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临时的事情要处理,江望还是在晏怀瑾之前回到了家中。

  窗帘未开的室内暗得像是深夜,按下玄关的灯光开关,面前的事物才完全显现在眼中。

  分明是自己住了许久的地方,江望站在几步之外的玄关中,目光极深,略过那些沾着晏怀瑾个人特色的东西。

  稀奇古怪的摆件、蕴着文化的家具、罗列整齐的时尚杂志,以及取代了半个酒柜的摄影机展柜。

  这些与自己无关东西的存在,在过去十几年里已经被一点点熟悉,罗列在自己即便出差也会想着要购入的清单之上。

  江望迈腿走近客厅,长长的影子落在他脚下,又移动到沙发上。

  —“不行,我接受不了那家餐厅狂撒香菜的做法,你必须换一家!”

  —“江望!!!别逼我和你拼命!!”

  —“这么多年,我没功劳也有苦劳!江望!!别逼我告诉姐姐!!”

  江望没什么表情,嘴角却在看到对方最后的称呼后无意识压了压,动作敷衍给对方回了句“知道了”。

  纯黑的手机被毫不留情丢开,落在沙发上弹了又弹。

  茶几上散着几块糖纸,花花绿绿的,犹如一面面小镜子,反射出灯光,使其变得格外明显,容易被发现。

  一只深色的手捻起茶几上堆叠的糖纸。

  晏怀瑾一定是又不好好吃饭,靠着两块糖吊命了。

  不过几天没顾得上而已,江望拉出刚好嵌进茶几下的垃圾桶,打算将糖纸扔进去。

  是个简单的动作,江望却被视线里一抹印象极深的颜色拽住动作,毫不犹豫拨开垃圾桶中其他垃圾,伸手拿出视线中的目标。

  雾蓝色的信封,被人叠成了小小的四方块,毫无存在感缩在垃圾桶底部。

  和前段时间在晏怀瑾手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江望皱眉展开手里的信封,心底的异样感越来越重,他哥当时说这是“高中老朋友”的信件。

  晏怀瑾不是会把朋友信件丢掉的人。

  更何况,江望端详着手里已经被展开的信封,封口处整整齐齐。

  这是一封没有拆开的信封。

  连看也没看就丢进垃圾桶,还叠成体积更小的四方形。

  或许,这段时间,晏怀瑾不止丢过这一封,只是因为近来实在太忙,让他连早饭的时间都没有,当然顾不上这小小一封信。

  是以,这封信就被这么丢在客厅茶几下的垃圾桶里。

  手里的信封只有一横一竖两条折痕,能看得出收件人应该是没让这封信在手里多待。更奇怪的是,这封信上只有晏怀瑾的署名,除此之外,关于寄件人的信息,邮编,这些该存在的东西,一个也没有。

  这不是一封正常寄出的信件。

  蜜色的手指在信封口处来回摩挲,几经犹豫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信封,还原成原来的模样,重又塞回了垃圾桶底部。

  恰巧,江望刚收回手。

  门开的声音就传过来了,穿着方格子外套的晏怀瑾从玄关探头,连鞋也没换,冲江望招手,“你在那正好,小望,帮忙把垃圾袋递给我,免得我换鞋了。”

  “早晨走得急,忘记带垃圾袋了。”

  他态度自然,让人看不出垃圾桶里的信封在扔垃圾这个举动中究竟有没有促进作用。

  江望本就深邃的眼睛盯着晏怀瑾,在晏怀瑾起疑前又挪开视线,没什么异议地将垃圾桶里垃圾袋整个提起。

  晏怀瑾伸手来拿,被江望轻轻躲开了。

  “我去扔就行,你先找口水喝。”

  晏怀瑾闻言抿了下干涩发白的唇。

  “没事,没事,一会的工夫。”

  “哥也说了,一会的工夫,我去就行,你别再上下折腾了。”

  江望拿下挂着的外套搭在身上,小小的玄关因为两个体量大差不差的男人拥挤,晏怀瑾不得不往里走两步。

  接着,他听见江望的声音。

  “正好我有封信到了,我去拿个信。”

  晏怀瑾顿时回头,看进深黑的瞳孔,那里面有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极短时间恍惚一下,让晏怀瑾几乎以为江望发现了什么,内心小小地慌张一下,他很快找回自己的声音。

  “……还是我去吧,我正好也要拿信。”

  “我帮哥一起拿上来就好,又不麻烦。”

  江望沉沉的目光落在晏怀瑾自己都无意识摩挲着长发的指尖上,长发越缠越紧,已经往下扯出一大截,主人却像是没有知觉,任由那束发丝拉扯头皮。

  “算了,还是哥去吧,刚想起来我的信好像送工作室去了。”

  扯着的发丝被另一只手温柔解开,垃圾袋也被塞到晏怀瑾另一只空着的手里。

  “……啊,好,那我这下楼一躺。”

  “咔嗒”

  随着另一道身影消失,门被关上了。

  江望在玄关又逗留了一会儿,才走进客厅。

  燕子的羽毛上满是防雨膜,想让燕子露出白软软的肚皮,还需要时间,让燕子知道,即将到来的不是倾盆大雨,而是雨水蒸发后留下的微薄水汽。

  他一直是个耐心十足又颇具天赋的猎手。

  考虑到未来一生的共同旅程,眼下的等待只是小插曲而已

  江望刚在沙发坐下——

  “咔嗒”

  门再次被打开了。

  晏怀瑾重新现身于玄关,踩着拖鞋两手空空走进客厅。

  江望没在问对方口里要拿的信去了哪里。

  他抬头瞥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了。虽然并不算太晚,但显然不是适合用餐的时间。

  “哥还想吃什么吗?我可以帮你做。”

  长发随着动作晃了晃,晏怀瑾摇头拒绝,“不了,这两天升温,没什么胃口。”

  只一句话,听得江望眉头高高吊起,“那怎么行呢,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

  他不赞同地从沙发上站起,往厨房走去,边走边说:“我看到垃圾桶里的糖纸了,哥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年胃病疼得那么厉害都忘了吗。”

  晏怀瑾想要拒绝的话被堵住,眨眼的频率快了些,长长的鸦羽睫在鼻梁投下一片阴影,看上去就像是在——心虚。

  或许还夹杂着几分窘迫,被小辈教训的窘迫。

  针织衫的衣袖被几折拢起,停在小臂上,标志着力量感的青筋正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

  冰箱里剩的菜不太多,江望搜寻一番无果,最终只是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挂面,“家里没什么菜了,过两天我让阿姨再送些过来,今晚只能简单吃碗面了。”

  “好,什么都行。”

  晏怀瑾除了在自己做饭时会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对出自他人之手的饭菜却没有任何意见。

  真是好养,不像许沃青,挑剔来挑剔去。

  江望正在将面放入锅中,突然停下了动作。

  “哥,你有什么忌口吗?”

  他的语气很急,和一般的询问比起来,多了些强硬。

  “啊?”

  饶是晏怀瑾,也被这个问题打得一愣,他接着说道:“没什么忌口,随你心意做就好。”

  没有忌口。

  江望早知道自己或许会得到这个答案。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晏怀瑾不喜欢吃蒜,也很少吃紫甘蓝和芹菜;相较于海鲜,他更喜欢红肉,尤其是牛里脊。

  可这都不是出自晏怀瑾的口,而是他这么些年观察得出的结论。

  锅里的水烧得很热,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然后破裂在水面上,这让他对自己的定位有了更深的认识。

  自己甚至连晏怀瑾的饮食喜好都不被允许得知。

  但他随即产生了疑问:是因为不被允许,还是因为连晏怀瑾本人也无法说出来呢?

  越发深邃的视线聚焦在那个迅速爆裂的水泡上。

  江望端面出来时,面上已经看不出异样。

  “我加了两个鸡蛋。”

  晏怀瑾点点头,又在只看到一个碗时疑惑出声,“你不吃吗?”

  白瓷碗被稳稳放在晏怀瑾身前。

  “不吃了,今晚在江文林那吃过了。”

  “他又找你过去了?”

  “嗯,毕竟要接手公司了,再加上听说老一辈在反对。”

  “老一辈?”

  晏怀瑾从碗里抬头,鼻尖两个小痣被水汽熏得模糊不清,平添几分诱引。

  江望垂下眼眸,继续回道:“估计是江文林他爸妈。”

  晏怀瑾闻言咬着筷子点点头,“不怪老一辈担心,毕竟你和他们连面都没见过。”

  江望这才嗤笑一声,语气里带了些嘲讽,“要不是江文林拦着,说实话我还是挺想见见他们的,毕竟天底下能让江文林脸黑成那样的人可不少见。”

  “话说,哥也没见过他们吗?”

  晏怀瑾摇摇头,在脑海里仔细思索一番,才继续开口:“其实我连你爸都见得少,就和你妈见得多一点。”

  “对了,”晏怀瑾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问道:“你见到你唐叔了吗?”

  “没,”江望奇怪晏怀瑾怎么突然关心唐元禄,“他平时不怎么去江家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晏怀瑾又吞了口面条,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听到的传闻,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开口。

  又过了一会儿,晏怀瑾吃得差不多了。

  银质的筷子被平着放在白瓷碗上,晏怀瑾心底给自己张姓好友道了个歉,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说:“小望,我有一个男性朋友,他最近谈恋爱了,对象也是个男生。”

  作者有话要说:

  燕子现在还是没有安全感,暂时不会对小望萌生爱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