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囚王败寇【完结番外】>第121章 贪心鬼,不长寿

  人道家中常不幸,最后结局都是一个德性:红眼睛与霍阗屡屡挑衅无果,结果让受命匆忙打道回府的霍凖一并捉了又扔柴房闭门思过。看红眼睛目眦欲裂霍大爷就是莫名地通体舒畅,在凖哥逐渐离去的身影后远远又附了一句:“没个名字真不方便,索萨——以后你就叫索萨了!”

  大老远就能听见索萨破口大骂的怒吼。

  弟弟与霍先生势如水火,不容,庚姜发现了。这俩人一碰面就是火花擦鞭炮噼里啪啦炸个没完没了,他作为夹在中间的人有调和关系的意愿,但是每每都无功而返,要么是索萨指控他胳膊肘往外拐,要么是霍先生冷笑着让他二选一,他进退两难,调节的进度还没推一点半。

  但是近来有了质的突破,是索萨先服了软,不再对霍先生横眉冷对。一方情愿另一方也乐得轻松自在,索萨被扔柴房的次数明显垂直下降,虽然他二人难以交谈但是关系正在逐步缓和,庚姜相信有一天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和平共处。

  悦天府迎来一笔大生意,雇主舍得花大价钱连请当家的老板走一趟,要霍阗亲自出面去讨债,但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

  入冬了,霍老板临走那天围狐裘领挂长衫,人骑马上英姿飒爽,给庚姜囤了好多炒货零嘴,如数交与庚姜手上,“想我了就吃一颗。”

  庚姜有些茫然地瞧那一大袋,“……吃完你就回来了么?”

  这个难说,但是霍阗还是道:“不一定,但是你不吃完我肯定不回来。我就算不在你也要好好的,倘若真想我了就派凖哥的鸟给我送信,它会知道我在哪里。”

  庚姜垂下眼,“那我还不如一只鸟。”

  霍阗喷笑,“这醋也吃?”

  庚姜问他,觉得还有微茫的希望,“你就不能把我一起带走吗?这样想你时我也不用吃核桃了,因为你就在我眼前。”

  谁知道霍阗几乎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行,逃亡躲债的人多半行事凶险,带你我施展不开拳脚,况且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看庚姜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又实在忍不住道:“……你要真想去,那就等我回来,我们到时候也游山玩水十天半月,难道不会比现在更快乐吗?”

  芯片脑袋的庚姜是个逻辑怪,很快就发现了霍阗话里的漏洞,“不对,”他说,“明明你不带我去是现在,为什么许诺我的却是未来,这两个又有什么好相提并论的?”

  “……你就是说你两个都要,”霍阗居高临下,伸手狠狠揉乱庚姜的脑袋,“贪心鬼,不长寿。”

  “我能活得比你久。”

  霍阗迅速回嘴道:“那我拉着你一起死。”

  人要走,拦不住,庚姜在冬月十五时收到霍阗的第一封信。

  其实也就只是一张小字条,言简意赅地写今日当地晴,但多风沙。

  听起来有些云里雾里的,外地的天气和远在布城的他又有什么关系?这人就喜欢搞玄机,庚姜在摸清这男人扭捏的德行之后能很快反应过来:倘若两人之间糊着张窗户纸,要主动先捅破的必然是他。讲天气,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生拉硬拽也要引申出点别的。

  送信鸟在冬日里羽绒丰满,像一团白棉花立在窗沿啄吃食。庚姜不多时便把信写好,文字虽轻然长途跋涉,信差总是不辞辛劳,因此他又多喂了信鸟一把玉米,“辛苦了。”

  也是一张小字条,但庚姜笃定霍阗收到信一定会很高兴,因为他在信里说:“布城郡亦如是,我想念你的心情亦如是。”

  索萨最近很少被关禁闭了,获得了一定的人身自由后可以在悦天府畅通无阻。

  霍老板不在家,那些小心思便冒出土蠢蠢欲动,那天他又来找庚姜。后者以为弟弟又是来十年如一日地煽动他的敌对情绪,没想到索萨一出口就是:“哥哥,我们逃走吧。”

  彼时庚姜正蹲在院子里培花,他一顿,放下手中的花铲,转头望向表情认真的弟弟:“逃走,我们要逃到哪里去?”

  索萨说随便,“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这里,只要你离开霍阗。”

  他一向对这个弟弟格外纵容。当霍先生对索萨怒不可遏时首先承受住霍先生的火气,当索萨要冲上前对霍先生动手时他抢先制止,庚姜是被夹在中间很好使的润滑剂。霍先生与索萨的矛盾似乎是无解,只有等待时间自行淡化。

  中间人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态度,稳当的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以至于索萨认为可以将哥哥拉拢过去,但没想到他无数次苦口婆心的劝说等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庚姜说我不能。

  索萨的目光几乎是盯在庚姜脸上,“哪里是你不能,你明明是你不愿。”

  为了把哥哥带走,他并不吝惜打碎哥哥最珍贵的美梦:“你以为他这样的人……自私,善变,喜怒无常。你以为你真看清他了吗?你以为他是把你当作什么,呵,一个人?”

  “别傻了!他把你当宠物,把你当做腻了就可以随意丢弃的玩具!你把你的认真付诸在他身上,你希望你能得到什么?”

  其实他也不想得到什么。

  空长一副长大了的躯壳,庚姜内里还是个小孩,虚虚算来行走于世不过两三载,他懂得还不够多,不识得酸甜苦辣。霍阗站在那里像个谜,对庚姜而言,霍阗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会让他想不由自主靠近,被吸引?系统跳出白色疑问号。

  偏偏霍阗只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他忍不住驻足,停留仰望。

  很难解释,所以庚姜没有说。垂首观睨脚下一串红,边境寒凉的风把娇花打得只剩光秃的枯枝,徒留干瘪的黯红,冬天真是残酷。

  当他第一次睁开眼,当他意识启蒙有了所谓的思想,父亲领他从高空堡垒去俯瞰废土世界的一片贫瘠荒凉,庚姜那时候突然觉得废土世界拥有永恒的冬天,因为这里的冬天只能是持久的荒芜与寸草不生,放眼便能窥见直白单调的地平线,是仅用一个数字就能代表的一切,是零。

  一无所有,就像他们空无的未来。

  庚姜:“哪里都可以……可我们无处可去。”

  “我们没有家了。”

  同胞因为战败生死未卜,四下泊散。那些口头承诺的“亲缘”,骨干里共淌一脉的蓝血,被战争打成七零八落,根本不值得一提。当初要生要死其实也可以由他们自行抉择,只不过大多数会选择求生。毕竟父亲心愿如此,自刎死得太轻易,而他希望他的孩子们能活得像个真正贪生的人。

  父亲给每一个孩子设定出厂设置,其中基础中的最基础,就是无底线保证系统运行的可能性。

  听完他的话,原本充满怨恨的索萨却罕见地沉默了。庚姜说的没错,因为无处可去,所以身处哪里都无所谓。他们可以走,但是出了这个门,归途指向何方,或生或死,皆是未知数。

  “刚来的那几天,我曾在悦天府后门看见行踪鬼祟的人,时不时往门内张望,后来让府内人打跑了,”庚姜说,“你大可可以猜猜他们想干什么。索萨,你知道吗?霍先生用高价从黑市里把我们买回来,那些将我们传得神乎其神的消息就疯传了整个布城郡,能活死人肉白骨……”

  “你说得对,人类虚伪狡诈又贪婪险恶。外面的人不把我们当人看,把我们当药引,时时刻刻都想仿生人身上牟取私利。我们沦落他们手里,下场不会比呆在这里更好。”

  “同样是居无定所四处流浪,那为什么不把留在这里当作更好的选择呢……”

  等到霍阗打马而归已经是腊月初八的事。庚姜这样风雨不侵的钢筋铁骨竟然罕见地出了毛病,大概真是天太冷冻坏了中央处理器。

  头一回遇上这种事,霍老板一回来就连夜带人去邻城找当地黑市最有名的机械师。黑面佝偻的小老头叫里斯,就诊经验丰富到只瞧两眼就能查出病症:“仿生人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会调试自身体温,他是没开供暖系统。”

  霍阗转头就去诘问缩在床上的庚姜,有些气:“为什么不开供暖系统?”

  现在中央处理器被冻坏了,庚姜通体冰冷到就连说话都带着嗄嗄的电流声:“忘了……”

  “傻子,这也能忘?”

  “……我那时候只记得在门口等你回来。”

  这下霍阗真没话说了,敢情所有罪过都要扣到自己这冤屈大脑袋上,佛家因果轮回说一一应验,他只恨自己当初不该出门。噎了噎,最后还是低声骂了句傻:“看甚么看?闭上眼睛休眠,养病还不知道养了?”

  “那等你回来后游山玩水……”

  “你还记得呐!贪心鬼!就你这样还去得成啊?”霍阗万分嫌弃,“保不齐游到半路还得给你收尸。”

  躺着的人声音微弱但还很有表达欲:“……那你就要守寡了。”

  霍大爷嗬了声,说他不在这段日子你这傻子倒是涨了不少见识,“是我死了你守寡!……不对,如果我死了你肯定也要陪葬……”

  贝利郡的旱冬难得能下场湿漉漉的雨,虽然小但是足够能让昼夜温差再拉开一大段,连沙路面都有结冰的架势。霍阗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总是在担心低温加重庚姜的病情,于是一口气叫人往屋里塞了好多炭火盆,搞得整个屋里热得像蒸桑拿。

  就这样的境况那俩人还能闷在屋里拌一整天的嘴,也不嫌胸闷气短的。大概是真乐得有可事做有架可吵,所以淡化了对于周遭的一切感官。

  索萨有时候站在庚姜房门前一站就是一整天,并没有打算进去。自那之后他明显和庚姜疏远了,只是因为他自己也在迷途中找不到路,倘若当初真的走了,会不会是最好的选择?有些问题只有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才能想清楚,没关系,他的岁月是无限且永恒的。

  天太冷毛毛雨便如针,落在脸颊上有些许刺痛。仰头望天是迷蒙的灰色,冷寂中阒然无声,他就这么在门口听了房里人斗嘴一上午。认真听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原来无脑话题可以重复再重复,轮回再轮回,那些明明用一个简单逻辑就能判定得出的结果,在某些无聊人士眼里竟然可以成为乐此不疲的玩具。

  只是在某一瞬间,某一时刻,索萨忽然觉得,无关他如何,但哥哥当初没有走,留下来,对哥哥而言,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

  ——番外:如果故事不是这样·完——

  番外: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