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温太太的电话,温流光看了看时间,思忖片刻,又拨给了自己的律师。

  “抱歉这个时候打来,”温流光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我想现在交代一下我的遗产分配。”

  不是多么难的事情。

  她名下温氏的股份平分给她妈和老一,不动产统统留给知霜。

  至于现金,一半留给知霜,一半捐给慈善机构,就当尽她所能弥补副人格犯下的罪过。

  注意到门口脚步声响起,温流光小声交代完律师,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给你买了宵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柳知霜偏过头,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中式猪肚汤递给温流光。

  这家伙喜欢吃东西,医院里又没人照顾,不知道晚上饿不饿,所以她导航去附近的中餐馆打包了热汤。

  温流光微微一愣,这算是知霜在示好吗?明明刚刚出去的时候还气鼓鼓的。

  “太好了,我最喜欢猪肚汤了,正好饿了呢。”来不及多想,她立马露出灿烂的笑容。

  其实她上两顿吃的都是汤,现在根本不饿,看见汤就没胃口。

  温流光笑着打开猪肚汤的包装时,突然想起来什么,皱眉问道:“你吃东西了吗?”

  柳知霜摇摇头,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模样,言简意赅道:“不饿。”

  温流光单手艰难地将猪肚汤分别倒到两个碗里,把其中一份递给柳知霜,温言劝她:“这样对胃不好,还是吃点吧,嗯?”

  柳知霜也不想和受伤的人置气,安静地坐在一边接过碗。

  等两人都喝完汤,温流光想了想,说:“你今晚住医院附近的酒店吧,我帮你订房间,然后,你也看见了,我没多大事,明天……你可以回国了。”

  闻言,柳知霜重重地把碗搁在床头柜上,仿佛极力压制着什么,沉声道:“温流光,你一定要说一些让我生气的话吗?”

  她抛下全剧组,抛下杀青宴,不远千里飞来加拿大,不是为了让温流光赶她回国的。

  温流光的头垂得更低。

  “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回国。”柳知霜怒气未消,语气冷冷的,说的却是再温柔不过的话。

  “对不起,”温流光抬起了头,眼底似乎有水光闪烁,“不能陪你,恐怕只能让你一个人回国了。”

  柳知霜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她黛眉微蹙,紧紧盯着温流光,问:“怎么了?”

  温流光露出一个温暖却饱含歉意的微笑,道:“我的导师,希望我九月份能继续学业,所以之后我会留在加拿大。”

  “你不是,已经申请休学一年了吗?”柳知霜不可控制地流露出失望之情。

  “嗯,但是导师那边临时有安排,我没办法拒绝。”

  这当然是借口,她想要趁这段时间和知霜分开,去看心理医生,毕竟副人格的存在对知霜而言是一个威胁。

  她没办法从副人格手里保护知霜,就只有远离知霜。

  “既然你之后都要待在加拿大,”柳知霜眸光黯然,语气低落,态度温软,“那我再多陪你几天,不好吗?”

  温流光何尝不想多和她待在一起呢?恨不得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永不分离。

  但每一秒共处的时间,都冒着副人格掌控身体的风险。

  温流光不知道副人格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也不知道副人格会对知霜……犯下怎样残忍的罪行。

  所以此刻,她唯有冷下心肠,言不由衷,生硬道:“理性分析一下,这么做很愚蠢。”

  “什么?”柳知霜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在国内有待拍的戏,不该为了私情耽误自己的职业发展。我在加拿大住了八年,在这有朋友有同学有导师,你在或不在,对我的伤势愈合没有半点影响,对我的生活也没半点影响。”

  柳知霜原本扬起的嘴角尴尬地僵住,她以为自己有了长进,重生以来心智成熟,灵魂强大,再也不会因为区区言语而难堪。

  结果,她发现原来只是对象不对。

  他人的轻蔑之词她一笑而过,即使有污言秽语她亦不放在心上。因为那些人不重要,于她而言,不过灰尘。

  可温流光不一样,她是她决定了要携手一生的爱人。

  所以,即使轻飘飘一句话也会像粗粝的砂石摩擦心底,磨出破皮带血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对温流光的生活而言,没有半点影响吗?

  温流光怎么能这么说?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话。”柳知霜低下头,话语极低极轻。

  她服软了,她已经尽她所能地服软了。

  温流光面无表情,藏在被子里的手攥紧成拳:“你在加拿大人生地不熟,又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你待在这我还要费心照顾你。”

  “我可以……”

  话没说完,就被温流光打断了:“那是你觉得。”

  她叹了一口气,又沉沉劝道:“回去吧,知霜。”

  “所以你觉得,我在这是给你添麻烦?”

  柳知霜强忍着心底涌起的阵阵屈辱,水气在眼眶里海潮似的浮起。

  她跨越千里,孤身远赴异国,不是为了听温流光忽视她的真心,贬低她的价值的。

  她已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了,可温流光步步紧逼,一点颜面都不给她留。

  诚然温流光的话不算重,但属实刺耳。

  她和温流光认识这么久以来,温流光何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让她受过一次委屈?

  第一次,就当面直截了当地指出,柳知霜给的,温流光不需要。

  甚至,你柳知霜不在身边,对她温流光反而会更好。

  温流光偏过头,不忍回答,只是绷着声音说:“今晚的宾馆我给你定,明天的机票我给你买,你准备准备,明天就回去吧。”

  柳知霜黛眉紧蹙,深深地凝视着温流光,突然冷笑一声,话中带了嘲讽:“不劳你费心,我自己能管好我自己。”

  机票她可以自己订,至于酒店,没有过夜的必要,反正温流光巴不得赶她走。

  语罢,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温流光目送她背影消失,呆滞良久。

  最后无念无想往后一躺,闭上眼睛,有泪珠从眼角流出。

  对不起,但是没办法。

  我宁愿你讨厌我,远离我,也不想你用仇恨恐惧的目光看着我。

  ……

  当晚柳知霜便连夜搭乘航班回国,彻夜未眠。

  而温流光在病房里枯坐一夜,心如死灰,同样无法合眼。

  冷战来得莫名其妙,却异常持久。

  九月。

  柳知霜紧锣密鼓地投入到新剧的准备中,一边参加各种采访活动,一边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而经纪人纪虞已经把她的行程表列到了明年。

  温流光向学校递交了长期休学申请后,做好了长驻医院精神科的打算。

  在目睹隔壁病房与她有着相同症状的病人持刀砍伤爱人后,她打消了主动联系柳知霜的念头。

  两个人谁也没有联系谁,彼此颇有默契地,忙着自己的事。

  十月。

  柳知霜在新剧组忙得昏头转向,每天一沾枕头就睡,大脑彻底没了思考爱情的空间。

  在尝试众多传统疗法无果后,温流光答应了医生使用尚未推向市场的实验新药,每天被排异反应折磨得食不下咽,睡不能眠,整个人形销骨立,几乎瘦成了骷髅。

  柳知霜没空联系温流光,而温流光不敢联系柳知霜。

  十一月。

  在《惑》剧组工作人员加班加点之下,电影预计在月底上映,柳知霜刚刚从剧组出来,就又要投入到《惑》的路演和宣传之中。

  某天深夜,柳知霜结束一天的行程,疲惫地坐在保姆车后座,拿起手机,不假思索地点开温流光的头像,然后愣住了。

  她要和温流光说什么呢?

  原来她们已经快三个月没联系了。

  之前温流光一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习以为常;这三个月她忙得像陀螺,也没空去想温流光。于是她以为自己根本不思念温流光。

  现在夜深人静,除了汽车的行驶声外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这时才发现,思念像疯长的野草,漫过了她的心间。

  想看见温流光。

  想和温流光说话。

  想抱抱温流光,埋怨她怎么不主动联系她。

  上次见面时怄的气已经全部消失,在内心情感驱动之下,柳知霜打了一行字:【在学校还好吗?】

  接到这条信息时,加拿大正好是中午,难得的晴天,护士叫温流光去花园里晒晒太阳,因为这位奇怪的病人除了接受治疗外,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没出病房一步了。

  温流光像坐牢一样把自己囚禁在狭小的病房里,不见生人,与世隔绝,以此降低副人格出来作乱的概率。

  太阳底下,她坐在长椅上,掏出手机,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看过去,加上标点符号正好七个字,她看了七分钟,像一座泥做的雕塑。

  副人格适时出来坏笑着刺激她:【啧啧,女朋友终于找你啦?那么貌美的女人,你不想抱她,亲她,然后……】

  温流光面无表情一头撞向金属的护栏,直至头破血流。

  副人格从叫骂到求饶:【好了好了好了,住手!我不说她了!不说了!】

  主副人格痛觉共享,她疼,副人格也疼。

  值得庆幸的是,副人格比她娇气,怕疼怕得紧。目前温流光也只发现这一招能制住副人格。

  这些日子,副人格每提一次柳知霜,温流光就自虐一次。

  温流光不怕疼,她最怕的,就是副人格操纵着这具身体,以她的身份,接近知霜。

  然后在知霜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前世悲剧重演。

  顶着一脸鲜血,温流光笑得温柔,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回复柳知霜道:【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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