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见前任要打扮得光鲜亮丽以彰显“我离开你以后过得很好”, 但裴令宣想,他过得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何必装腔作势呢, 于是他穿得像下楼买烟一样, 走进了那家预约制的高档餐厅, 手中还拿了一把
折叠雨伞。
宁则远比他更加不修边幅,连头发都没打理,温顺松散地坐在座位上,面前摆着一杯白开水。据他了解, 小宁导的衣食住行一向从俭,似乎把自己从铺张浪费的有钱人行列择出, 在面对纪录片中的主体人群时就能少两分愧疚感。
但装束简便随意地坐在这种金碧辉煌的消费场所, 本身便是一种宣誓特权的傲慢行为。
以前受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滤镜蒙蔽,裴令宣觉得这叫出淤泥而不染,如今只想嗤之以鼻,装你妈,万恶的有钱人。
宁则远见他落座,视线落在他的带来的雨伞上, “今天要下雨吗?”
“谁知道呢?未雨绸缪, 有备无患。”裴令宣支着一根指头拨弄着收束伞盖的扣带。
他如此随便,宁则远也决定将潦草的约会进行到底, 叫来服务员点菜, 并转头跟他说:“我不太饿,吃不下,你看你想吃什么, 点你自己的就行。”
裴令宣呛回去道:“我是什么免费吃播吗?在这儿给你表演吃相来了?”
“好吧,那我陪你吃点。”宁则远垂头看菜单, 询问他道,“他们家份量大,头盘要鹅肝,主菜要龙虾,怎么样?汤就算了,甜品你喜欢什么?马卡龙还是冰淇淋?”
“我不要甜品。”
宁则远叮嘱完服务生,在等菜的时间里和他开启了此次见面的话题,“听说你的新电影题材很特殊。”
“还好啊。”
宁则远开门见山道:“依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作风,找我是有什么需要呢?”
裴令宣眉毛一蹙,“你说话真难听啊,我找你能有什么需要?”
“这得问你了。”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先不说了。”
宁则远无所谓道:“你请便。”
这顿饭食不知味,吃了一半就不欢而散。
裴令宣也琢磨不透自己,他谈过的男人不少,每次见到前任都是和和气气、云淡风轻的,为何一遇上宁则远,就总想着较劲呢。
眼看窗外天气晴朗,阳光拨开云层洒在城市上端,他决定起身离去。
“你的伞不要了?”宁则远不打算挽留他,只提醒他落下的物件。
他望了眼透亮的玻璃窗,道:“都出太阳了,还要雨伞干什么?”
说完空着手走出了餐厅。
小蛇在车里等他,听完约会经过,斥责他道:“你疯了啊?你勾引他干嘛?他对你又不好。”
“你把嘴巴放干净点,我勾引他什么了?”裴令宣反驳道。
“大哥,谁不知道还雨伞等于下次再约?”
“我没让他还给我啊,那是我丢了的。”
“你为什么不丢进垃圾桶,要丢到他手里呢?”
裴令宣嘴硬道:“他可以不捡。”
“你这心思连我都能看出来,他还能不知道?”小蛇咄咄逼人道,“你吃错了药吧,还想跟他有瓜葛?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不起他怎么收拾你的了?”
“别骂了别骂了,那只是一把伞而已,你用得着凶我吗?”
“我是不想看你自讨苦吃!”
“你不懂,”裴令宣放弃争辩道,“我有我的道理。”
小蛇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狗屁道理,你就是犯贱!”
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他也有些傻眼,但他是雇主是老板,还是要脸皮的大明星,怎么能和员工对骂?裴令宣心平气和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开除你。”
“开除就开除!我他妈正好不想干了!”小蛇解开安全带,利索地下车,猛地摔上车门。
被留在车内的裴令宣茫然地待了几分钟,整顿好心情后从后座换去了驾驶室。
不就开车吗,有什么难的?以为撂挑子就能反抗他?何其可笑!
他的手一搭上方向盘,又想起不能放任佘冉这怪脾气。拿出手机想给人发一条“你以后都不用来了”的辞退通知,但字都没打完,他就心软了。
是人都有脾气,也许小蛇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没控制好情绪吧。
谅解他人同样是宽宥自己。平常心,平常心,多少年的情谊了,总不能因为小打小闹就毁于一旦。
裴令宣给自己顺了顺毛,等心里平静多了,稳稳地开车回酒店。
他仍然想为自己争辩两句,他故意留一把伞在桌上,并不叫“勾引”,这只是一项经由设计的互动小游戏,主动权掌握在宁则远手里,要不要参与进来,全凭对方的意愿。
只能说进展顺利,他的游戏按照他所预期的那样展开了。他留下的雨伞没有被扔进垃圾桶,而是被完好无损地交还到了他手中。
时隔三天,宁则远突然跑来找他还伞,一把谁也没用过的,质量还不错的崭新雨伞。
小宁导今天有打扮过,头发和衣着都比往常考究,有备而来。
裴令宣站在房门前,接过淡蓝色的伞柄,他像一扇半遮半掩的门帘挡去了房间入口,但他消瘦高挑,周身都是漏洞;他的头发和眼眸漆黑,皮肤很白,嘴角冷淡的笑容极易被误解成某种不声张的暗示。
“又不值钱,还劳烦你特地跑一趟。”他刻意用上调情的语气,“难不成是想见我?”
宁则远和他保持着一臂的安全距离,不急于上前,也不忙着退后,就那么不远不近地与他对望着,富有耐心地问他:“电影看了吗?”
“看了,”他慷慨地侧过身,让开供人进入房间的宽绰道路,暧昧不明道,“我觉得……还不错吧。”
宁则远冷静的目光在他的脸和他身后的屋子来回逡视,权衡过后,仍不咬这个钩,“就你一个人?”
裴令宣慢悠悠地摇晃头,“你来了就不是了呀。”
“我就是来还你东西的。”宁则远和他撇清关系。
“哦,那你走吧。”他转身回房,自顾自嘀咕道,“我问问别人有没有空。”
裴令宣毫不留恋地转过面向,反手带上门,然而他没能摸到门把手,手腕在半空中被人强制拽住,推进了屋内。
关门的声音有点响,震得他脑袋发懵。
“你就不能轻些吗?”他怪责的声音缺乏力度,听在耳朵里更像撒娇。
宁则远吃透了他这套把戏,敞亮道:“说吧,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想你嘛。”他盯着对方的眉心,巧妙地规避了眼神对峙。
“是么?”宁则远掐着他的下巴掰正他的眼光,深究道,“哪里想?说来我听听。”
“嗯……就是……好久没见你了……你的新电影我很喜欢,然后也很想和你聊聊……”裴令宣语焉不详地东拉西扯了半晌,放弃抵抗似的扑向人胸膛,“别逼我了,每个细胞都很想你。”
宁则远铁了心要把他弄痛,擒着他的手臂将他摁在那堵隔音效果相当好的墙壁上,“那我看一看你有没有说实话。”
在有关忠诚和背叛、诚实与谎言的漫长拷问中,他无数次崩溃想要逃跑,但都没能成功;在他快要溺毙时,宁则远会放他浮到水面上呼吸一口,再把他拖去很深的水底,他屡次挣脱束缚、沉沉浮浮,终于累得昏迷过去。
可是他没有如愿沉睡,只过了一两小时便惊醒过来。
裴令宣缩在被窝里抽噎哭泣,哪有这么折磨人的,他是大活人又不是玩具,世界上都没有人心疼他了。
好难过,好难过。
“宝贝。”宁则远的手掌放在他的背上,“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无声地拒绝。我不是你们谁的宝贝,你们没有任何人把我当宝贝。
“不要哭了。”宁则远的手指梳弄着他脑后的发尾,“哪次不是你一时兴起就把我叫来,腻了就把我甩掉。你都没有爱过我,但我永远都是你的。”
裴令宣让眼睛露到外面,干涩的眼眶被空气刺得微微发疼,他说:“那你叫我哥哥,说你错了。”
“哥哥,我错了。原谅我吧哥哥。”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后颈。
“一开始你可不是这样的,”他咬牙记恨道,“那时候你什么都不会……还要我教你……”
“是呀,你把我教会了啊。这世界还有谁比你更会折磨人?我都是跟你学的。”宁则远抱紧他,“我把我变成这样,我还是喜欢你,有谁敢说比我更爱你?”
“又不想要你了,你给我滚。”他说着,却翻身钻入对方的怀抱。
宁则远当然不会滚,体贴地搂抱着他,指尖穿插在他的发梢间,生怕惊扰了他那般柔声问:“那你呢?你在想什么?”
“我啊……”裴令宣仰起头颅,注视着相隔咫尺,触手可及的人,“我想的是,睡过了就不能抵赖了。你明白吧?我可是很贵的。”
宁则远投降道:“嗯,我明白,都给你,你想要什么都行。”
他笑着抬起手指,缓慢描摹那抚摸过千百遍的鼻梁和眉眼,“好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