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鞭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若被抽中,即便是筑基修士也会重伤,更遑论路行雪这样既无修为, 还身体病弱的废材了。

  身体被抽成两段都是轻的。

  只是那鞭子在即将落到路行雪身上时,被一只手攥住,那手好看得很, 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像文人墨客的手, 却有着强大的力量。

  离落用力一扯, 鞭子却被那人握住纹丝不动,她气得脸颊通红, 双目冒火, 原本只是七分火气现在已经暴涨到十分。

  “你们还在看什么, 把我给他拿下, 本小姐要将他抽筋扒皮下到油锅里, 让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小姑娘尖利的嗓音回荡在驿站前的空地, 听在那些看热闹的人耳中都不由纷纷皱眉。

  小小年纪, 说话竟然如此恶毒……

  不过此时却无一人为路行雪与扶渊两人出头, 出门在外明哲保身要紧, 更况那小姑娘一看就来历不凡,还是不要惹得好。

  之前说话的男子脸色微变,此时也已看出扶渊修为不弱, 但此人惹恼小姐, 怕是没有好下场。

  “道友还请快快放手,我家小姐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速将狐腓留下。”年轻男子心中还是不愿看到,扶渊年纪轻轻的便轻易陨落。

  哪知他有此善心,他家小姐可未必。

  离落气得厉声尖叫,“莫辰缘,你聋了吗?我让你把他抓起来,今天我非要将他的骨头一截截敲碎不可,再挖出他的心脏喂狗!”

  “哦,敲碎骨头?”扶渊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转头看向抱着狐腓静静站在身边的路行雪,“城主,这小姑娘的手段听着比你的要有意思,不如我们试试?”

  路行雪抬了抬眼眸看他一眼,一身白衣身形纤瘦的青年,脸上带着病色的苍白,神情沉静而幽邃,怀里抱着只雪白小兽。

  一人一兽都病恹恹的,显得那般脆弱,仿佛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能伤害到他们,令人恨不能捧在手心,不错眼地守着。

  扶渊的目光一瞬变得幽深无比,他淡淡一笑,手指一攥一放,原本在不断叫嚣咒骂的小姑娘蹬蹬蹬向后摔退几步,捧着手放声惨叫起来。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见自家小姐受伤,护卫们纷纷冲上前,一半保护小姐,一半拿着兵器向扶渊攻去。

  那名年轻女子赶紧冲到离落身边检查,一探之下脸色骤然苍白……竟然,从手掌到手肘,骨头全都碎了。

  “我的手我的手……痛死了,我要剐了他!我要剐了他!”

  离落嚎哭不已,她从小被呵护着长大,掉根头发都要发落下人,哪里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本是秀气的眼眸里更是刻满恶毒。

  “爷爷,卜爷爷,有人欺负落儿,你还不出来给我杀了他!”

  离落一边哭一边朝半空大喊,忽然之间,一股可怕的威压笼罩全场,那些个看热闹的散修们一个个脸色大变,纷纷退避。

  扶渊随手将一名断气的护卫丢开,惮了惮衣袖站到路行雪面前。

  地上躺倒大半护卫,一个临死前脸上都残留着恐惧的表情,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四肢略有些诡异扭曲。

  此时,场上多了名仙风道骨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慈祥,却在那双平淡的双眼看过来时,让人心中一寒,不敢造次。

  离落此时已经服下断肢续骨的丹药,还吃了一大堆其他保命疗伤的珍贵宝物,被捏碎的手骨在慢慢长好,却比之前更痛,要不是那年轻女子死死抱住她,恐怕就要在地上打滚了。

  看到老者出现,离落一边哀嚎,一边尖声叫着。

  “卜爷爷,是他,就是他弄断我的手,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将要把他抓回去,丢进我的万虫窟,让他被——”

  “小姐还是不要说话了,先把手治好要紧,莫要说话浪费力气。”年轻女子温柔地止住离落的话,满是关心地道。

  卜长老看了眼离落,见她的伤势没有大碍,便将视线移开,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然后转向路行雪与扶渊两人,目光在路行雪身上只淡淡一扫,重点落在扶渊身上。

  “扶家小儿,不想你竟真的走上邪路,靠吸食魂魄增加修为,此举有伤天和,实乃邪魔所为。”卜长老看了扶渊好一会儿,叹口气沉重地说道。

  扶渊一点不意外对方认出自己,闻言哼笑一声,满不在乎地道:“这样就是邪魔了?你们怕是还未见识过真正的邪魔,还是莫要太早下结论的好。”

  路行雪朝扶渊看了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觉得扶渊好似认识这卜长老似的,只是不怎么在意,说不上喜欢或恨,情绪淡得很。

  别说路行雪,卜长老也有种扶渊跟自己颇为熟悉的感觉……但不对啊,这小子应该从未见过自己,自己也只是出席过他的满月宴,隔着几层人头瞥了一眼而已。

  想起临行前宗主的交待,卜长老表情一凝,满目肃然道:“先前听闻你屠灭一个小门小派,还以为只是谣传,如今看来,恐怕并不是冤枉了你。”

  扶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一点为自己解释的意思没有,卜老长眉头紧锁,神情愈发凝重,一边摇头,一边失望地叹息:

  “小小年纪,自甘堕入邪魔之道,你家长辈不管,老夫便替你家长辈好好教训于你——”

  说着便要出手,却听一道清冷淡定的嗓音响起。

  “这么随便的吗?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苦主原告何在?案发地受害者何在?仅凭传言便来定罪……”路行雪从扶渊身后走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看着那卜长老认真地问:

  “你是来开玩笑的吗?”

  卜长老被问得一怔,随即勃然变色,怒视路行雪道:“何处来的小子敢口出狂言,你可知老夫是谁?老夫又岂会冤枉一个小辈?”

  “哦,小子路行雪,至于你是谁,那不重要。”路行雪说到这里,抬头淡淡一笑,“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卜长老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扶渊则一脸专注地凝望着路行雪,好像整个世界再无其他人或事能让他多看一眼。

  护卫中有人大声喝道:“大胆,此乃玄一宗卜长老,岂是你个无名小子能随意顶撞的。”

  “玄一宗?”路行雪玩味地轻声念了一遍,在洗雪城时,他曾听过这个宗门的名字,是比雪月宗更为强大的一个修仙门派,可以说是正道魁首。

  他那个便宜继母似乎一直在走玄一宗的门路,想要路远拜入玄一宗,从上次听到的消息来看,路远已经成功排入玄一宗。

  “不错,我等正是玄一宗弟子,而离落小姐更是我玄一宗离人峰峰主之孙女,此次外出历炼,由卜长老暗中随行护道。”

  莫辰缘赶紧解释道,他希望扶渊和路行雪在了解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后,能够服软认错,虽说以离落小姐的脾气未必会放过两人,但有卜长老在,或许不会让两人落得太过悲惨的下场。

  此时离落已经完全缓了过来,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年轻女子,怒气冲冲朝扶渊冲来。

  “卜爷爷,把他抓起来,将他的四肢统统折断,我要把他抓回去喂我的小花小红。”说着伸手朝路行雪一指,愤恨不已地道,“还有他旁边的人,敢抢我的狐腓,我要划花他的脸,敲碎他的四肢,扔去最下等的妓寨——啊!”

  又是一声惨叫,离落捂住嘴巴,汩汩鲜血渗透手指缝,慢慢地流出来滴落在地。

  离落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哇”地大哭起来。

  她的牙……

  卜长老也是脸色一变,怒道:“大胆!”

  旋即对着扶渊出手。

  元婴期的威压一下释放开来,修为低些的人承受不住那股气势,腿一软趴地上,心神剧震,双目瞪大到极点。

  这就是元婴级别的大佬么?感觉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们。

  “咳——”路行雪咳嗽一声,感觉胸口气血翻涌,扶渊面色微变,揽住他的腰急速退后,又以自身修为在路行雪面前结了个防御法阵,让卜长老的攻势伤不到他。

  路行雪抚了抚胸口,那股憋闷的感觉散去,一丝微弱的暖流慢慢流经全身,让之前的伤痛获得一丝缓解。

  路行雪垂眸看向怀里安静躺着的小兽,狐腓睁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望着他,看起来乖巧极了。

  默默对视片刻,路行雪抬手轻轻揉了揉狐腓,嗯,毛茸茸,软绵绵的,摸起来真舒服,狐腓也惬意地眯起眼睛。

  扶渊扫了眼路行雪,见他没有吐血或怎么样,心下微松,抬头向卜长老望去时,眼神冰冷。

  这老头子每一次都跳得欢,真是不知死活啊。

  扶渊当即便要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邪魔手段。

  袖子却被轻扯了下,扶渊神色微动,垂眸望向怀里抱着的人。

  “情况未明之前,还是尽量不要落下话柄。”路行雪凑到扶渊耳边轻声说道。

  “这老头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却不点破,或许是顾忌雪月宗,必要时,可借此一用。”

  扶渊的眸子不由柔和下来,“城主这是担心我?”

  路行雪抬眸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废话,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你死了,我又能好到哪里去。”

  扶渊听得笑了笑,“好,扶渊谨尊城主之命。”

  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无一丝温和之意,只有冷冷的嘲讽。

  挥手化去卜长老的攻势,扶渊将路行雪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反身与卜长老缠斗起来。

  虽然扶渊此时只有金丹后期的修为,跟卜长老差着一个大级别,但他独有的修炼方式,本就不可以常理度之。

  若是放开来,召唤大量饿鬼来对敌,哪怕再多一名元婴,也能够拿下。

  如今路行雪让他遮掩一些,别一出手就被打成邪魔歪道,扶渊便不能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杀人噬魄——不过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多次轮回下来,虽然每一世都无法走正道的修行之路,但他对那些所谓正道的法门,也是耳熟能详,即便不能修行心法,招式却是能用的。

  而越是熟悉的功法,他用起来越顺手,甚至还能想出克制之道。

  不巧,这位卜长老,在之前的很多次轮回中,跟他都算得上“老熟人”。

  扶渊对他的招式不要太清楚,所以哪怕差着一个大级别,居然也是越打越顺,从最开始的被压制,到后面慢慢反制。

  扶渊越打越轻松,相反,卜长老却是越打越心惊。

  怎么回事,这扶家小子年纪轻轻,修为已到金丹后期不说,为什么战力也如此强悍,尤其对他的出手招式,仿佛未卜先知一般,不仅能提前避开,还能反制于他。

  两名战力堪比元婴的修士交战,很容易波及到他人,所以两人不约而同飞到半空交手,底下的人抬头望着,心中都震撼不已。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上空交战的两人吸引,只除了离落。

  她嘴里的血已经止住,可被打落的牙齿却没那么容易修复,此刻嘴里空了一半,让她死死地闭着嘴,一点不敢张开,双目赤红,恨毒了扶渊。

  看出扶渊战力很强,卜爷爷一时半会奈何他不得,离落怎能甘心就这样等着什么都不做,她将恶狠狠的目光放到了路行雪身上。

  这人跟那个打伤她的人是一起的,看起来没有半点修为,一副短命的样子,还抢她的狐腓。

  她打不过那人,难道还教训不了这个光有一张脸蛋,没有修为的废物吗?!

  路行雪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上空交战的扶渊身上,但也察觉到一道满含恶意的目光。

  他收回视线看去,便见那满脸怨毒的小姑娘抽出一把剑,向着自己走来。

  “我要挑断你的手脚,把你的脸划烂,将你剁成一块一块……看谁现在还能来救你。”

  因为缺了一小半牙,说话漏风,声音听着有些怪异,这让离落心中更是恨极,将这两人千刀万剐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小小年纪,其话语里的恶毒令人心惊,或许有人觉得不过是气狠了时的发泄之语,但路行雪能看出来,这姑娘年纪虽小,却不是那种光靠嘴来发泄的人。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必然都是会付诸行动的。

  怀里的狐腓睁开眼,不安地动了下,嘴里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叫。

  路行雪安抚地揉了揉它的脑袋,脸上并无惊慌之色,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小姑娘朝自己走来。

  “小姐,卜长老还在跟那人交手,小姐要不然还是稍等片刻,等两人有了结果再说。”莫辰缘犹豫了下,上前对离落劝说道。

  “滚开!”离落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怒声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爷爷叫来保护我的奴仆,不帮我出气也就算了,还敢阻拦我!”

  那一巴掌扇得莫辰缘脸上马上红肿起来,藏在袖子的双拳握紧,脸上却还是恭敬地道:“小姐别生气,莫辰缘并不是要阻拦小姐——”

  “我说了滚开,再废话就先杀了你!”离落满眼戾气地喝道。

  莫辰缘还要再说什么,那名年轻女子拉住他,对他默默摇了摇头。

  莫辰缘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抬眼望向路行雪,紧紧抿了抿嘴唇。

  路行雪看着满脸杀气走来的离落,神情平静极了,仿佛离落在他眼里,只是个拿着玩具哭闹发脾气的任性小孩。

  这样的眼神,让离落心中怒气更盛,对路行雪的厌恶与憎恨,甚至超过了扶渊。

  “我讨厌你这双眼睛,要把它挖出来。”

  离落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缓缓举起了剑。

  半空中,扶渊始终留了一丝心神在地面的路行雪身上,见到离落举剑靠近,眸光一寒。

  拼着受卜长老一掌,同时也拍出一掌,借着力道向后翻飞,向路行雪落去。

  卜长老看出他的意图,顿时目眦欲裂,喷出一口老血,快速稳住身形,也扑了过去。

  “竖子尔敢!”

  离落高高举起剑,正要剜去路行雪的眼睛,整个人突然如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去,凌空喷洒热血,点点血珠如天女散花。

  惊呼声响起。

  “小姐!”

  “落儿!”

  扶渊落在路行雪身边,揽住他的腰皱起眉头检查,“可有受伤?”

  路行雪摇了摇头,看到他嘴角血迹,不由抬起袖子擦拭,扶渊目光微顿,一下静止不动,任他施为。

  那边离落被扶渊打飞,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人接住,缓解大半冲势——即便如此,此刻的离落也是身受重伤,嘴里不断涌出鲜血,话都说不出来。

  那人抱住离落,看着她不断吐血气息越来越弱,不由眉头紧锁,抬眸望向不远处的路行雪,目光说不出的复杂,缓慢地说道:

  “路行雪,你没死。”

  “却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