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囚王败寇【完结番外】>第123章 单纯的床友关系

  是美人,所以挂一个破麻袋在身上都很养眼,更何况是缎蓝面的宽松睡袍。王后侧卧软榻的姿态很妖娆,有细腰窄臀和长腿,身体柔软的弧度被光影勾勒,简译成只属于绸缎的荡漾波纹。

  她整个人睡在那儿,就是一滩黑夜里含着月光的神秘的水,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动人心扉又清高的气质。半支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鬓发,这动作韵味外泄,看得边上伺候的女仆都眼睛发直,心跳如鼓面色发臊,感慨王后就是王后,果然拥有普通女人不能有的境界。

  叫铃铛的小女仆是最近才来服侍王后的新人,上届老女仆光荣退休交接工作,临别之际给铃铛讲了很多有关王后的事,包括日常行程与私人癖好。

  总的来说老女仆对王后的评价很高,是一个难得好伺候的主。性情随和不轻易打骂下人,平时有时间就爱做女红绣东西,绣工精湛但配色格外诡异,可一旦问及还是要说好看,“哦还有,”老女仆继而补充道,“王后的衣柜里只能有蓝色的衣服。”

  虽然铃铛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还是由衷表示她主子穿蓝色真好看。

  主子很高,高出铃铛一个头。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空泛,于是她索性从榻上撑起裸步行走。窗前月下徘徊三周,直到毛绒地毯上都踩出她的足迹,“你去门口看看,”王后说,“要是还没回来就把饭菜撤了吧。”

  铃铛忙低头喏了声,“是。”

  陛下是个不务正业的陛下。铃铛对他的印象极其差劲,因为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晚上总是很迟回来。听朝省上堂的守卫说陛下平时也没有做什么,可就是一天到头往械理司钻,巴不得住在那儿。想到这个铃铛就有些愤慨,为她主子:明明王后这么好看,陛下怎么舍得就这样让她独自一人守到夜深?

  有一个这样美丽的妻子,是个男人怎么舍得?

  是个女人也舍不得。

  铃铛踩点凑巧,站门口没一会儿刚想回去气呼呼上报,陛下就正好踏月而归了。看那人神情漫不经心,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小女仆气血翻涌,一时间蠢蠢欲动就想挡道,质问的话还未脱口而出结果抢先一步让开路的刘大总管给噎回去,“陛下,我去吩咐下人准备洗漱用的热水。”一边小声喝住铃铛:“你呢?你别进去了,你就给我定在这儿吧!”

  “哦。”陛下随口一应,两腿一迈就顺顺利利进殿了。

  心绪未平,铃铛心潮起伏,转而朝刘会瞪圆了眼睛:“你拦我干嘛?”

  刘会也睨她:“我不拦你,那我看着你冒犯陛下,去送死?”

  铃铛急得跳脚,“可陛下让王后等了这么久!”

  刘会回怼得很利索:“两口子的事你个外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我——!”这句话确实把铃铛镇住了,饱满的皮球瞬间变得蔫嗒嗒,“……但我觉得,王后是真的委屈啊……”

  铃铛:“我都听前殿的人说了,今日朝省,一群署臣拉陛下下不来台,硬说我们王后无子嗣要陛下再娶。那群食古不化的老臣都这样说,可为什么陛下还不护一护?不是夫妻吗,不是同心同德吗?从十六伴到二十二的六年——六年的同床共枕难道丁点感情都没有吗?”

  她说着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哽咽着差点说不清话,“刘总管,这是为什么啊……”她泣不成声,“王后……她、她不该受这种委屈的。”

  小姑娘,现在也就十六岁的年纪,和那时候的陛下一样感性又冲动。这么一想现在的陛下似乎已经许久不曾有这般境况,他脱离稚嫩的躯壳,灵魂沉淀,人愈发变得宁静致远,大概是真的长大了。

  “我还是那句话:那是上面人的事,做下人的别掺和,没好处,”刘会叹气,从怀里给铃铛递一块手巾,让她放宽心,话语却格外意味深长,“……而且王后,也并不是省油的灯。”

  珀西进殿撩帘,戎怀玉靠窗看月亮,听闻有动静才转过头,语气调侃:“唷,总算肯回来了?”

  “饿吗?饭要不要给你热一热?”

  珀西说不用,忙着去擦脸洗漱,“刚才在械理司吃了点,不太饿,”说起这个他语气停顿了下,“你……你下次别乱拿我东西玩。”

  戎怀玉给忘了,“什么东西?”

  珀西:“那个娃娃,复述机。”

  戎怀玉笑:“是我不能擅自动你东西,还是不能擅自乱说话?”

  珀西表情窘迫,“……这两件事在我看来都很不得体,总之你别乱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在我看来都是必要的误会,”戎怀玉一脸理所应当,耸肩摊手,“真奇怪,我们可是合法名义上的一对,是夫妻,让你回家吃饭睡觉,又有什么误会可言——还是说,背着我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陛下饶是年纪大了脸皮也不见长,被戎怀玉说两句照样要急赤白脸,明知那是玩笑话,“胡胡说八道!”他反驳回去,洗脸巾摔进水盆溅起一圈浪花,“一天到晚呆在房间里太闲了?别胡思乱想!”

  “哪里是我胡思乱想?我就算不胡思乱想也有人着急替我胡思乱想,”戎怀玉走过去倚靠置物架,双臂环胸立于珀西身侧,歪了头,“嗳,虽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久居陛下后宫,但起码消息还是灵通的:听说今早有人弹劾我,奏我一本老而无子,要陛下您的后宫再收纳几位?”

  珀西洗完脸拧过头去看他,“他们可没说你老。”

  戎怀玉反应奇快,笑吟吟道:“哦,那就是我现在依旧很美,我现在依旧还能生。”

  珀西一口漱口水在嘴里还没含温,就被惊到猛地喷出去,“呃咳咳咳——生?生个屁!”

  “你是个男人,你生什么生!!”

  “男人怎么就不能生了?”岂遭戎怀玉诘问,“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生?”

  试,怎么试。

  两个男人……试什么试……?

  珀西脑袋唰地一片空白,危机感急剧飙升,突觉接下来的发展走向特别不对,于是很紧张地截断话题:“我困了!我去睡觉!”

  戎怀玉从善如流,“好哦,”他还是笑眯眯的,“那一会儿床上见。”

  珀西:“……”

  别床上见了,最好梦里也别再见。

  铃铛说陛下这个负心汉一天到晚不着家,王后是六年光景喂了狗,同床共枕也没换来陛下的丁点怜爱。

  她不知道内情,不知道联合署的王与王后单纯只是一张床上的床友,连床上都是相敬如宾不逾越分毫,平时打起交道冷淡些是再正常不过。可惜了小姑娘对真爱的幻想,要想在这一对身上应验,着实有点困难。

  珀西躺在床上睁眼望帐顶,感觉今天有些不大一样。

  往前数六年也是这般睡的,他回回入夜沾枕即困,今夜却睁眼半天。心中思绪繁多,被下胸口撞鹿。戎怀玉要来了,珀西一鼓作气蒙被上脸,装睡。于是王后上床的时候只看见个毛茸茸的脑袋,金色小羊毛卷凌乱在外,光看卷曲弧度就觉得很柔软。

  珀西在一片漆黑中感觉有人越过他的身体往床内爬,那人动作一顿,紧接着有无形的压力借衾被蒙覆他的口鼻,让他呼吸困难。

  实在忍不住才想挣扎,掀翻被子跳起来怒而瞪着始作俑者,那始作俑者还觉得很有趣,笑得很得意:“就知道你没睡。”

  “我那是被你憋醒了!”

  “我刚才可看见你睁眼了,”戎怀玉说,“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紧张吗,不敢面对我?又不是第一天一起睡觉了。”

  “一起”就用得很微妙,再加上“睡觉”保不准就是意有所指。珀西和他说不清楚只得泄气,“我睡不着!人睡不着还不让了?!”

  戎怀玉钻进被窝,“那正好,我们聊聊。”

  珀西又迅速被子盖脸,“不聊!”

  “干什么你,叛逆期延后了?”戎怀玉啧了声,“你不聊是不是?你不陪我聊我可对你动手了啊……你真是多年过去也不见长进啊你,每次一挠后腰就发笑,欸,别笑得喘不上气了!一会儿要把刘会都给招来——”

  虽然俩人还没到同心同德的份上,但起码被子是盖的同一床。戎怀玉要真想做点什么,那再轻易不过,手钻被子一进一出,躲被子的人能蜷成一个大虾仁,在闪躲的颤抖中被迫放声大笑,一边还在负隅顽抗,“哈哈哈哈哈戎怀玉——!!你别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你混账呜呜呜——你是王八蛋啊你戎怀玉……”

  大虾仁冒出个头,戎怀玉伸手去刮他鼻子,擦擦湿漉漉的眼睛,给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笑点低,泪点也很低。”

  好面子的陛下他死鸭子嘴硬,霍地拍掉戎怀玉的手,索性翻身眼不见为净,“那是生理反应!还不是因为你捉弄我?你混帐!”

  真是一顶极大的冤屈帽子扣脑袋上了,“陪我聊聊天,这么难?”

  “你要聊什么?”

  “我们聊聊你准备再娶的事。”

  那珀西更不想聊了,“谁准备再娶了?聊个屁!睡觉!”

  “那你就是不愿意咯?”戎怀玉在床的另一边安然躺下,“讨厌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我觉得这和你没什么关系,”珀西没回头,但他举起了被戎怀玉牵着的手,“如果我讨厌的话刚才我就该甩开你,戎怀玉,你究竟是属什么的?八爪鱼吗?”

  “我就是属八爪鱼的,”从戎怀玉的角度观察背过身去的珀西,他的床友明显在耳根泛红,于是戎怀玉笑得更明媚了,这是美人独有的自信,“我知道你不甩开我,是因为我不一样。”

  珀西其实很想噎他一两句,但是苦于找不到反击点,心下居然也可耻地认为戎怀玉说得没错。确实,普通人能在一起睡个五六年,关系是有够不一样的。

  他不开口,那戎怀玉代为接话。有时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互补,一个人闭嘴另外一个就要化身话痨,多数情况下戎怀玉是稳居后者的那个。

  他看起来真不是这样的人。这个想法在珀西心里念叨无数次,每一次都在被推翻然后重新建立。想法来源于他的感觉,他从戎怀玉的金银异瞳里摸索出戎怀玉本来的淡漠,包括那个让人印象尤为深刻的第一次见面,后来他坐在台上拨琴,一道幕帘割裂台上台下两个世界,没有一刻不让珀西觉得,他们俩以后不会再有半点交集。

  结果事情发展至此,两个不会再有半点交集的人睡了同一张床好多年,发展可谓是太奇妙。

  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一个人太过孤单寂寞,童年的日日夜夜受煎熬,长大了窥人如狼,和谁也不亲。珀西至今记得某个夜晚戎怀玉跨坐他身上告知他所谓的“真相”,身世是假的,性别是假的,笑也是假的,当一个人被剥去了喜形于色,那究竟还有什么是可以真实存在的?戎怀玉,他可真是有够能装的。

  年龄让珀西稍微有了阅历,长大让他看清许多事情背后的东西,“你父亲垮台,等于是你变相没了靠山,如果不是当初及时倒戈投诚,加之王后的位子保住你,恐怕你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

  戎怀玉也说:“是啊,你们朝上的那群署臣瞧不惯我这个没有娘家势力的王后,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除之后快。还想留个飞上枝头的梦给自己的女儿,一个两个都眼巴巴把女儿塞进你的后宫里来,就盼着哪日我不得您圣宠,择日他高升。”

  珀西一愣,“……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所以我对于你来说果然还是最特别的,”戎怀玉一笑,“那我是不是能拥有陛下的宠爱……一辈子?”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人不太好回答,那些都是代表永恒的承诺,而永恒的承诺在他这里则是最不可信的,讳莫如深。戎怀玉到最后也没能得到珀西的回答,这位总不爱说实话的陛下在闭眼前回了句,他只是嫌宫殿里养人太多太吵。

  戎怀玉姑且试着判断出那是个打岔的幌子。但是他绝不会知道,当谈及“不会有这样的时候”时,珀西心里想的其实是:我给你这样的保障,你也可以从容自在地,做你自己。

  给戎怀玉也给他自己打了个幌子。珀西并不知道他希望戎怀玉如此的背后,所蕴含的情感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