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霜只远远扫了一眼人影,便无牵无挂地将目光放回在了墓碑上。

  温逐光穿着臃肿的羽绒服,气喘吁吁地爬上来,背后好像还背着什么。

  “诶,知霜,你在这啊?”

  经历这五年,柳知霜和温逐光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坏,毕竟有共同思念的人。

  极偶尔的时候,柳知霜想从温逐光的脸上寻找到温流光的影子,但很快放弃,最后决定还是别难为自己了。

  “你中午没来?”柳知霜平淡问了一句。

  “来了,但我忘了给老二带东西,所以又来一躺。”

  温逐光这些年成长得很快。

  温流光死讯传来的时候,她哭到崩溃虚脱,不成人形,仿佛死的不是她的双生妹妹,而是她的另一半——另一半自己。

  当她得知幕后凶手是温氏其他董事,而理由是抢夺股份时,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先是专升本,然后留学,像一块海绵尽力吸水一般吸收知识,用最严格的标准训练自己,势要对温氏有绝对的掌控权。

  在Daisy的帮助下,曾经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也能站在董事会侃侃而谈,虽然稍显稚嫩,但双生妹妹的鲜血会成为她激励自己永不懈怠的动力。

  她和Daisy没有走到一起,单身的两人心照不宣地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也许最后还有别的结局。

  温逐光看着妹妹的墓碑,吸吸鼻子,从背后取下了什么。

  柳知霜不经意瞥了一眼,顿时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温逐光背的,是一个精巧的竹筐,里面铺了软垫和被子,而被子盖着的,居然是一只粉粉嫩嫩的小香猪!

  还是一只戴纯金名牌长命锁项圈的富贵猪,此时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温逐光,这是什么?”柳知霜惊恐地问。

  温逐光难道要当场给温流光碳烤小香猪吗?

  不至于吧,给食材带黄金难道口感更好?

  温逐光的鼻子都冻得通红,但她竹筐里的小香猪却在暖和的被子舒舒服服。

  她弯腰把小香猪提起,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说:“之前老二和妈打电话,说不想做人,想当猪,所以我特地找了一只平安夜出生的小猪,万一她梦想成真,真投胎到了呢!”

  她找一个大师算过,说老二要投胎的话,灵魂会在人间盘旋四年,所以她去年特地去找出生在平安夜的小猪。

  然后,你猜怎么着,温逐光对这只小香猪一见钟情!

  那双黑漆漆的温润的大眼睛,那形状优美的双眼皮,那挺翘的睫毛,啊,好像啊!

  她不仅迅速把这只小香猪领养了,还取名“温二”,以纪念她那早逝的妹妹。

  不仅同吃同睡,每天早上给自己洗脸的同时,温逐光还把猪也抱过来,一人一猪一起照镜子,也不知道是觉得她长得像猪,还是猪长得像她。

  温逐光用手捏着黄金名牌,展示给柳知霜看,上面明晃晃两个大字“温二”,下面刻了一行联系方式。

  因为小猪是被抱起的,所以柳知霜得以看清那只猪的全貌,的确是身体健康,样貌端正,乖巧懂事,且泼天富贵的样子。

  猪脖子上挂着的纯金长命锁项圈,加上四肢带着的“臂环”,整只猪身上的黄金饰品加在一起能用“斤”来计算。

  了解完前因后果,柳知霜不知道温逐光是中了什么邪,居然在一只猪身上投射感情,又觉得温逐光温流光两姐妹当成这样也是悲哀,谁糟蹋谁都不好说。

  于是她憋着想骂人的心,正经八百地提建议:“在一只猪身上戴这么多黄金饰品太危险了。”

  的确,黄金可是硬通货,早前还有传闻,小偷看上富太太手上的金镯子,直接一刀砍了人家胳膊。

  “可是,”温逐光揉揉眼睛,哭丧着脸,似乎要淌出泪来,“万一有人为了钱害她,看见这么多金子,把这些金子撸了,留她一命多好。”

  她又想起来那个司机,为了钱把车开到江里害她妹妹丢了性命,要是她妹妹当时身上也戴了这么多金子,说不定能活下来呢?不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哭得涕泗横流,她怀里的猪仿佛能通人性,也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一人一猪,大晚上的在墓碑前哼哼唧唧,多么诡异的一幅画面。

  柳知霜听得心烦,她要的是温流光活生生一个人,不是这头猪!

  她盯着那头穿金戴金的小香猪看了半天,怎么也看不出好,又被哭声弄得心烦意乱,低吼道:“别哭了!”

  在影视圈浸淫多年,她气场强大,温逐光被吓得一个激灵,立马止住了哭声,怀里的小猪温二也瞬间不敢动了,扑闪着眼睛呆愣愣地看着柳知霜。

  柳知霜面对一人一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绞尽脑汁,突然灵光一闪,提醒温逐光道:“你是不是忘记了,养猪的屋子不能同时住人。”

  既然温逐光和小香猪是住在一起的,那么为了猪的健康着想,温逐光可不能继续住下去了。

  拜这场闹剧所赐,第二天柳知霜坐飞机飞美国纽约的时候,梦中不仅有温流光,还有那只金灿灿的小香猪。

  ……

  大洋彼岸,还不知道自家双生姐姐把猪当成了自己转世的温流光拖着疲惫的身躯从艾克塞冷医院院长办公室走出来,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小办公室。

  五年之前,江水漫进车里的时候,温流光奋力寻找着求生的办法,但因为内外压力差,始终无法打开车门。

  直到江水漫过她的脖子,车内空气减少,内外压差减小后,脑海里副人格骂骂咧咧道:【滚开,让我来!】

  温流光承认,副人格强悍的性格和求生的欲望远胜过她,所以在那么汹涌的江水中,副人格还可以凭着被她折腾到瘦弱无力的身躯,死命扒在一截枯木上,飘飘荡荡,奇迹般存活下来。

  然后就被逮了。

  艾克塞冷医院院长塔拉女士,是一位奇葩。

  那么大的雨,寻常人开船早就停在避风港休息了。就她,偏不,偏要开着私人游艇在中华的狂风暴雨中飘啊飘,不自量力地跟大自然的伟力作斗争。

  也多亏了她敢与天斗的性格,成功地截获一只野生的温流光。

  说起这位塔拉女士,也是医学界的奇迹,能当人奶奶的年纪,偏偏看起来也就三四十来岁,她是一位医生,一位精神领域的专家。

  温流光作为一名医学生,听见她自报家门的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因为她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就不出意外地能在加拿大的医院和这位塔拉女士见到面——当初她的医生说即将莅临医院的医界泰斗,就是这位塔拉女士。

  后来事实证明温流光的眼泪流早了,因为塔拉女士是一位医生,是美国私立医院艾克塞冷的院长,也是一个资本家。

  在获悉温流光的病情时,塔拉女士提出可以由自己治疗温流光的疾病,但她的出诊费异常的高,需要温流光在艾克塞冷医院出卖劳动力打白工支付。

  于是温流光整整五年,就是艾克塞冷医院里的免费白工,不仅做医生的活,还要做病人的活,更要为塔拉女士提供论文素材,简直是生物链的最底层。

  至于为什么隐姓埋名,不和家人恋人联系,是因为塔拉女士很早就告知了温流光,在副人格具有强烈的反社会倾向,是个天生坏种时,必要情况下,她会采取人道主义毁灭的措施。

  翻译成人话,治得好,塔拉女士的论文就能发表,温流光也能回归到正常生活。

  治不好,塔拉女士的所有心力都成泡影,而温流光就会像坏掉的机器一样被销毁掉。

  温流光直接答应了,比起治不好被副人格占据身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亡,她有心理准备。

  这五年,她吃的是医院食堂五年如同一日的自助餐,面包,土豆,香肠,酸奶,香蕉。

  住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小办公室,外面是一套办公桌椅,里面用帘子隔开,一张90×200cm的单人床,配上衣柜和独立卫浴,倒是比坐牢的条件要好点。

  塔拉女士的治疗效果惊人的好,副人格已经从最开始的附骨之疽到如今,十天半个月才能出现蹦哒一次。

  温流光躺在小小的单人床上,在阴暗的环境里滑着手机,查看柳知霜的最新消息。

  新鲜出炉的机场图,柳知霜一袭黑色大衣,微卷的长发披散,妆容精致而凌厉,红唇明艳,又美又飒。

  图片里能看见簇拥着她的大批粉丝惊喜地欢呼。

  温流光看得眉眼弯弯,接受治疗后的不适感烟消云散。

  她不能联系柳知霜,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柳知霜。

  知霜的每一部电影,每一次采访,参加的每一个活动,每一张机场图和路透,温流光都仔细看过无数遍,牢牢记在心底。

  她很开心,知霜能有现在的成就,绽放出自己的光芒。

  即使她无法站在知霜身边,即使她可能再也见不到知霜,即使她在未来还是有可能因为副人格死去,她还是很开心。

  她的知霜,那么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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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流光什么时候说过想当猪呢?

  51章末尾。

  很显然,她自己忘了,但老一记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