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之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心里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半个时辰前,他的灵魂突然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从原来的世界中抽离了出去,然后跨越了无数时空的阻碍,注入到了这具身体里。

  几息之间,他快速继承了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并且额外得知:他穿来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小说世界。

  很可惜,他不是主角。

  这个世界是一本点家男主文,与他同名同姓的“林溯之”是文中最浓墨重彩的一个反派,此反派在连载期间被无数读者又爱又恨,甚至在他被男主斩于剑下后还有很多人为他流泪喊冤。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实在是又疯又美,让人唾弃之余又忍不住着迷。

  就连他那些所谓的“罪状”,都是因为太多人痴慕于他,惹上了太多情债而酿成的。

  以至于最终他成了男主谢泊非成神路上的垫脚石,魂飞魄散。

  男主谢泊非父母惨死、天生魔心、性格沉郁,简直是按大反派的模子刻出来的,可他确实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就连他的成神之路,也不像其他男主那样充满血腥,而是一路锄奸扶弱,接受着万民称赞。

  林溯之靠着床缓缓地直起了身子,虽然他仍处于一种震惊之中,但好在他接受能力良好,迅速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然后,他就回忆起了半个时辰前的那件事。

  那时候他的灵魂刚刚稳定下来,整个人的意识还没有回笼,只知道自己和门派内的几个弟子正站在寒潭边。

  然后他便听到身边响起一声巨大的:“溯之,回神!”

  于是他确实回神了,只是连带着脚下一滑,跌入了寒潭之中。

  寒潭水冰冷刺骨,林溯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修仙之人,只需稍纵灵力便可轻松跃出水面,他手忙脚乱地在里面扑腾了好一会儿。

  接着,便感觉腰上一紧,一只有力的手臂揽着他将他带出了水面。

  许是林溯之的姿容实在是太过狼狈,那人还好心地为他施了一道术法,烘干了他身上的衣物。

  林溯之正想道谢,便听见一道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怎么不知道,小师弟何时喜欢起凫水了?”

  没错,捞他起来的正是他的大师兄,谢泊非。

  身为一个反派,身为一个修仙之人,刚穿过来的第一天就在男主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

  林溯之痛苦掩面,重新把自己埋回了床褥之中。

  不过好歹还有一点是值得庆幸的,那就是此时的谢泊非还愿意对他施以援手。

  这证明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正处于书中的开头部分,谢泊非和自己仍是同门师兄弟,虽然他有时候会对自己的乖张作派颇有微词,但二人总体来说还能和谐相处。

  只是后来……一系列变故陡然发生,林溯之在命运的裹挟下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原书中曾有过这样一段描写,发生在谢泊非斩杀林溯之之后——

  “……谢泊非孤身站立在青芜峰上,身侧凛风刮过,入目皆是钟灵毓秀。可他手上温热犹在,就在刚刚,这双手还沾满鲜血,那血,全部都是林溯之的。他亲手斩杀了他曾经的小师弟,也亲眼看着那朵最为娇艳的鲜花一点点枯萎、衰败。

  分明是手刃大敌,但谢泊非心里却没有一点应有的畅快,他不禁回忆起许多年前师门上下曾共度的那次元宵节,那时的林溯之,笑容明亮又干净,可那样的笑容,从很多很多年前,便不再有了。”

  当晚作者发出这段更新后,评论区立刻分为三个党.派,一方称赞谢泊非心性坚定,对曾经的小师弟也毫不手软,一心只有匡扶正义,日后必定成神;一方认为谢泊非太过心狠手辣,林溯之明明罪不至死,他竟也能下得去手。

  而还有一方,则更有意思了,他们坚定认为谢泊非肯定对林溯之生出了点不该有的心思,不然这段描写怎么会越看越暧昧!

  林溯之连忙刹住这段无意义的回忆,他将原身的最后一点记忆都消化干净了,发现目前的境遇还不算太差。

  既来之则安之,目前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依据谢泊非对他的态度来看,他也不是注定会陷入到那个必死之局。

  —

  原主的房间干净又明亮,林溯之虽然不太识货,但能看出来,这家具都是由极其名贵的木料制成的。

  看来他在这灵昭门内的待遇应该不算太差。

  林溯之慢慢踱步到房间内的等身铜镜之前,发觉这张脸竟和自己原来的那张脸有八九分相似,只是更加精致了些。

  观赏了一会,他就懂得林溯之为什么会连续三年蝉联江湖美人榜榜首了。

  镜中之人皮肤瓷白,眼若秋水,尾端微微上勾,只需静静注视着前方便有一股欲语还休的意味。偏偏这面庞上还余了几分冷艳,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在从前的世界中,林溯之只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但对于多么好看,他是没有具体概念的。如今换到了一副修仙之人的身躯上,借着气度的加持,还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仿佛下一秒便能羽化而登仙。

  检查了外部条件之后,林溯之心中微微有了定数。

  他调转了一下身体中的灵力,想见识一下修仙世界的玄妙到底玄妙在哪里。

  于是,他走出屋舍。屋外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前方便是一片苍绿竹海,周围灵气郁盛,只需稍稍一吸身心便能通畅许多。

  曾经林溯之也读过很多修仙类小说,只觉得其中对灵力的运用玄妙无比,但一直都没什么实际的概念。

  他稍稍抬起手腕,这只手苍白秀美,指骨伶仃,下一秒他轻轻调转手腕,一道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眼前竹海涌去。

  霎时间,眼前的竹海竹影摇曳,层层碧竹向后倒去,宛若泛起了一阵绿色的波涛,蔓延到了云海之中。

  林溯之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手,刚才的那道力量,真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的吗?

  他再次抬起手掌,意念微动,调转了一阵比刚刚更加汹涌磅礴的灵力,而后毫不犹豫地向前倾出。

  要命了,林溯之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竹海竟然全部都被——拦腰截断了!

  一片翠竹整整齐齐地向山下倒去,场景蔚为可观。

  凶手在作案后都会想迅速逃离现场的,林溯之当然也不例外。

  他默默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个初步预估,暗自决定在没有学会调配灵力之前,还是先不贸然出手了。

  毕竟,他不想在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时候,就被人误认为是个大反派。

  —

  灵昭门作为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自然是正道之首。不仅是因为灵昭门历史悠长,传承深远,也是因为门派内大能众多,新秀辈出。

  今日是潮音阁前来拜访灵昭门的日子,潮音阁位于东海,毗邻鲛人一族居住之地,平时负责着修真界和鲛人族联络的事宜。

  大殿内,灵昭门掌门玄真子和潮音阁长老金廷相对而坐,两派弟子垂立于两侧。

  谢泊非位站在玄真子身旁,长身玉立,气度非凡。

  金廷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而后赞赏道:“上一次我见泊非,已经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了,当时泊非只是稍稍崭露头角,如今已经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翘楚了。”

  “金长老谬赞了。”谢泊非神色淡淡,拱手谦虚着。

  玄真子也笑了两声,岔开了话题。

  一场交谈之后,玄真子便吩咐弟子将潮音阁的人送到休憩之处,而后又屏退了其他弟子,只留下谢泊非一个人。

  他沉声道:“此番潮音阁,来势汹汹。”

  谢泊非颔首,应道:“前几月金未含修为直增两个阶级,听说已战胜不少分神期修士了。”

  “灵昭门内年轻一辈只有你和溯之达到了分神期,金未含必定会找你二人切磋。”

  如今修真界内金未含名声大噪,人人都得知潮音阁内出了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听说有隐隐超过谢泊非之势。

  而潮音阁这般为自己造势,无非是为了挽回宗门颓势罢了。

  毕竟潮音阁实在是沉寂太多年了,地位一降再降,不复原来的风光。

  所以金未含为了证明自己,一定要通过战胜林溯之或者谢泊非来为门派争光。

  谢泊非想到这些,心中微微踟蹰,犹豫后还是问出:“金未含修为大涨,实在是有些异常……”

  玄真子懂得他的未语之意,道:“此事我会和长老们商议的。”接着,他又问道:“这几日怎么没见到溯之,这孩子又去哪了?”

  谢泊非想到林溯之跌入寒潭的那一幕,组织了一下语言,委婉说道:“他最近似乎是病了。”病的应该是脑子。

  “哦?”玄真子语气诧异,修真之人大多体魄强健,极少生病,他又叮嘱道:“那你快去看看溯之病得重不重?若是重的话,快些带他去你师叔那里疗伤。”

  谢泊非应下,转身走出了殿中。

  —

  林溯之惹了祸后匆匆逃下了山,然后转了几个弯,绕到了一片树林之中。看样子,似乎是灵昭门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

  他耳力好,轻松就能听到前面那几个弟子在说什么。

  “陆师兄,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啊!”

  “唉,天降横祸啊,咱们住的屋子被砸烂了!”

  “什么?为何会被砸烂?可是我灵昭门内进了贼人?”

  “非也非也,山上的那片竹林不知为何全都被截断了,倒下的竹子将屋舍砸了个稀烂!”

  林溯之的脚步不禁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

  一股羞耻漫上心头,慌乱间,他耳根红了一片。

  于是他匆匆转身,试图逃离,哪想到竟撞上一片坚硬的胸膛。

  他摸着通红的鼻尖,眯着眼向后踉跄了一步,结果一抬头,发现眼前的男人竟然是谢泊非。

  来自心底的惧怕瞬间战胜了痛意,林溯之逃也不逃了,乖乖站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谢泊非挑眉,林溯之竟然也会有这么乖巧的时候?

  “刚才我从外门弟子宿舍处路过,发现那片竹子分明是从上到下倒塌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股力量的来源之处正是你的住处吧?”

  林溯之无从抵赖,面容悲怆,主动提出:“我来赔。”

  谢泊非点点头,笑道:“自然是该你来赔的。”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向账房打听了一下,发现你下个月的月俸已经被提前支了。”

  林溯之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谢泊非又慢悠悠地补充道:“如果你还用月俸抵的话,那你下下个月,依旧是领不到月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