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修行者赶去洗雪城, 并没有堵到扶渊,后来传出扶渊去了鬼哭涯的消息。

  现在的鬼哭涯比之前更可怕,很多人觉得鬼哭涯才是饿鬼的源头, 只有毁了那里,或许就能阻挡源源不绝的饿鬼降临。

  没人知道扶渊去鬼哭涯是做什么的,但凭他能在鬼哭涯来去自如, 更加坐实他灭世魔头的身份。

  在那之后不久,结界裂缝陡然暴发,数量一下比之前多出一倍, 世人都觉得必是扶渊在鬼哭涯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 消失的天赋修行者越来越多,这些人并不是死于饿鬼之手, 而是被抓走抽骨挖心, 跟当初洗雪城城主府做的一样。

  关于用修行者的灵骨与心血炼药, 可以提升资质与天赋的流言渐渐传开, 甚至不知从哪里流出一份丹方, 其中主要的药材便是修行者的灵骨与心血,天赋越高年岁越少者, 效果越好。

  一时之间, 人人自危, 家里有天才少年的, 更是将自家孩子拘在家里,半步不让踏出。

  虽然那丹方被很多人知晓,暗地里更不知有多少人照着方子炼制, 但天下人却将矛头直指扶渊与路行雪两人。

  说是那样邪恶的法子是扶渊想出来的, 就为了救路行雪,提升路行雪资质让他踏上修行之路。

  受到迫害的修行者, 对这两人更加恨之入骨,得知这两人在不明峰,号召天下正义之士讨伐。

  “杀扶渊,救苍生”的口号,也变成“除邪魔,挽天下”。

  以玄一宗为首的修仙门派,率领各大小宗门的修行者,齐上不明峰。

  值得一说的是,雪月宗依旧紧闭山门,并未参与此次征伐,这招致许多骂名,也让雪月宗的声望降至谷底。

  若不是有胥游带领一些弟子,以个人名义参与此次征讨,怕是雪月宗要被从正道除名。

  ……

  离不明峰最近的乌角镇,原本因为结界缝隙的存在而化为鬼域,但当此地被选为讨伐前哨后,便集合众多修行者之力,将鬼域铲除。

  如今这里集齐天下各处的修行者,让原本死寂的小镇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这雪月宗怎么回事,怎么一开始就做起缩头乌龟了?”

  “你不知道吗?据说那路行雪便出自雪月宗,与宗主还有亲缘关系,这种情况下,做不到大义灭亲,就只能避嫌了。”

  四处点起的篝火,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大声议论,对即将开始的讨伐满怀豪情,毫无惧怕。

  似乎有他们这么多正道修士集结,不管什么邪魔都挥手可灭,届时能杀掉那大魔头的人,必将名传千古,留下一段佳话。

  在这样喧嚣的热闹中,有那么一群人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穿着宗门弟子服饰,围拢在篝火旁,既没有喝酒吃肉,也没有参与任何讨论,安静得有些怪异。

  有名年轻的弟子受不了这份安静,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怯怯地开口说道:

  “胥游师兄,我们真的要跟着一起上不明峰吗?……宗主没让我们参与这次讨伐,燕寒空师兄也没来……”

  后面的话在胥游安静看过来的眼神中渐渐消音。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不该去?”胥游看着年轻的师弟淡声问道。

  师弟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敢说,又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围的大声议论传入众人耳中,不少人提及雪月宗,语气都不太好,作为雪月宗的弟子,众人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他们的心情是复杂的,作为修行者,值此天下危难关头,本该挺身而出,宗门闭世也就算了,那个为天下带来灾祸的人还与雪月宗有关,让他们的身份也变得尴尬起来。

  不是没有人埋怨路行雪,但因着路行雪与宗主的关系,平时不太敢说出来。

  此时亲耳听到因为路行雪一人的关系,带坏整个宗门名誉,这些弟子心里就更难受了。

  ——可是这样不顾宗主的命令去讨伐那两人,好像也不对。

  胥游没再说什么。

  其实他也分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本来是带领师门弟子去消灭饿鬼的,在听到天下修行者要来征讨不明峰时,未经思考,就这么赶来了。

  路行雪,此人作恶太多,也给宗门带来太多麻烦,早该死了。

  不,他是鱼容师伯的孩子,宗门维护他是应该的。

  胥游盯着燃烧的篝火,眼眸幽深,瞳孔深处映照出两簇火焰。

  到处是喧嚣热闹的声响,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翌日。

  众多修行者从乌角镇出发,齐攻不明峰。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不明峰被煞气笼罩,天地间一片灰暗。

  乌角镇离得不远,到处也是暗沉沉的,不见天光,仿佛永夜降临。

  众人身上都带了抵御煞气的法器,否则根本无法靠近不明峰。

  然虽则如此,随着离不明峰越近,感受到的压迫就越强,一些修为弱些的,几乎快要迈不开脚步。

  眼前矗立的山峰看不出原样,被浓浓煞气笼罩,远远望去像一头巨大无比的怪物蹲伏在那里,令人望而生畏。

  昨晚的豪情似乎在身临其境时消褪。

  据说没有人可以登上不明峰,除了此地被煞气笼罩外,更因那灰扑扑,占据整座山峰的饿鬼。

  这里的饿鬼超过任何一处鬼域,级别也不是那些鬼域可比,别说是鬼将,鬼王都不只一头。

  等到再靠近些,便能看到不明峰的上空似悬浮着一条虚幻大道,上面影影绰绰

  ,飘荡着数不清的诡异黑影。

  修行界的人已经知道,那便是饿鬼道,传闻中被镇压在地狱的三恶道之一。

  天道有变,轮回失序,善道不存,恶道现世。

  ——这是真正的大劫。

  没人知道扶渊可以召唤多少饿鬼,所以更要阻止扶渊,否则等他将整个人间变作鬼域,那所有人都不再有活路。

  为了此次征讨,各大修仙门派都做足准备,看到众人快坚持不住时,玄一宗的弟子出来结成法阵,檀叶寺的僧人诵念经文,其他各派也是手段齐出,各显神通。

  终于,他们来到不明峰下,飘荡在附近的饿鬼闻到活人气息,顿时围了过来,但很快被消灭干净,一时群情激昂,士气大作。

  “也不过如此,待我等攻上山头,必要叫那扶渊跪地求饶!”

  胥游与雪月宗的弟子站在后面,他们隐隐被其他修行者排斥,只有彼此间相互依靠,第一轮作战下来,便有两名弟子受了伤。

  其中一名受伤的弟子心中有些怨气,瞥了眼前方的修行者,低声嘟哝道:“现在倒是会说大话,等真的见到扶渊,看还能不能说得出来。”

  胥游淡淡看过来一眼,受伤弟子撇撇嘴,“师兄,是这些人做得太过分了,我们明明是跟他们一起的,却故意把我们排除在外,眼见我们被那么多饿鬼围攻也不支援。”

  这句话引起其他弟子共鸣。

  “就是,这些人一点都不给我雪月宗面子,全都去捧玄一宗臭脚……我雪月宗只是不跟玄一宗比而已,真论实力,玄一宗未必强过我雪月宗。”

  “这还只是在山脚呢,便如此不齐心……靠这群人,真能打上去吗?”

  胥游默默听着几位同门的话,没有开口,抬头往上望去,到处都是飘荡的饿鬼,以及更远处看不见的黑暗。

  众人往上艰难攀登,渐渐出现伤亡,但每向前攀登一步,便让他们多看到一分希望。

  ……

  无人能看见的山巅,并非外人想象中的阴森昏暗。

  这里视野开阔,俯瞰脚下云海生烟,远处青山可见,头顶蓝天白云,风景如诗如画,而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更是为这幅画增添几许缱绻。

  扶渊用披风将路行雪裹紧抱在怀里,伸手将他被山风吹乱的发丝理顺,他没有看向山下大举进犯的敌人,而是遥望着远方的青山云海,轻声对怀里的路行雪说着话。

  “阿雪,你看这里的风景多美,你喜不喜欢?”

  “我知道你喜欢清静,我不会让人来打扰你的……不会打扰我们。”

  “檀叶寺那个净化大阵挺好的,要是能把整个天下净化下,那才好。”

  他面上带笑,嗓音柔和地问出可怕的话。

  “阿雪,你说我杀光这天下的人,就我们两个,这样是不是也挺好?”

  “不好!”

  沉睡的路行雪没反应,系统喊得破了声。

  自从被扶渊从路行雪脑子里揪出来后,系统便无法再进入宿主脑子了,每天像个幽灵一样飘在扶渊身边,时不时听他说些惊悚的话,整个统生灰暗无光。

  “把所有人都杀了,那这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扶渊轻描淡写道:“不是还有我和阿雪在?我们两人足矣。”

  系统憋屈,它回忆了下原本的剧情,发现每次扶渊灭世后,自己都是活下来了的,只是他觉得独自活着没意思,所以最后自毁了。

  也就是说,如果扶渊不自杀,他能一个人活到地老天荒。

  “可是……可是……”系统“可是”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那样的世界,不是宿主想看到的吧?”

  扶渊沉默,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所以,阿雪,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

  “轰——”

  一声震天响,围过来的饿鬼被符箓炸飞,大大缓解雪月宗弟子的压力。

  “胥游师兄,你有这么厉害的符箓不早点拿出来用。”一名弟欣喜地说道,其他人也露出开心表情,这符箓的威力堪比金丹巅峰,哪怕是元婴期修士去猝不及防之下也会受伤。

  胥游解决眼前的危机,脸上却毫无喜色,眉目冷沉,抬头向山上望去一眼。

  走到现在,所有人几乎都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然而路途却还只到一半。

  来之前,他们知道不明峰难以攻打,但没想到会这么难打——还没见到扶渊大魔头的面,来的人已经死了快一半了。

  胥游沉默片刻,拿出了临行前向月太上长老交给他的东西。

  这东西本来打算在跟扶渊决斗时用的,但现在不用不行了,他们连山顶都上不去。

  伴随“嗡嗡”地剑鸣,刺目的金光照亮整个半山腰。

  “啊,是剑气!”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雪月宗几名弟子彼此对视一眼,也露出惊喜之色。

  “这……这是向月长老的‘落九天剑’!”

  雪月宗的太上长老向月是名剑修,而且还是当世顶级剑修,其本命剑为落天九。

  胥游离开雪月宗前,向月凝聚了一道剑意封入他体内,让他用在关键时刻。

  不远处,那名玄一宗的带头弟子,也拿出了宗门给的保命手段。

  一个可以抵御元婴巅峰攻击的防御法阵。

  攻击手段有了,防御阵法也有了,此刻两方摒弃前嫌,聚集在一起向着山顶冲锋。

  剑气化作一柄巨剑,对着山头猛地一剑劈下,被剑气扫荡到的饿鬼一个个被撕得粉碎。

  众修士在防御法阵的保护下一股作气往前冲,所有人暴发出最强大的力量,士气如虹,形成摧枯拉朽之势。

  原本看着很遥远的山头好像一下子就近在眼前了。

  “轰隆隆——”

  整座山体都在震颤,树木滚石纷纷往下砸落,却被交战时散发的剑气剿得粉碎。

  山峰之巅,扶渊往这边投过来一眼。

  “嗯,阿雪,你那个阴魂不散的师兄好像又来了,他不会是又想来杀你的吧?”

  扶渊目光落在胥游身上,忽地微微一凝,片刻后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有意思,这人身上居然也被下了蛊,难怪……”

  扶渊见过胥游不只一次,只是以前他无法看出胥游身上问题,此刻他彻底觉醒,勾通幽冥,掌控饿鬼道,这天下间便少有能瞒住他双眼的事。

  胥游身上被人下蛊,这蛊却与路行雪身上的不一样。

  胥游抬眼,看到了坐在山巅峭壁之上的人,一瞬间怒火充斥胸腔,双目满含杀意。

  “扶渊,交出路行雪!你要颠覆这天下也就算了,为何拉着我雪月宗的人与你一起担负骂名?!”

  相比胥游的剑拔弩张,曲起一条腿坐在悬崖边上的扶渊显得散漫极了,而这份散漫在胥游等征讨不明峰的修行者看来,就是对他们的轻蔑和无视。

  不只胥游愤怒,所有修行者都怒发冲冠,恨不能冲上前将扶渊毙于掌下。

  扶渊微微皱眉。

  这些人声音太大,会吵到阿雪睡觉的。

  他将路行雪往怀里拢了拢,一只手捂住路行雪露在外面的耳朵,腾出另一只手,随意地朝下方挥了挥。

  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修行者们,断线风筝一样飞起来,跌落到半山腰,“哎哟”“哎哟”的惨嚎声响起一片。

  原地只有少数几个人硬扛住,留了下来,没有被甩到山腰。

  胥游是其中一个,但也受了不轻的伤,一口血喷出来,脸色煞白。

  哪怕受了如此重伤,胥游也毫无退意,他目光死死盯着扶渊怀中,握紧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方才扶渊出手时,胥游看到他怀里还抱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那必是路行雪。

  传言中路行雪在离开檀叶寺后便一直昏睡不醒,如今看来传言是真。

  “扶渊,交出路行雪。”胥游一字一句,整个人充满肃杀之气,战意比之前更加强烈。

  扶渊敛了笑容,漠然望向他,“交给你,待如何?”

  胥游被问得微怔,似乎没想到扶渊会这么问,但顿了片刻后,绝然开口道:“路行雪终归是雪月宗之人,如今犯下弥天大罪,我等自当清理门户。”

  “哼,好一个‘清理门户’。”扶渊沉下脸,冷声道:

  “看在阿雪面子上,这次饶你不死。”

  话落,四面八方的黑色煞气忽然都朝着几人涌来,化为巨大手掌,将山上剩下的几人全部拍飞,比之前那些人飞得更远,直接跌落到山脚下。

  黑雾涌动,原本还只是昏暗的不明峰,转眼间彻底笼罩在黑雾中,一点轮廓都看不见。

  活着下来的修行者们个个带伤,望向那黑漆漆的前方,一阵无言,不远处,包括胥游在内的几人,倒地昏迷,生死不知。

  此次征伐,终以失败告终。

  山顶再次恢复宁静。

  扶渊抱着路行雪一直没离开,这一坐就是一天一夜。

  清晨微凉的风拂动发丝,落在脸颊上带来微微痒意。

  天际云海被橘光浸透,东方既明,漫天金光。

  路行雪的脸被藏在毛茸茸的领子里,橘红的光线落在脸上,染上淡淡绯色。

  安静坐着一夜未动的扶渊,收回望向天边的视线,凝视怀里的人。

  他拿脸颊蹭了蹲青年的脸颊,悠悠叹口气,“阿雪,再不醒,就要错过日出了。”

  半轮红日跃出云海,红霞满天,绚烂无比。

  如此美景,扶渊却没有多看一眼,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路行雪的脸。

  纤长睫毛染着金光,玉一般的肌肤铺了层薄红,诱人沉沦。

  扶渊低头,吻住青年的唇,叹息般呢喃了声。

  “阿雪,我想你了。”

  日出东方,照彻万物。

  怀中雪一般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