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雪的声音不大, 一副病骨支离的脆弱模样,仿佛稍微大一点的风都能把他吹跑,加之病得太久, 嗓音有些沙哑,气弱而力弱。

  但,那句话听在扶渊耳中, 却如黄钟大吕,在他心底震荡回响,久久不绝。

  明明自己病得站都站不稳, 却坚定地挡在他人身前, 这幅画面,震撼的不仅仅是扶渊。

  系统都被路行雪这一出给整蒙了, 好半晌反应过来, 茫然地问:

  【宿主, 我是让你阻止主角灭世……你在干什么?】

  扶渊难得没去听系统跟路行雪说什么, 跟系统问了同样问题。

  “阿雪, 你不是说不要轻易与世为敌吗?”

  路行雪口中的回答与心里一致,他用一种回答天气不错的口吻, 自然淡定地答道:

  “因为现在是别无选择的时候。”

  现在是……别无选择吗?

  扶渊眼中难得浮现茫然, 他缓缓抬头望向四周, 这些人想要他死, 因为他会带来灾难。

  在之前的每一次轮回中,只要他暴露自己身上的饿鬼之力,尤其能靠吞噬饿鬼修炼, 不管之前对他什么看法, 在那之后,所有人都会站到他对立面, 恨不得他死。

  那些穿越者也是如此,哪怕他们还会装作与自己交好,也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好在之后杀掉他。

  ——回回如此,从无例外。

  他本来以为路行雪在听了系统的话后,即便不会与自己为敌,也会听从系统的话,阻止自己灭世。

  之前不就劝过吗?

  可这人站出来,挡在他面前,挡住那些汹涌的敌意,说跟他是一伙的。

  啊,没说错,扶渊嘴角一点一点勾起,笑容里的愉悦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好高兴啊。

  扶渊垂眸凝视身前的人,仔细打量着,每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他们两个确实是一起下过黄泉,一起从地府里爬出来的人啊。

  本来就是一伙,天生就该一伙。

  扶渊握住路行雪微凉的手,轻轻拉入自己怀中,他从后面将人拥住,将头埋在路行雪温软颈项,嘴角含笑,语气带着一丝满足,还有一点委屈和依恋。

  “阿雪,我如果真的把这世界给灭了,你会怪我吗?”

  路行雪沉默片刻,任他拥着自己,淡然回答道:

  “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人,不是一个人能救,也不是一个人可以灭的。”

  扶渊:“阿雪是在为我找借口吗?”

  “不,”路行雪微微顿了下,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只是……切身体会罢了。”

  切身体会?

  扶渊眸色微凝,将脑袋抬起,正要再问,但现场那么多人,哪容得他们俩一直这样卿卿我我下去。

  卜长老最先跳出来,望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摸着缺少了一颗牙齿的嘴巴,真是新仇旧恨齐涌心头,脸色难看到的极点。

  “既然如此,那你们两人就一起去死好了……跟饿鬼之力扯上关系,即便是雪月宗,也保不住你们。”

  雪月宗的长老们却有些迟疑,他们是知道路行雪身世的,虽说宗主从未对外承认过这个外孙,但能允许路行雪留在雪月宗,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况且他们也没在路行雪身上感受到饿鬼之力啊。

  这时,原本打算离开的向月折返回来,他无视了一旁虎视眈眈的卜长老,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路行雪,开口问了句。

  “你就是路行雪?”

  路行雪微微蹙眉,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不知为何,在看到此人的时候心里会觉得有点不舒服。

  所以他只是随意扫了向月一眼,没搭话。

  被无视的向月长老脸上闪过一抹怒意,他是雪月宗的太上长老,没人敢用这么轻慢的态度对他。

  向月沉下脸,冷哼一声,“此人不详,你要站在他那边,与雪月宗,与天下为敌吗?”

  路行雪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哦。”

  一个字堵得向月脸色更难看,一股郁气凝滞于胸,他甩袖怒道:“既然你自己找死,那也就怪不得谁了。”

  说着抬头往某个方向望去,“宗主,这样的外孙,你确定还要留在雪月宗?”

  在场的雪月宗弟子都是一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宗主竟然也来了吗?f

  一道叹息响在众人耳畔,叹息声未落,场中已多了道人影。

  此人亦是满头白发,相比太上长老向月依旧显得年轻英俊的容颜,他却已有苍老之色。

  在对向月行了礼后,他将目光放到路行雪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见路行雪,也是路行雪第一次见到这副身体的外公。

  ——雪月宗宗主,姬休与。

  姬休与静静注视着路行雪,路行雪也看着他没说话。

  虽然与姬休与有着血缘上的关系,但两人从未见过,谈不上什么亲情。

  片刻后,姬休与缓缓开口,带着威严,“路行雪,看在你是鱼容唯一血脉的份上,我可以允你继续留在雪月宗。”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路行雪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自己可以留在雪月宗,雪月宗会给他提供一定庇护,但扶渊不可以。

  路行雪站了这么一会儿,感觉有些累,自然地往后一靠,将大半重量靠在扶渊身上。

  “姬宗主,”路行雪看着姬休与开口喊道,听到这个称呼,姬休与神色有瞬间怔然,“这些日子,多蒙贵宗招待了。”

  路行雪说完与扶渊对视一眼,扶渊明白他的意思,嘴角勾起抹笑意。

  两人相互搀扶着,四周满是敌意的人,倒真有些同命鸳鸯的感觉。

  听到路行雪要离开的话,姬休与还没说什么,姬明堂已经忍不住开口道:“行雪,你要离开雪月宗?离开这里,你要去哪儿?”

  路行雪看了看他,看出他脸上真切的关心,顿了顿答道:“哪里都可以。”

  “可现在扶渊,他是应了谶言之人啊。”姬明堂以为路行雪看不明白现下局势,嗓音愈发急切起来。

  “应谶之人,到哪都会引来腥风血雨,你跟他在一起,是没有安生日子过的啊。”

  他脸上的忧虑之情溢于言表,路行雪默然片刻,慢声反问了句,“那又如何?”

  姬明堂瞬间哑然。

  姬明堂是发现了,这位外甥不管名声如何,身体又如何病弱,性格却与他那个妹妹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认定了一条道便走到黑。

  他无计可施了,抬头望向姬休与,目光带着淡淡恳求。

  当年阿容离开雪月宗时,他也劝过,可两边都不听他的,本来他以为有的是时间,慢慢等父亲消气,到时再接阿容回来。

  可阿容她……一去不回。

  “父亲?”姬明堂目中流露悲伤之色,他真的不想阿容唯一的孩子,再落得跟她一样下场。

  姬休与神情隐有动容,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就在这时,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跑了过来,一边跑,嘴里一边喊着“阿烛“”阿烛”。

  姬明堂见到那人,面色微变,脸上多了丝紧张,“怎么让她跑了过来?”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面容秀美的女子,她披散着头发跑进人群,这个面前看看,那个眼前瞅瞅,对着每一个人都要问一句:

  “你是阿烛吗?”

  “你不是……我在找阿烛,如果你知道他去了哪里,请一定要告诉我。”

  女子虽然看起来神智不清,但很有礼貌,跑到别人面前,也只是询问,而没有激动地做什么。

  “宁师叔,宁师叔。”后面有人一路焦急地追了过来,那是一名女弟子,她似乎看不出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或者根本不在乎,而只一心寻找乱跑的女子。

  女弟子跑到女子身边,她眼中似乎只有那神智不清的女子,没看到在场的宗主和太上长老,拉住女子的手,帮她整理有些乱的衣襟和头发,柔声哄道:

  “宁师叔,你怎么又乱跑……我做了板栗糕,我们回去好不好?”

  宁眷转头四顾,嘴里不停念叨着,“阿烛,我在找阿烛。”

  女弟子微微一顿,语声滞涩道:“师叔,师父不在这里……我们回去吧,让宗主去找,宗主一定很快能找到的。”

  听到这句话,姬休与轻咳一声,宁似玉顺着声音望去这才看到他,也看到了站在那边的路行雪与扶渊两人。

  宁似玉对着宗主与几位长老行礼,然后又转过身去看着宁眷,她不在意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想把宁眷好好哄回去。

  宁眷的表情很沮丧,像是丢掉心受玩具的孩子一样,在宁似玉出现后,却是突然眼前一亮,甩开宁似玉的手开心跑了过去。

  “阿烛,阿烛,原来你在这儿!”她对着路行雪欢喜喊道。

  路行雪微微皱眉,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有人找这名女子,之前一次是在回小院的路上,也是那女弟子一边跑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这女子跟姬宵烛什么关系?是姬宵烛的道侣吗?

  在场之人似乎对这女子很包容,任她满场跑来跑去,不仅没有驱逐她,被问到也耐心回答,一副哄小孩子的样子。

  路行雪定定地看着宁眷没说话,是直接否认,还是像其他人一样哄着她?

  结果下一秒,不用路行雪哄,宁眷自己认了出来,她脸上笑容消失,看起来失望极了。

  “不,你不是,你不是阿烛……我认得你,你是……”她脸上的懵懂之色一点点褪去,整个人在瞬息之间变了,变得如同一把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下一刻,在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除了扶渊。

  宁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朝路行雪刺来,速度快得肉眼根本看不清,在那一刻她整个人似乎都变成了一把剑,一剑斩出,一往无敌。

  姬明堂脸色大变,惊呼声还未及出口,便听到剑刃刺进血肉的声音。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宁眷也被打飞出去,长剑抽离身体,顿时血如泉涌。

  “扶渊!”路行雪脸色大变,看着扶渊血流如注的样子,心中前所未有的慌乱。

  在场其他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