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他的惩罚。】

  花院响一开始就该知道。

  他一开始就知道的, 知道可能会出现排斥反应。他只是故意不让自己去想,甚至还曾在内心祈祷不会发生。

  自称神明欺骗他人的人居然也会像神明祈求。

  可笑又卑微。

  “杀了我。”

  那个人附在他耳边,轻飘飘的说出了这句话。云淡风轻, 平淡的像是在和他说晚安。

  他像个提线木偶,动作缓慢僵硬的举起了匕首。每一个关节,每一寸骨骼都因为抗拒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但无论他再怎么想要停下动作, 反抗那些控制着自己的丝线都无济于事, 他还是挥下了匕首。

  刀剑依旧缓慢的没入了怀里那人的心脏,暗红色的血液像玫瑰一般绽放在青年胸口。红色花朵下涌出带刺的藤蔓绕上他的手, 顺着手臂向上攀爬, 最后刺入他的体内紧紧的缠绕住了心脏。

  这是惩罚。

  是花院鸾的……又或许是所谓的神明对他的惩罚。

  “你从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哭。”

  胸口被刺进匕首的时候花院鸾其实没什么感觉, 和那一点点的疼痛比起来灵魂被撕扯的痛苦要更加强烈。

  他有些提不起精神,只能微微动动头,用额角给搂着他的人擦去脸上的泪痕。

  实际上, 他很久没看到对方哭了。

  婴儿时期的花院响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 因为身体原因睡觉的时间比其他孩子长, 但清醒的时间里只要见不到他就会一直哭。

  那种被信赖和依赖的感觉很好, 所以他才会过度放纵对方, 直到那种依赖变成了另一种让人心惊的感情。

  当初他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本丸。可能他那时好好的引导对方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上次没来得及告别……”

  疼痛好像开始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抗拒的困意。花院鸾知道这种困意是因为什么, 他曾经经历过一次。

  “晚安了阿响, 这次不要再吵醒我了。”

  啊……不过对方也没办法再吵醒他了吧。和上次不一样,这次他的灵魂可是已经被完全扯的四分五裂了。

  有点遗憾, 其实他还想再回那个本丸一次。当初和小夜约定好了要一起做柿饼的。

  柿子……应该熟了好几次了吧?

  ……

  “……是言灵啊。”鹤见轻声的自言自语着。雪越下越大,他不得不拉起披风上的兜帽带上。

  狐之助在给他介绍灵力的时候曾提到过言灵, 那是只有一部分人才有的特殊天赋。

  如果不是言灵的话他们不会在刚刚的打斗中停下,花院响也不可能听话的亲手杀了废了这么多心思才复活的兄长。

  说实话鹤见没想到这件事的结局会是这样的,但也不是无法理解。

  花院鸾即使性格再温和也是花院家原来的继承人,身上流淌着黑手党的血液。

  就像彭格列年轻的十代目,看上去温和又无害,乖巧的像只兔子,本身的性格也好的不像一个黑手党首领。可就是这么一个温柔的人也有过手染鲜血的时候。

  所以花院鸾才让花院响亲手杀了自己。他知道那对于花院响来所应该是最残忍的惩罚。

  看着花院响将匕首刺进那个红发青年的胸口时鹤见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愉悦。

  颇有一种看着对方痛苦他就很快乐的感觉。

  “……”鹤见猛的甩头把那种诡异的愉悦给甩开,在心里用力的关上了某扇即将打开的大门。

  和变态待久了他的思想都开始危险了。

  鹤见突然感觉花院响像是某种传染病极强的病毒,不想再这里多待一分一秒。

  他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鹤见从裤包里摸出来一把小小的刀剑——鹤丸国永。

  这也是在他被困了大半个月的那个房间里找到的。之前游乐园之前他就把付丧神们的本体都缩小之后再让各自保管好,那只黑鹤大概是再被丢回本丸的一瞬间把本体留了下来。

  小小的刀剑混在一片血污里,要不是因为契约的关系鹤见根本不会注意到。

  太刀恢复了原来的大小,鹤见将刀拔出刀鞘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刀刃上细碎的裂痕。

  他就知道那个家伙回去以后也不会好好的泡修复池。

  有些粗暴的用灵力把重伤状态的太刀修复回来中伤状态,鹤见轻轻抚了一把鹤丸国永刀刃上的小乱纹。

  虽然用来战斗还是有点勉强,但只是一刀的话……

  黑发的少年握着刀走到了花院响面前,披风的尾部被风吹的乱摆,拍散了雪花。

  花院响维持着之前的动作搂着怀里的东西。

  花院鸾死后灵魂彻底消散,原本就是拼装起来的身体慢慢的变成和双腿一样丑陋肉瘤,只是不再蠕动。

  “呀……渊君。”沉默了许久的青年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还是那张令人讨厌的笑脸,连嘴角都弧度都没有一丝改变,只是眼神里多了些鹤见看不懂的情绪。“差点忘了渊君还在呢,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

  青年像是对待垃圾一样扔下了怀里的东西。

  巨大的肉瘤砸到地上,溅起了些粘液。

  花院响脱掉了沾满了粘液和血的外衣,张开手走到了少年面前。“来吧,游戏是我输了,没有想到那样你都还能复活,真是太犯规了。”

  鹤见看着对方偏着头,毫无防备的像他露出了脖颈却没有着急下手。

  “怎么了?放心吧,的确是你赢了哦。”花院响看着鹤见没有动有些疑惑。

  “我用的其实也是阴阳术的一种,把伤口转移到别人身上就可以了。可是灵力用完的话就没办法了,所以说你现在不用把我整个脑袋切下来也能杀了我哦。”

  “啊,这个术还有一个缺点就是疾病不能转移。我体质还是挺差的,如果继续打的话我也不可能赢过你的。”

  “我也不想那么累的再打一架,所以就麻烦渊君快点动手吧。”

  鹤见依旧没有动手,他偏过头看向四周,时间溯行军们依旧像是雕像一样一排排站着,这么看来花院响并不用给时间溯行军提供灵力。

  “这些时间溯行军会变成什么样?”他像青年问道。

  听到鹤见的问题花院响笑了几声,给了一个玩笑般的回答:“谁知道呢,可能会爆炸吧。嘭——的一声把时政给炸了。”

  “如果我死了它们就会爆炸的话,渊君就不杀我了吗?那真是……太无趣了。”

  花院鸾依旧没改掉鹤见抗议过许多次的称呼,他故意在念少年的名字是加上了奇怪的腔调。

  “不会让你觉得无趣的,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题的回答就是你最后的遗言。”鹤见举起手里的鹤丸将刀刃贴到了青年颈侧。

  “杀了花院鸾的时间溯行军不是刀剑付丧神,你用时间溯行军去破坏时政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吗?”

  花院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悠悠的开口道:“渊君觉得可笑吗?可对我来说夺走我兄长的不是时间溯行军,而是那些自称神明妖怪啊。”

  “再说了……对没有情感时间溯行军复仇哪有看着那些刀剑露出痛苦绝望的神情令人快乐~”

  变态果然是变态,遗言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

  院子里的阴阳术随着花院响的死亡也解开了,雪花不再会在中途融化,很快的把整个院子都铺上了一层白色,也盖住了一地的血红。

  鹤见扯着披风细细的擦去了刀刃上的血,把刀收回刀鞘抱在怀里。

  斩下花院响脑袋的那一刻他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报仇的喜悦。只是感觉突然轻松了一些,除此之外格外平淡,甚至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出了什么问题。

  似乎从英树消失之后他的情绪波动都异常的平静。

  并不好受……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让他觉得自己除了不会死以外更不像人类了。

  雪下的挺大很快就盖住了花院响的尸体。

  鹤见垂眼看着脚边,依稀还能在一片白色里看到夹着红色的金发。

  花院响不像表面那样不在乎自己亲手杀了兄长这件事,他在鹤见挥刀的那一刻用了最后的灵力磨碎了自己的灵魂。

  在鹤见看来对方的这种行为比起赎罪更像是在逃避。

  少年看着那几缕金发被白雪全部覆盖后转身走出了院子。

  天已经完全黑了,花院家的宅子上下都透着压不住的铁锈味,浓烈的发臭。

  鹤见快速的穿过走廊走出那栋宅子以后又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跑了很久,直到再也闻不到那股味道才停下来。

  急促的呼吸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心跳声也是,咚咚咚的像在整个空地上回响。

  他站在雪地里抬头看着被云遮住了大半的月亮,一时间脑子里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

  太累了……一点都不想动。

  少年就这样呆呆的站着,因为跑动而稍微暖些了的身体很快又被冻的发抖。

  他站了很久,直到怀里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在雪里砸出个坑

  鹤见下意识的蹲下身捞了一把,冻僵的手指让他差点握不住那东西。

  那是一振刀。

  他看着手里的太刀,冰冷的武器居然在这种雪天里带些暖意。

  只是一点点温度,却暖的让人鼻子发酸。

  “该回去了。”

  该回本丸了,他答应过三日月的。

  少年打开了连接本丸的通道,抱着鹤丸垮了进去。

  和现世一样,本丸现在也是冬景,只是本丸最中心的那棵不管什么季节都一直开放的万年樱让本丸的冬日显的没有现世那么冷。

  鹤见回到本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院子的付丧神。站在最前面的是黑着脸的压切长谷部。

  他垂下脑袋做好了被训的准备。

  然后猝不及防的,他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平时被他无意碰到都像受了莫大恩赐激动到说不出话的付丧神主动抱住了他。

  “欢迎回来,主公。”

  想象中的训斥换成了温暖的话语。鹤见呆呆的仍由对方抱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背后就一重,压上了一具暖暖的身体。

  “长谷部先生太狡猾了,明明说好大家一起欢迎主公的。”乱搂着鹤见的脖子挂在少年背上,不满的朝长谷部鼓起脸颊。

  “诶——乱也好狡猾,我也想抱主公!”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下一秒鹤见就觉得自己的腿也被抱住了。

  然后付丧神就好像玩起了‘拥抱游戏’全部扑了过来。鹤见没保持住平衡被付丧神扑倒在地上,和第一次来本丸时不同,这次他被付丧神们护着没有磕到脑袋。

  付丧神们一个一个的凑了过去,就连山姥切和大俱利伽罗都被短刀们扯着加入进去。

  鹤见眨了眨眼,看着挤在身边的付丧神们突然感觉到了喜悦,强烈的喜悦和幸福感抚平了他对自己情绪问题的不安。

  冰冷的身体被捂热,内心被温暖的情绪填满。

  他抬手捂住脸,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这半个月里被他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他随手抱住一个付丧神就哭了起来,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眼泪不要钱的往外流。

  不知道为什么被抱住的大俱利伽罗僵的像个木头。张了张嘴却没办法和往常一样说出‘不想和你搞好关系’之类的话。

  他向同僚们发出无声的求助,却换来一堆羡慕的目光。

  “……”

  你们怎么回事!?

  大俱利伽罗感觉自己的衣服已经湿了一片,完全搞不懂平时表现的格外早熟的审神者为什么这么能哭。

  说是哭吧对方也根本没有出声,只是他的衣服越来越湿。

  不擅长交际的付丧神僵硬的拍了拍少年的背。他看电视剧里哄哭的人都是这样的。

  然后……少年把他搂的更紧了,肩膀也抖的更厉害了。

  大俱利伽罗:“!!!”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