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暄妍觉得自己疯了。

  丰原坠石的时候她决定远离楚家的灰色纷争,明哲保身,可是听见红雀说楚韫为了管控她父亲生前没能拿下的南方-瑶港片区铤而走险,齐暄妍手脚比脑子快地收拾好了行李包,等她反问自己为什么要瞎掺和时,已经跟楚韫降落在裕安市的机场......

  楚韫边走边说:“我不知道谁跟你胡说八道了什么,我来这边的主要目的是查账和调整南方公司的管理结构。由于这边的经营权相对独立,好几个老董事是楚家旁系,所以比较麻烦,耗时会久一些。其他的你别多想。”

  齐暄妍手里提着电脑:“我知道,前段时间你调取南方公司的资料我都备份看过了。不只是南方公司,还有S.K吧?他们在盛京吃了你的苦头,要和南方公司联合起来对付你。”

  楚韫摊手:“生意场上的事,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咯。”

  齐暄妍仔细一想,她和楚韫以前可不就是敌人吗?

  “情敌”。

  齐暄妍说:“我突然觉得我跟你做朋友不合适。”

  楚韫的神色明显紧张:“为什么?”

  齐暄妍问她:“你知不知道现在有个很火的关系名词?”

  “你考网络新词不是为难老楚吗?”

  齐暄妍笑容友善:“我觉得我们是敌蜜。”

  楚韫乍一听耳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一番琢磨后追上齐暄妍:“哎,齐女士,那我们到底是敌人还是闺蜜?”

  字面意思,当然是又敌又......蜜?

  蜜这个字用在她们之间不合适吧。

  完蛋,敌蜜这个关系词形容她们也不对味。

  算了,还是说上司和下属顺口。

  *

  裕安的太阳像盛京的夏天一样明媚。

  齐暄妍跟着楚韫到南方公司开了几场会。

  南方公司跟其他区域的公司对待总部团队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会议全程使用当地方言,即使有人提出听不明白,他们依然我行我素,摆明了要给总部下马威。

  齐暄妍在瑞典时有个裕安的同学,跟她学过一些南安话,勉强能听懂会议的大概。

  开始几天的会议楚韫都安静地听,一言未发,南方公司的人洋洋得意,甚至偷偷用南安俚语骂她“萝底橙”。

  “......”齐暄妍躬身,附在楚韫耳畔私语,“那个光头说你三十多岁还没嫁出去。”

  楚韫委屈地望了她一眼,齐暄妍不解,楚韫这个扮可怜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场对接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几天没有吭声的楚韫突然用一口纯正的瑶港话问:“你们以为我听不懂?”

  齐暄妍惊异地眨巴眼,心里莫名窃喜,有时候看母狮子调戏猎物挺有趣的。

  刚刚还洋洋得意的一群人顿时哑了。

  楚韫转着钢笔敲桌子:“你们豪总没有告诉过你们,我是在瑶港出生的?哦,也对,当年豪总跪着求我爸放款的时候,你们这群马仔还不知道在哪条阴沟里面捡拉洒。”

  受到辱骂的人拍案而起:“你说什么x话!不要以为自己盛京来的了不起哦,现在你在裕安,要守裕安的规矩!”

  “我就是规矩。”

  楚韫往后一仰,抽出齐暄妍手里的账本往桌上一甩,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齐暄妍会意,退到她的身后,躲在绿植后的红雀走上来,戒备地护在齐暄妍身侧。

  会议室的门突然从外面锁住,一群黑衣保镖从茶水间涌入,背手立在每个与会者身后。

  南方公司的副总裁抽了下眼角,笑容虚伪地询问楚韫:“董事长,请问这是何意?”

  楚韫:“你们有时间废好几天话,就没花时间想想怎么跟我解释假.账和税?南方公司和南非客户签的货轮运到北美S.K去了,卫星导航失灵的话及时报修,我还可以帮你们把人事档案调到S.K去。”

  齐暄妍听到这才算明白,原来楚韫早就发现南方公司跟S.K勾结,暗中把轩辕的资产转送给对家,真是吃里爬外恶心至极。

  南方副总急了:“董事长,那都是诬陷!南方公司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我们跟随豪总二十多年,豪总是你爸的兄弟啊,我们——”

  楚韫一拳头招呼在他下巴:“兄弟?当年楚豪趁我爸在国外,纠集马仔拿枪带刀的在妇幼院威胁我妈一个孕妇,你管这tm叫兄弟!”

  南方副总被两个保镖扣着压在桌上,他眼神恨恨,歪着脸在裤兜里摸手机。

  楚韫用钢笔指向他,笔尖里弹出一根尖细的钢针:“我第一天进南方公司的大门就知道你们每天都有人埋伏,今天我就没打算用文人的方式收场。我的人已经把码头拿下了,还有几个亿的货一分都出不去。你回去告诉楚豪,要想保全一家老小就去自首,不然我会亲自‘断尾’,他想用南方公司做雷引爆轩辕,不可能。”

  钢针越来越逼近男人的眼球,他吓得红着脖子哆嗦:“董事长饶命!我去跟豪总说,我去!”

  楚韫交代苍鸮:“所有涉事人员一律关在公司,我联系了刘警官,后续交给他处理。”

  “明白,楚董。”

  齐暄妍在红雀的保护下,看完楚韫干净利落地清理集团的臭虫。

  这次是放长线钓大鱼,发现得早收集了很多有利证据,不然没这么顺利。

  虽然楚韫作为管理者及时申请自查,经贸厅的各项处罚会从宽处理,但是补.税、补偿客户损失、肃清内部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经历,此外还有看不见的灰色地带要清扫,够得楚韫忙上一阵。

  把人移交给稽查队,齐暄妍如释重负,接下来只要抓到藏身的楚豪,再抢回还漂在海上的运去S.K的货轮就好。

  楚韫递过来一杯奶茶:“辛苦你了齐秘书,今天没有吓到你吧?”

  奶茶的杯底做成猫爪的形状,有可爱的肉垫图案,杯身裹着一圈粉色隔热垫,画着两颗心心和宣传语:一杯倾心。

  齐暄妍接过“一杯倾心”,摇摇头:“还是比较害怕你把我输掉的那回。”

  “啧啧,齐女士还记仇呢。”楚韫帮她理清事实,“我赢了好不好,怎么可能把你输掉。”

  齐暄妍忽然想起小时候爸爸接过的几单保密生意,开豪华游艇护送一对新加坡富商母子在海上航游。

  那对母子也不知道得罪了谁,有好几次佣金海盗袭击他们,那时真.枪.实.弹的,可比楚韫这些个场面恐怖多了。

  经过复杂的童年,齐暄妍的胆量和气性即使赶不上楚韫,绝对胜于普通人。

  齐暄妍收拾好文件,问楚韫:“接下来去哪?”

  到裕安以后日程都是楚韫安排的,今天的事项只写了会议,其余都是空白。

  她不确定楚韫的心思,是休息,还是另有安排?

  和她猜想的一样,楚韫依然放心不下:“我打算去玉沙湾码头看看。”

  齐暄妍点头。

  玉沙湾就是楚韫派黑鹰去截货的码头,听说黑鹰带人和对方起了争执,有不少人受伤,现在货还没搬完,楚韫作为总负责人得盯一会才能放心。

  “好。”齐暄妍握着奶茶跟楚韫的咖啡碰杯,“我陪你。”

  *

  落日余晖洒在玉沙湾粼粼的海面。

  远处的灯塔闪烁,四面传来大海的涛声。

  楚韫立在码头的高桥上,依着护栏向下望,救护车和警察还停在广场外沿,一行人正在清点卸货。

  静默半晌,齐暄妍从后面走到她身旁,轻轻地说:“都清理得差不多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楚韫回头看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嗯。”

  “在你身边好没有成就感啊,总是被你看透。”

  齐暄妍拂开被海风吹散的头发:“你会被人看透吗?”

  楚韫笑而不语。

  齐暄妍听到她在会上说出生瑶港,很好奇:“你是瑶港人啊?”

  楚韫想了想,说:“看你怎么定义,如果在哪出生就是哪的人,那就是。但如果要说在哪成长......我还真不知道我算哪的人,四海为家,是个流民。”

  “流氓吧。”

  “有我这么有钱的流氓吗?”

  齐暄妍白了她一眼,这不是?

  “楚豪,南方公司的总裁,是你的堂伯父。”齐暄妍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要......为难你的母亲?”

  哪有亲戚带着刀枪去医院威胁孕妇的?这也太没人性了。

  楚韫眺望远海:“因为三十多年前,楚家除了我爸,没有一个人希望我出生。”

  齐暄妍疑惑:“楚老先生也?”

  楚韫说:“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知道为什么用‘韫’这么拗口的字么?”

  齐暄妍摇头。

  楚韫的语气很平淡:“韫是蕴藏,裹起来不显露,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我这个存在。”

  齐暄妍沉下气息,不敢再问。

  三言两语她便感受到一个偌大家族的残忍和冷酷。

  “没有人能被其他人定义。”齐暄妍的声音沉稳温和,充满坚定和笃信,“韫也是美玉包含绝世之才,韬光养晦,和光同尘。”

  楚韫回眸,齐暄妍莞尔:“就像你开会时说的,你就是规则。你是轩辕的规则,也是你人生的规则。”

  “你是怎样的‘韫’,由你主宰。”

  海上的云慢慢变成粉红。

  海湾那端的码头升起一簇簇烂漫的烟花。

  它们昂扬,它们热烈。

  每一次绽放都是心动的怦然。

  楚韫微笑着迎风望去,指着码头的烟花给齐暄妍看:“我小时候,我妈特别喜欢带我看码头的烟花,她说我爸追求她的时候给她放了一整晚。那时我就想,以后要带女朋友到码头看烟花。”

  齐暄妍笑了笑,捋动耳发问楚韫:“那你带她到码头看烟花了吗?”

  她不相信邵婉婉说的楚韫玩弄过很多人的感情,但楚韫这种身家不可能三十多岁一个女朋友都没谈过。

  一朵好大的烟花在天空炸开。

  火星像雨一样洒向沙滩,点点星痕在她们的脸颊留下光影。

  齐暄妍从楚韫明亮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

  楚韫牵动红唇,眼波跟随笑容流转,齐暄妍涟涟的倒影像是一场盛情的镜花水月。

  “看过了。”

  齐暄妍心头微动,有点说不出的空落落。

  她把视线从楚韫脸上移开,仰望漫天花火:“她一定很喜欢,这么美,这么浪漫。”

  前方投来巨大的影子,一艘货轮出港,发出震耳的鸣笛。

  齐暄妍蹙着眉在昏暗里扯了扯嘴角,想象楚韫曾经的女友会是怎样的女孩。

  轮船驶过,码头的烟花又点亮她们的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