。
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在乎的,只要能达到主子的目的就好。”
绿芜表情平和,眼神也是极为的温柔,看着她眼底的清澈,让傅溶月有种自行惭愧之地。
她一直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个心思通透的,却未曾想到对方从未恨过自己,明明是自己将其拉入深渊。
“你……”傅溶月张张嘴,又闭上双唇,她不负天下,只负她。
绿芜与傅溶月的缘分,还要从十来年前说起,当时的绿芜是个被抛弃的小乞丐,什么也不记得,她只能穿着破烂的衣服在街头流浪。
而傅溶月那时被其母白夫人精心地照顾着,她与绿芜仿佛就像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然某天一次偶然的机会,傅溶月这才认识了绿芜。
因为一时的善心。
她将自己身上不少的零钱塞给对方,那时的傅溶月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怀璧其罪。
她自以为自己做了好事,甚至回去与白夫人炫耀,然而白夫人却告诉了她,小儿怀揣宝物于闹市之中的结局。
当时的她还不相信,第二日便死活还要出府,只为了去看自己所想要的结果。在她的幻想之中,绿芜应该如今已然模样大变,甚至可以吃想吃的包子。
然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在绿芜常在的地方,她没有找到对方。
问了平素里与绿芜常在一起的人才知道,昨日的时候傅溶月刚走,绿芜便被四五个半大孩子围住。不但抢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钱,还因为绿芜的挣扎而痛下狠手,绿芜被打得奄奄一息。
今儿一早上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被巡街的直接扔到了垃圾车上。
想来,如今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城外乱坟岗那边。
那时心比天高的傅溶月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结局,她疯了一样回到府中,只求自己的母亲能够伸手救出那个孩子。而白夫人听闻对方的讲述,只有无奈的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发。
“这世上,人总要按照自己身份规矩做事。就比如她是个乞丐,就应该做乞丐的事情,你是个小姐,也该做小姐该做的。你不该乱发自己的同情心,看似是救她实际,却是害苦了她。”
白夫人本想让傅溶月长个记性,可架不住傅溶月连声的哀求。
无奈之下,只得求了郡王,派出一小队王府的家丁与傅溶月出去寻找。
傅溶月虽说生在庭掖之中,可以说乃是最为低等之人,可终究她有一个厉害的母亲,将她护得密不透风。也是那一次,她才真正的明白,原来人命真的不值钱。
好在结果是好的,绿芜被抢救了回来。据说,若不是她去得及时,哪怕再晚上一刻钟,绿芜就绝对活不了了。
从那之后,绿芜便跟在傅溶月身边,一直忠心耿耿。
“我的生命本来该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是主子您给了我第二条命,如今我所做的都是心甘情愿,我只希望主子您能够开开心心的。”绿芜笑着说道,她看着陷入沉思的傅溶月,也看清了她眼中的挣扎。
只是她是真的想要帮着对方,纵然天下人都言傅溶月乃是祸国殃民,只是纵然如此与她绿芜何干?
她只知道眼前之人是她的主子,她的救命恩人,她愿意为其奉献一切之人。
绿芜的眼神如同一道光照亮了傅溶月,却让她越发地觉得脸上发烧。她扭过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向对方。好在绿芜有分寸,见傅溶月低头,当下便转移视线。
“九月初三,按照北静王的说法,已然是定了的,这是布防图。”绿芜递过来一份手绢,傅溶月接过仔细察看。
马车慢悠悠地行驶,一直过了快大半个时辰,这才停在一座府邸面前。
“此处乃是花枝巷,咱们便暂时在此居住。”傅溶月抬起头,笑着向绿芜解释。
这座宅子不大不小,大约有三进的样子,里边最出彩的是个小花园,其中有不少珍稀的花草,看起来极为舒适。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便在此处等待,此事过后我定然不会再委屈你。”傅溶月淡淡地说道,眼神中一片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花枝巷,是不是很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