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弗里随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印花卡片, 浅米色的纸张边缘烫着缠枝的荆棘玫瑰暗纹,精致典雅。他打开钢笔不知在上面写些什么,片刻后,突然抬起头问道:“你叫什么?”

  侦探无言了片刻, 报上自己的名字:“萨利·普雷斯科特。”

  埃弗里落下最后一笔, 将卡片随手抛给萨利侦探。轻飘飘的卡片像刀一样飞射到侦探面前,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接不住了, 然而卡片却在即将到他面前时速度又慢了下来。

  萨利深深地看了埃弗里一眼,这可不是能够通过训练而达成的技巧。他垂头看向卡片上的内容,蓝绿色的墨迹闪着珠光, 每一笔尾端都甩出肆意优美的弧度。

  这是一封舞会邀请函,时间并不遥远, 但地址只模糊的写着佛里思特城堡,这又是什么地方?

  “我会提前几日接你一起去。你所有的疑惑都可以在这一天得到解决。”埃弗里侧着头对他微笑, 蓝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幽冷的星光,轻柔地说道, “现在,保守秘密, 并离开这里。”

  侦探乖顺地点头, 将请柬收进衣袋, 转身离开办公室,关上门,一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等进入自己的屋子后,萨利突然打了个激灵, 浅棕色的眼睛茫然了片刻,才重新聚焦起来。

  萨利啧了一声,从铁盒里捞出几块糖塞进嘴巴,香蕉、西瓜和巧克力味的甜在嘴里混合成古怪的味道,他皱着眉将之用力咬碎迅速咽下。

  毫无疑问,他刚刚又被催眠暗示了。否则他才不会那么乖乖的回来。哪怕知道对方掌握着一些古怪的能力,按照他的性格,怎么也得尝试留下点窃听器什么的,顺便接着机会在对方的公司里逛上一逛。

  那种能够随时轻易催眠别人的能力真够麻烦的,他得想办法解决这个,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查查佛里思特城堡是什么地方……

  萨利废了不少功夫才从故纸堆里与一些老教授口中查到消息。

  而等到萨利把这些资料整理好后,不由得也兴致盎然起来。

  这座城堡最初建立于第九世纪,属于最早有记录的城堡之一,只不过那时候的城堡只是用木板与泥土建立起来的粗糙居所与篱墙,不过它的选址不错,虽然被推翻重建过几次,但地方一直没有变,并在几经易主之后,由佛里思特家族传承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据记载,这座城堡在四百年前毁于一场大地震,鉴于那个纷乱的时代中历史记载同样散乱不堪,人们只能推断佛里思特这一姓氏同样随着地震被掩埋。

  毕竟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可半点也找不到有关这个曾盛极一时家族记载。然而直到近代,人们才发现这座古老的城堡仍然完好无损,并一直拥有主人。

  那么在记载丢失的这几百年里,这个古老姓氏的传承者究竟在干什么呢?

  尤其是,今日见到的这位埃弗里·弗罗斯特还拥有那样奇异的能力……

  侦探闭上眼睛,他再次往嘴里丢了一块糖,但这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嚼碎,只是慢慢地含着。

  他在脑海里播放着与埃弗里接触每一秒的所见所感,那一个眼神、一句话,又或是一个动作就能将人催眠的能力的确令人惊异,但萨利回想的却是他闭上眼睛时所感受到的一切。

  人们习惯于以眼睛判断世界,以至于常常忽视了其他感官对信息的收集。但萨利不是这样,他做私家侦探良久,特殊的声音、微妙的气味、不同的触感……这些都是他发觉线索的指引。

  在闭上眼睛后,他的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锐。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听到埃弗里的脚步声,还有那张他突然跌坐进的椅子,又是什么时候移动到那里的?

  太多的事情无法解释。这次他所卷入的事情,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了不得……

  ……

  一双柔软的手臂搭上埃弗里的肩膀,缠绵地绕过他修长的颈,在他耳边温暖鲜活的吐息:“你今天心情很好?”

  “蒂娜。”埃弗里抬手覆上一只搭在他身前的柔软手掌,声音里带着柔和的笑意。“遇到个有趣的人,于是送出一张请柬。”

  “我以为我会是你唯一邀请的那个。”

  “那是个男人。”埃弗里懒懒地倚着沙发靠背,安抚似的摩挲着蒂娜的手背。

  “除了他呢?还会有别的人吗?”蒂娜绕到他身侧坐下。

  她是个相貌美艳的漂亮姑娘,鼻梁高挺红唇饱满,妩媚的眼型在看人时总是含着情。

  埃弗里抬起手摩挲着蒂娜的面颊,他修长的手指苍白冰冷,娇红的面颊温暖柔软。

  蒂娜痴痴地看着他,埃弗里笑起来:“我向你保证,在你还没有厌倦的时间里,我所邀请的姑娘就只有你。”

  蒂娜却悲伤起来,她仍注视着那双华美的眼睛:“你对之前的姑娘们也是这样的么?”

  “我对每一个姑娘如此,”埃弗里温柔地说道,深邃的眼恍若深情又似无情,“当你爱我,仍然想要维持这一段关系,我就不会离弃你。”

  “我会成为最后一个的。”蒂娜认真地说道,她这样充满爱恋地发出宣誓,确信自己所说的必将实现。没有谁不会被她打动。

  然而埃弗里仍只是慵懒的笑着,蓝绿色的眼如一汪温柔又清冷深潭,让人分不清他几分认真。

  姑娘们总是这样,充满勇气与真挚的爱恋走到他身边,那姿态实在可爱,于是他也回以同样的温情,带领她们走进自己的世界。

  但她们总会厌倦的,那些爱意总会褪色,像保存不当的彩画失去它们鲜妍的色彩,虽然仍能看出形貌,却只余令人怅惘的黑白之影。

  也许几十年,又或上百年,她们会选择离开他,于是他便放手。

  或许是因为他虽回以温情与体贴,却永远缺失了同样的爱。

  姑娘们总是那样的敏锐。

  他在蒂娜凑过来时温柔地微笑,垂下眼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

  泽尼娅侧身蜷在沙发里,两条腿缩上去,腰身斜切着伏在扶手上写日记。

  这个姿势自然是写不好字的,可她执笔良久,也未在纸面上落下一字。

  该怎么写呢?

  “今天,我发现自己前世可能住在这座古堡里”?

  泽尼娅不信神,但她却相信这世界上有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她和莉娅一起旅行的这段时间里,多多少少也是遇到过一些的无法解释的事情的。

  可过去遇到的那些就像隔着一层浓雾瞥见点儿模糊的轮廓,除了在视觉记忆中留下点痕迹外,对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她不是要警醒地避开无法理解的危险,而是要寻找被遗忘了的自己。

  弗罗斯特先生说如果她想要追寻前世,首先要确保自己有盛装它的能力。

  泽尼娅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哪怕前世的那个她仍然是她自己,但却拥有着与现在的泽尼娅截然不同的人生与情感。

  她早已体味过被那些丰沛而真实的情感冲击的滋味,她需要确保自己能够接受它们,而不是被它们将现在的自己冲击得七零八落。

  泽尼娅按了按心口,被遗忘的记忆就像酿过头了的酒,一面生着酸苦,一面勾着人醉进去。

  慢慢来吧,她想,她总是能慢慢消化另一段过于饱满丰沛的人生与感情的。

  泽尼娅终于在日记本上落下今天的第一笔,她记录着今日的所行还有与弗罗斯特先生的对话,写到一半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接着就懊恼地敲了敲笔杆。

  今天与弗罗斯特先生交谈时,她忘了问地牢镀银的栏杆是做什么用的了。那些需要被关在这种特制地牢里的究竟是什么?与那个“用以保护佩戴者不受邪恶侵害”的银质护身符所防卫的“邪恶”是一样的吗?

  可泽尼娅当时完全没能想起来这个。

  罢了,泽尼娅小小地叹了口气,以后总有机会知道的。

  等到莉娅回来的时候,她将四百年前关于猎巫将军与地震的故事告诉了泽尼娅。

  “原来是这样。”泽尼娅怔怔道。

  莉娅被她的反应惊了一下:“你……这只是传闻呀,你怎么信了?”

  “不会全部都是传闻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泽尼娅缓缓说道。

  剥除那些离奇的外衣,那些传说故事中同样隐藏着真实。四百年前,这片领地上的人们,在一个外来人的带领下,背弃了他们的领主。

  至少这一部分是真实的。

  泽尼娅闭上眼睛,不知来源的悲哀从心底蒸腾而起。

  在遥远的城堡门楼前,巨大的断崖静默伫立,残阳裹着昏黄的光迟缓地坠向山脚。

  衣饰古老身姿笔挺的城堡主人站立在塔顶,任风扯动他黑色的衣摆,静默如凝固了数百年。

  壮美的落日倒映在他灰蓝色的眼睛里,像沉入了一片无底的汪洋。

  断崖旁的落日总是美的,而在四百年前道路轰然断绝的时候,这轮炙热的天体正高悬于天顶。

  为什么生活安逸的领民们会轻易背弃他们的领主?为什么领主对领地中诞生并成长的反抗势力视若不闻?为什么一群胡乱拼凑的队伍能够轻易冲上城堡?

  旧日之事被地震与时光葬送,成为人们无法解开的隐秘。但这一切其实也并没有多么难以理解,因为一切都发生在那双灰蓝色眼睛的注视之下。

  洛伦·弗罗斯特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好像再一次看见了四百年前从藏在阴影里的密谋中,所诞生的高举火把呼唤光明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