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马蹄烈烈踢踏, 骑士们伏低身体几乎与马匹融为一体。

  打头的将领突然打了个手势,奔腾的马群竟没有缓冲多远就骤然停下,彼此之间仍维持着相对整齐的距离。

  这支队伍训练有素得惊人,领队驾马转身看向他的士兵们, 从每个人眼中都看到了相同的兴奋。

  他们身上的护符正在发热, 这意味着有吸血鬼在附近。

  领队咧开嘴, 露出个带着血气的笑。

  现在可是白天。

  “搜寻!”他下令道。

  没过多久, 士兵们就寻找到了一处地洞,那洞口只有常人头颅大小,一个正常人是无论如何都钻不进去的, 但对于能够化身蝙蝠的吸血鬼来说,这点宽度已经绰绰有余了。

  每个人身上的护符都热到发烫, 他们早已与吸血鬼们交锋多次,确信这地下就是吸血鬼的藏身之处。士兵们下不去, 但在烈日之下,吸血鬼们也不敢上来, 这就够了。

  领队在明亮的阳光下眯着眼睛瞧了瞧洞口,他做了个手势, 一旁的士兵用一只皮囊开始向洞口中倾倒。

  那里面装的并非是水, 而是半透明的棕红色油, 油液一直淌到洞窟底部,却毫无反应。

  领队也不在意,吸血鬼们的地穴在向下挖掘一段后,会有一部分斜向上的隧道, 也许是为了防止雨水淹了它们的洞窟。这些掺了药剂的油脂能够灼伤吸血鬼,但它们也不是用来直接淹死吸血鬼的。

  估摸着用量差不多后,士兵收起了皮囊,将一团点燃的火绒丢了下去。火绒接触到油脂的瞬间冒出浓烟来,一旁早有准备的其他士兵立刻用细密的树枝团将洞口堵住。

  这能够令更多的烟气往里面走,树枝间的缝隙也不至使下面的火焰因缺氧而熄灭。

  士兵们暂时所能做的就这些了,但他们并没有离去,而是警惕地围在洞口边。

  这种特制油脂所点燃的烟气能够令吸血鬼变得虚弱且痛苦难当,但假使躲在这里的吸血鬼足够强大,它们就能够在白日与烟气的双重削弱下熄灭火焰并将烟气排出洞窟。那样的话,接下来就要变成一场拉锯战了。

  不过这一次躲在洞窟里的家伙似乎没有多少好运,很快地底下就传来了凄厉的嘶叫,没过多久,一个似乎是被熏晕了头的家伙从不远处一个藏在岩石阴影下的洞口里爬出来,但紧接着就被反射进阴影里的些微阳光灼烧成了了灰烬。

  领队漠然地看着这一幕,他又等了片刻,直到地窟里的嘶叫越来越弱直至近无,再等到那些倒进去的油脂彻底燃尽熄灭后,才翻身上马。

  训练有素的队伍继续前行,他们要重新开辟出一条与外界通联的道路,现在只是开胃小菜而已。等到夜幕降临时,才是战斗真正开始的时候。

  日轮升到天穹之顶,后又逐渐向西滑落,等到天地间被一片温暖的暮色金辉笼罩时,骑兵队已经找好了一处适宜的临时驻扎地点。

  他们在夜色来临前狩猎并填饱肚子,取出被拆分开的刺铁藩篱在周围布置下阵法。

  与那些普及货色不同,这些铁质的藩篱上都镀有一层银,在暮光下闪烁着锋锐的光芒。等到所有的藩篱都严格落在它们应有的位置上后,在一声微不可查的嗡鸣声后,其中蕴含的光明力量震荡连绵成一片坚实的壁垒。

  沉落的夕阳从昏黄变得透红,镀银层下暗红色的铁刺隐隐透出血光,士兵们拿起武器,静待夜幕降临。

  ……

  距离曾经的佛里思特领最近的一座城堡中,这里原本是属于卡特兰王国的关隘,但现在已经落入的吸血鬼的手中。

  这座城堡原本的主人匆匆逃进了卡特兰的王都,他虽然尽力携带了足够多的财富离去,但仍然有许多难以携带的珍贵物品被迫留在了这里令那位缩在王都的领主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嘴角抽搐的“许多”。

  比如那一进大厅就能看见的巨大挂毯,那上面绣着臆想中堂皇富丽的天国景象,天使们身后的金光神圣明亮,那可是用真正的金线绣出来的。

  不过这幅不知废了纺织工多少工夫制成的挂毯,在吸血鬼们来到这里的第一日就被付之一炬了。现在挂在那处空秃秃的石墙上的,是一幅永夜血月图。图上一轮鲜红的圆月暗光流转,仿佛真有一汪鲜血在其中流淌。

  城堡中其他原有的装饰与家具大多被留了下来,那些镶金嵌银的杯盘、精雕细琢的楼栏、织锦堆花的绸帘……统统被装点起来,作为今夜血红酒宴的装饰。

  就连原有的宴厅都被嫌弃不够开阔,于是打穿了左右墙壁,生生扩开了一倍有余。不过所有的窗洞,都被用厚厚的幕帘遮盖了起来,因此,此时落日虽由有余晖,城堡中却仍有吸血鬼在走动。

  虽然宴会今日才开始,但举办宴会的主人锡特尼氏族自然是早就来到城堡中的了,除此之外,还有那个虽实力不强却还算有脑子的“幸运儿”和尤兰德。

  那个寻到血红酒的自然不会是尤兰德,他花了几年时间布局,找了个野心勃勃脑子好使却又没那么好使的家伙,以隐蔽的血咒与催眠引导他为自己干活,这可怜的替代品还欣喜若狂地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得来的。

  而尤兰德……一切都是那个幸运儿做的,与他尤兰德有什么关系?

  三年布局已近收网,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今夜明月行至天穹之顶便可……

  待黑暗吞噬尽最后一缕日光,无数盘旋的黑影从山林地下升起,它们齐聚于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堡,从大开的门窗中落入装饰富丽的宴厅,落地化为衣着华美的男男女女,殷红的唇中隐现尖齿,漆黑的瞳仁里沁着血色。

  ……

  从佛里思特城堡到纳克斯考河新开辟不到三分之一的道路上,随着月影高升繁星涌现,刺铁六角符文阵的光明力量愈发显眼。

  一半的士兵在阵地内阖目入眠,另一半士兵手握兵刃在护阵边缘警惕以待。每一柄兵刃上都镀着银,铁质的箭矢上镶嵌着三角符文铁片,符文阵外布置有削弱吸血鬼能力的陷阱……一切都已准备好,只待负责此地巡视的吸血鬼赶来。

  没过多久,就有盘旋的黑影从山林中升起,但它们已然从坚固的符文阵与士兵们精良的装备中看出来这不是块好啃的肉骨头。它们并没有莽撞靠近,而是徘徊在弩箭的射程之外发出尖利的呼啸。

  带队的将领目光微冷,这么多年的战争下来,双方之间早已把对方的手段摸得差不多了,在这些吸血鬼们召来足够多的同伴前,它们不会动手的。

  今夜圆月高照繁星密布,借着天光与庇护阵内的火把光亮,一个目力强悍的士兵粗略估算着吸血鬼们的数目。只可惜人类终究不是夜行的生物,在暗夜昏暗的光亮下很难看得太远,一身漆黑的吸血鬼们速度又快,士兵最终也只能估算出一个上下差值大到离谱的数字。

  他将这范围报给将领,火把光下,士兵脸上晃着些许愧色。他所估算的并不只是敌人的数量,也是他们这批人能活着回去的概率。

  将领看着士兵的脸色轻啧了一声,说道:“感觉惭愧的话,待会儿就多杀几个。”

  “到底有多少吸血鬼……”将领手中稳稳握着一把弓弩,赤红的火光在他眼中照出暴戾的凶蛮,“今夜打过就知道了!”

  聚集而来的吸血鬼们在一声厉啸中扑击而下,闪着寒光的利箭划破浓稠的夜飞射而上。

  “唳!”

  琴弓在弦上划出一声长鸣,吸血鬼们在宴厅内滑入舞池。

  今夜是个值得记入史册的好日子,等到月行于顶,暗夜之力涨至一天中潮汐最顶峰之时,便是借月光与暗夜之力,饮下那一杯血红酒的最好时机。

  而在此之前,音乐、舞会、血宴!

  早已备好的凡人被丢进大厅,举止优雅的宾客转瞬便化作凶残的野兽,以冰冷苍白的肢体拥抱活人温暖柔软的身躯,杯中渐冷的血液又怎么比得上活人体内汩汩流淌的鲜活?

  在丢下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之后,那短暂的粗野像幻影般消失不见,披着礼服的宾客舔舐着唇边殷红的痕迹轻声交谈,然而那些渗着暗红色的瞳孔不见餍足,只透出愈发渴求的贪婪。

  尤兰德隐于其中,上挑的嘴唇勾出强提着耐心的期待。这神情几乎与每一个参加宴会的吸血鬼一样,然而他所期待的……他转目看向墙壁上巨大的永夜血月图,那上面的血月愈发鲜艳。

  这是一件血族秘宝,每到一月之中暗夜之力最浓郁之时,这轮血月将泼洒下血色月光,助益每一个沐浴于这血月之光下的吸血鬼提升力量。

  锡特尼还真是下本钱,竟把这件秘宝也从永夜之地带了出来。

  午夜将至,在一番冠冕堂皇夹杂着各种明示暗示的讲话之后,锡特尼终于将那万众期待的“血红酒”推了出来。

  这如血液一般鲜红腥甜的液体被等量分盛在一樽樽酒杯中,刚一出现就吸引了每一个吸血鬼的视线。

  这并非是吸血鬼们对于其功效的渴求,而是这液体拥有一种引动他们本能的可怕吸引力,令每一个看到与嗅到它的吸血鬼近乎疯狂地渴望着它。

  如今还没有哪个吸血鬼扑上去,只是因为锡特尼氏族的大人以威压笼罩全场强令他们不敢行动,并慢慢恢复清醒而已。

  不过,在恢复清醒之后,吸血鬼们对于这血红酒的功效却再没有半点怀疑了。他们理解那种源自本能的渴望代表什么含义那是本能对能够补全他们本源缺陷的渴望!

  “暗夜大潮将至,”锡特尼自傲地环视着宴厅中一个个瞳色暗红的同族,“我邀诸位在血月之光下共饮血酒。”

  ……

  佛里思特城堡,领主书房。

  烛火一直未熄,书桌上摊开着各种文件与报告,但洛伦·佛里思特并没有在工作,他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食指一下一下规律地敲击着扶手,与滴漏的声音融为一体。

  等到那修长有力的指尖再次敲击出轻响,却未听见与之相合的滴漏声时,洛伦·佛里思特的手指在半空中停下。

  他又等待了片刻,滴漏再无声响,计时已近。

  洛伦·佛里思特起身推开窗,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顶,午夜已至。

  ……

  建立着刺铁六角符文阵的新路上,士兵们怒喝着与越来越多的吸血鬼们战斗。

  活人温热鲜红的血液与吸血鬼暗红粘稠的血液共同泼洒。

  两成。

  挥舞着长剑的将领咬牙狞笑,他们或许没法全部活着回去,但这些家伙也没法阻拦他们完成任务!

  ……

  血红酒宴。

  图画上的血月挥洒出一片血光,吸血鬼们在血光中共同举杯饮下那令他们疯狂渴求的液体。

  尤兰德与所有人共同举杯,以一个戏法不动声色地将那珍贵的“血红酒”倒入袖中口袋。

  这猩红的酒液并非他在地牢中所见过能让吸血鬼们抵御阳光的产物,而是与之同源,却更早被研究出来的,能够要了吸血鬼性命的毒药。

  ……

  佛里思特城堡。

  洛伦·佛里思特凝望着那一轮开始偏斜的圆月,感受着从契约中传来的反馈。

  他紧绷的肩背松了一松,但紧接着又重新板起,目光像城外远方望去。

  那是通往纳克斯考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