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 能做到言出法随。

  权势达到顶峰者,亦能一言九鼎。

  这样的人,往往不需要抬高音量增加话语里的气势, 反而越是平静,越令人心惊胆战。

  某种意义上来说,路行雪也是这种人。

  至少在这一刻, 他平淡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有如惊雷般响在每一个人心底。

  黑气在上空弥漫,周身一下变得阴冷起来, 原本飞沙走石的风势突然定住, 安静得有些诡异。

  没有经历过数月前灾难的玄一宗几人,见此情形大惊失色, 如临大敌。

  “这是怎么回事?护城大阵破了吗?!”

  可他们也不是没见过护城大阵被破掉, 也不是这样的阵仗啊。

  就这样幽森诡异的情形, 说是邪魔破城了都信啊。

  而经历过洗雪城一次破阵的明泽等人, 此刻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护城大阵又、又破了吗?还有鬼哭涯的封印, 鬼气又要侵袭洗雪城了吗?”

  “为什么感觉跟上次不同,好像更、更可怕……是鬼哭涯的饿鬼跑出来了吗?”

  上次只是鬼气侵袭, 鬼哭涯的饿鬼并没有出现, 否则洗雪城恐怕真的城灭。

  更远处的百姓们更是吓得尖叫不已, 连滚带爬, 却又一时不知该逃去哪里,情急之下朝着路行雪跪下,不断磕头求路行雪放过他们。

  有了第一个跪下的, 就有第二个, 很快在更外围的地方,顿时成片成片跪了一地的人。

  对暴虐城主的畏惧再次占据上风, 城民们彻底失去反抗之心,仿佛再次回到那些被残暴城主统治的日子。

  “城主大人,我们错了,求求你,饶过我们吧。”

  “城主大人,我们再也不敢了,不要杀我们。”

  在死亡与以往对城主敬畏的双重压迫下,有些城民更是直接将当初煽动他们的世家推了出去。

  本来在他们心中,他们并没有想要反抗城主,都是那些大人物,是他们逼迫自己参加暴动的。

  “城主,是扶家和郦家,都是他们逼我们的,我们并没有想要围攻城主府。”

  “是啊,城主,我们没有真的想背叛城主,都是那些大人物逼的,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老百姓,根本反抗不了他们啊。”

  而高台上,听着那些城民一个个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的各大世家,全都气得脸都黑了。

  这群刁民!

  路远目睹整个事件发展,此时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

  他身上还穿着城主服饰,然而没有一个人把他这个新城主放在眼里,路行雪一出现,所有人的眼中就只有那一个人。

  那些跪在地上的城民,明明前一刻都还在夸他是少年英雄,期待着他成为新城主,带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可是现在,他们毫不犹豫地屈于前城主的淫威,口中喊着城主,跪地求饶。

  路远身边,郦夫人双目赤红,大喜之下迎来大悲,整个人变得扭曲癫狂,嘴角神经质地抽动着。

  “该死,该死……为群贱民,所有人都该死……”

  然而不管是路远还是郦夫人,此刻都没有人在意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路行雪和那破开的护城大阵上。

  玄一宗和雪月宗,以及扶望海等有修为的人,他们此刻的感觉跟普通人不同,更能感受到大阵破掉后那种诡异恐怖的气息。

  同样是护城大阵毁掉,为什么跟上次的感觉如此不同?

  郦家主脸色发白地盯着路行雪,“路、路行雪,你到底做了什么?”

  当初为了尽可能给路行雪增加生命保障,姬鱼容对洗雪城的护城大阵做了手脚,将阵眼放在路行雪身上。

  虽然城主印也能操控护城大阵,但如果激发路行雪身上的阵眼,那路行雪对护城大阵的优先级便在城主印之上。

  除了护城大阵,还有城主府的防御法阵,全都被姬鱼容绑定在了路行雪身上,只要这两个防御阵在,路行雪就是安全的。

  与之相对的,若是路行雪死了,这两个防御阵也会自行崩溃。

  如此一来,只要路行雪待在洗雪城,便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

  而路行雪在之前的二十年,确实几乎没怎么出过洗雪城。

  之前城民暴动攻击城主府的防御结界时,路行雪会吐血也是这个原因。

  后来路行雪被逼得跳了鬼哭涯,那里已是黄泉地界,跟死了也差不多,所以洗雪城的护城大阵最后也破掉了。

  嗯,从这个角度看,说是路行雪破掉护城大阵的,似乎也没错。

  但硬说是他故意破坏掉的,还将那场灾难的罪责也推到他头上,那就纯属甩锅了。

  路行雪黄泉一游,见过姬鱼容的执念后,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不想辜负这位母亲为自己孩子所做的努力,所以对那些泼到身上的脏水,没有想过去洗,他要那些泼脏水的人,自己来舔干净。

  如果没人舔也没关系,那就坐实罪名好了。

  之前他没毁过,但他不介意真的来毁一次——他路行雪,可从来不是什么会被道德绑架的好人呐。

  系统在路行雪脑海中瑟瑟发抖,随着对宿主的了解越来越深,系统觉得,它从一开始或许就找错了攻略者。

  攻略者的任务是拯救主角,可现在的系统觉得,它的这个宿主,比主角更有灭世的潜质。

  搞不好到最后依旧会灭世,只是到底是谁灭的就不好说了。

  【宿、宿主,你是气这些人背叛你污蔑你,所以才想吓唬吓唬他们,给他们一个教训吗?】

  系统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道,但路行雪的回答彻底打破它的希望。

  【我从不吓唬人,那没有意义。】

  【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一个道理,做错了事情,就该受罚……一个道歉,一声对不起,并不能弥补他们的错。】

  在路行雪跟系统对话时,周围再次发生了变化,丝丝缕缕的黑气钻入人的身体,旋即响起一道道惨叫声。

  明泽等人有上次应对鬼气的经验,一边运功抵抗,一边挥动兵器,想要击散那些黑气。

  毕竟所谓的鬼气其实是一些异化的残魂,普通人沾染到一点会被污染腐蚀,生气被一点点抽离,最后很可能由活人化为厉鬼。

  但作为修真者,他们的魂魄比普通人更强,没有那么容易被染污,甚至可以调动灵力净化。

  然而,当碰到一缕黑气后,这些修真者浑身一震,一个个瞪大眼睛,露出惊愕之色。

  这、这跟上次的黑气不同……

  不等细想明白,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惊得台上等人纷纷看过去。

  只见郦夫人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正惨叫不已。

  “娘,娘你怎么了?!”

  路远脸色大变,赶紧跑过去想扶住自己娘亲,然而他的手刚碰到郦夫人,却被郦夫人“啪”地挥手打开,猛地欺身上前掐住他的脖子。

  “贱人,你该死!你明明都死了,为什么南哥还放不下你?!”

  “你死了,南哥就是我的了,以后这洗雪城的城主,也只能是我和南哥的孩子的。”

  这一翻变故惊呆众人,郦家主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要分开两人。

  然而这一刻郦夫人的力气大得出奇,掐得路远脸色涨红,任凭怎么掰都掰不开她的手。

  她双目泛红,透着癫狂,整个人看起来都疯魔了,死死掐着路远的脖子,身体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什么,微微颤抖着。

  “哈,你以为南哥是真的爱你吗?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南哥不过是看中你宗主之女的身份罢了,所以才费尽心思地娶你。”

  “贱人,明明心里头装着别的男人,却偏还要嫁给南哥。”

  “所以你最后死了……男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女人爱着别人,尤其是南哥那样的人……得不到的,宁愿毁掉。”

  “哈,姬鱼容,你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谁手里的。”

  郦夫人越说越兴奋,表情扭曲,掐得路远快要断气。

  “娘……”路远艰难地从嗓子挤出一个字,郦夫人微微一怔,郦家主趁此机会一把将她掀开,将路远解救出来。

  路远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此时却顾不得自己,而是满脸震惊地望着郦夫人,被她刚才吐露的话惊住了。

  不仅他,其他听到郦夫人话的人,也都一个个或震惊或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世人都知道鱼容夫人是为救洗雪城百姓,自愿奔赴鬼哭涯,以自身血肉为祭,镇压了鬼哭涯之乱,重新修补了封印。

  可刚才听郦夫人的话,鱼容夫人的死有蹊跷?

  还可能跟已经死去的前代城主路天南有关?

  一些人的视线不由自主望向路行雪,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路行雪此刻倚在扶渊身上,靠着扶渊的支撑才保持着站立,脸色看着有些白,但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扶渊望着路行雪的眼神有些担忧。

  别人不知道,只有他最清楚路行雪此刻的身体状况,强行发动这种大范围的黄泉领域,已经超过身体能承受限度。

  他现在几乎是将路行雪整个抱在怀里。

  他可以将路行雪抱起来,替他做剩下的事,但路行雪想自己做,他便在旁看着。

  路行雪低垂着眼眸,“看来还不够。”

  他声音不大,但高台上的人都能听清,正当众人猜测路行雪这话是什么意思时,天空猛地更加暗下来,原本看着分散的黑气骤然增加数倍,纷纷往在场之人身上飞去。

  几乎每个人都吸入了一缕黑气,那些比普通人强的修真者,更是被几团黑气包裹着,钻入好几缕。

  一下子,西郊仿佛变成炼狱,除了路行雪与扶渊,几乎再没有能站立的人。

  那些人或滚或爬或跪,口中凄厉地哭喊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所有人好像都陷入极度的恐惧中,明明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一个个满脸惊恐,流露痛苦之色。

  扶望海与郦家主等人,全都跪倒在地,不住朝着某个方向磕头。

  “你们别来找我,动手的是路行雪,我只是故意把你们送去城主府,但最后下令杀你们的,是路行雪啊!”

  “我也不想的,我不是故意要抽去你身上灵骨的……那些灵骨我只留下一份,其他都上交了。”

  “真正动手的是路行雪,跟我无关,跟我无关啊,我只负责寻找合适的目标,你们要报仇就去找路行雪啊!”

  更远处,那些百姓仿佛也全都陷入疯魔中,要么跪地疯狂忏悔着什么,要么大喊大叫似乎看到什么极度可怕的景象,甚至不惜自残。

  一片人鬼难分众生相。

  幽冥黄泉开,魑魅魍魉现。

  路行雪望着眼前一片诡异的景象,眸光淡然,无喜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