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奕之没有如约回来。
槐都的雪已经下了三场, 叶祇灵听老陈说,迟奕之的公司给她办了休学。
叶祇灵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很奇怪, 她好像盼着迟奕之回来,又害怕真的见到她。
有时候在广场中间看到大屏幕上迟奕之的脸还是会驻足良久, 她从一开始就算到迟奕之会红,但是她给一个陌生人做预测的时候, 从没想到这件事有一天会变成自己看着一个身边的人远去。
叶祇灵昨夜做了噩梦, 自己从万丈悬崖之上摔下来, 伸手求宴遇之救自己,但是宴遇之无动于衷。
遍览群书的叶祇灵明白,无论在科学层面还是玄学层面,这都和现实息息相关。她和师叔和亦家之间始终有一层隔阂, 她死守一个秘密, 所以只能让自己变成孤岛,这事和师父的名节,和她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这也是她今天来找铁皮鼠的理由。
铁皮鼠还是那副样子, 知道自己犯了错, 态度更是恭顺, 首先就拿了甜头:“你托我找那个生辰八字的出身川渝的女孩,系统登记符合的, 前些年你都一一排除了,这不好搞啊, 就算我消息多, 人家生日登记错的,我也是没办法找。但我这两天认真想了想, 让人打听医院里那几年故意登错的,还真的有收获。”
叶祇灵眼睛里燃起一道光:“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知道这消息嘛,一贯是有价格的,不过这次我确实找了不靠谱的人,没把事情办好,给你打个五折吧。”铁皮鼠掂量着出了个价。
叶祇灵把眉毛一横:“宴师叔!”
才听到“宴”字铁皮鼠已经是抱着头就准备往内室跑,手摸到门被叶祇灵拉了回来:“开个玩笑,不过师叔说了,要找个法把你那一室宝贝烧了,就跟你故意让放火烧山,引鬼害人一样。”
和铁皮鼠打交道久了,叶祇灵自然知道这个人的软肋,而且这人人品作风都差,骗他没有罪恶感,是以叶祇灵在这狐假虎威说谎说得顺溜。师叔早让她打发了,哪可能说这话帮她吓铁皮鼠。
“哎呦,你别说我最近啊眼皮跳个不停,你那个师叔怎么老是从海林往槐都飞,吓人,行吧行吧行吧,送你两条消息,不能再多了。”
“除了两条消息,我还得知道是谁让你来害迟奕之?”叶祇灵问。
“您这话说的,我连迟奕之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回答你啊?”铁皮鼠强辩。
“谁让你雇那个南樵道人的?”
“我这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会透露任何业务,所以玄门陈家来调查,我也没说是你让我雇人处理。否则你的处境更加难堪,你也不要太咄咄逼人。”铁皮鼠说到。
叶祇灵的脸冷下来:“我让你收拾那个桥,没让你弄这么一出,明明有很多人选可以做。你骗我不要紧,但这事牵扯到夺舍换魂,玄门迟早来找你清算。到时亦家……亦家保我性命,谁保你的?你不如先和我说说了,卖我个人情,到时候我还能帮你说两句话。”
“真是夺舍?”铁皮鼠心里一惊,他也收到些消息,但是这事被七家人联手捂得严严实实,他也不敢断定。他是个中间人,拿钱办事,一般玄门恩怨都不会找到中间人头上,正所谓你总有求中间人的时候,但是关系到夺舍就不同了,这是大忌讳,很容易丢性命的。
“我骗你做什么,我就是烧了个厂房还被怀疑有牵扯,他们急哄哄开会内斗完,下一部肯定是向外调查清算。这南樵道人怎么去山上,怎么搞出聚魂阵,可都是你的功劳。”
铁皮鼠挣扎片刻,麻溜招了:“有个女大学生,就是那个陈可愉,你走了她就进来,给我举荐的南樵,我给南樵的绝对是对的阵法,至于有没有被人换了,我不知道。”
“你可有证据?怪到死人头上,可没人会轻信。”
“……我做生意不能留痕迹,哪能有证据?”铁皮鼠脸上着急不是假的。
“再想想,真没有?她让你办,总得结账,她用什么结的?”叶祇灵问。
“一块肉,是多年不见……龙肉。我找人验过,确实有延年益寿的功效。”铁皮鼠说。
“荒唐,龙绝迹那么多年,这绝不是好东西。”叶祇灵敏锐地感觉到,这东西一定不简单,但并不是她能操心的范畴,于是要了自己要找的女孩信息,离开了铁皮鼠的铺子。
她刚出门,就见到宴遇之在门口笑着看她,惊出一身冷汗:“师叔。”
“好一招狐假虎威,有意思。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在我的认知范围之外,以至于我用‘入梦’都不能探查到?”宴遇之皱眉,“入梦”这一技能,她早就炉火纯青,进入他人梦境窥伺秘密于她而言是家常便饭,但是叶祇灵这件事她却一直窥探不到。
因为入梦窥探有一个前提,就是这件事一定是你认识范围内的事情,比如你想知道一个人有没有用铁钩伸进包里偷东西,你‘入梦’窥伺的前提就是,你怀疑这个人用铁钩偷了东西,如果宴遇之并不知道有“铁钩”这种东西,那么她就无法“入梦”看到那个小偷偷东西的秘密。
而叶祇灵这件事也正是如此,宴遇之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没能成功“入梦”。
“我不能说。”叶祇灵低头。
宴遇之点点头,而后低头开始玩手机看视频,却没给叶祇灵让开路。
叶祇灵看着,突然注意到宴遇之手机里传出的声音——马蹄铁之星成员迟奕之昨晚摔下楼梯,连夜送往医院,目前消息不明。
“她怎么了?陈家和楼家不是在保护她?”叶祇灵问宴遇之。
宴遇之挑眉,她今天一袭红衣,绸缎材质的,热热闹闹的颜色在她身上很合适,她依靠在门边懒懒地笑,没有回答。叶祇灵着急地拿出手机给迟奕之发消息,但是十几条消息完全没有回应。
“我要去找她。”
“有用吗?”
叶祇灵脑子发懵,看向师叔,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有没有用,我都想知道她的安危。”
“迟翊星这段时间一直在和我研究一个事情。”
“什么?”
“迟家的诅咒。”
“……存在吗?”
“血源诅咒存不存在你应该比所有人都明白。我相信你也有感觉吧,她实在是超乎寻常地倒霉了,这不应该。”
“然后呢?”
“迟家上数三代,不死到只剩一个都不敢娶妻生子,有意外留下小孩的,也是会连带着妻子或丈夫一起被连累致死。只剩一个孤儿。”
“迟奕之……迟奕之有妹妹……”
“对,迟翊星可正常得很,从来没什么邪门事。迟奕之能不能活下来,棘手啊。”
叶祇灵心乱如麻,如果宴遇之都说棘手,那确实很棘手。
“交换吧,我来弄清楚这件事,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捣鼓什么。”
“哈……我为什么要帮她?照理来说,是师叔收了迟家的钱,更何况她妹妹你已经收到门下,没理由不帮……”
宴遇之单手将头发归到耳后:“啊,收了徒,我管迟翊星就是,再不济多收几个,为什么要费这力气?楼家陈家保护着都没用,你觉得你守着就有用了?”
叶祇灵咬咬牙,脑子一热:“师叔借一步说话。”
等上了宴遇之的车,两人进了后座,司机被宴遇之打发走,叶祇灵才说到:“师父死后,我无依无靠,因为天生麒麟血,命硬,收了钱,将八字和一个女孩绑定,替人挡灾,这事犯了玄门大忌,所以不敢告诉师叔。”
宴遇之从车椅背上拉出一个酒杯托,给自己倒了点酒,语气是全然不信:“哦?绑定八字,替人挡灾?你自己?”
“是,我自己。”
“那为何不用手段追踪?”
“我与那人绑定后,有一块结契石,上有两人八字和我的血,我在上面贴了追踪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失效了。”叶祇灵失魂落魄。
宴遇之晃着酒杯,抿了一小口:“好故事。我也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你师父和我说的。”
叶祇灵心里一凉,瘫坐下来。
“你师父曾经给我讲过,在你小时候,他遇到过一个特别混账的中间人,收高价佣金,他就装神弄鬼把那人吓得屁滚尿流。”宴遇之顿了顿,凝神看向叶祇灵,似乎在等她坦白,她又说:“你明知道,说了八字绑定,就不可能瞒住我了,何必挣扎。”
“师父这一生,最重视的就是亦家,他人如何评价无妨,请师叔不要因此将师父从亦家除名。”叶祇灵面无表情地说着。
“他糊涂啊,混淆两人八字,欺瞒天地,乱的是自然之道,玄门大忌。他号‘足矣’却因为贪财做这种事。”宴遇之叹气。
“师父绝不是贪财!那时候寄居的道观因为我被毁,师父实在是没办法,才从中间人那里接了帮人解除鬼缠身一事,结果用尽办法都不行,但道观重建迫在眉睫,只能出此下策,将我和那人绑定,让我替人挡灾,我命硬,要克死父母亲人,正好能做此事。可那个中间人实在贪心,竟然要吃掉三分之二的报酬,钱一下子就不够用了,师父才略施小计……想来追踪符失效,就是那个中间人搞的鬼。”叶祇灵说到。
“你替人挡灾,挡了就挡了,对你又没有影响,怎么又到处找人?”
“绑定后,我的血没那么容易着火了,才能正常生活。我越长大,就感觉到联系渐弱,师父说我一定要在联系消失前找到对方加固绑定,一来我自己身上的麒麟血能被克制,作为正常人继续生活,二来收了高价保对方一世平安,动用了邪法,我如果做不到,必然被对方境遇连累,一生无法太平。”
宴遇之点点头,脸色凝重。邪法的后果,很难预料。
“所以师叔……请不要将师父从亦家除名,我愿意受一切惩罚。”叶祇灵恳求到。
宴遇之又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叶祇灵如坐针毡:“师叔……我……”
“你师父真是个天才,命硬克人还能这么用?”宴遇之将酒杯里的酒喝完,眼睛放光地打量着叶祇灵,仿佛在看什么名贵珠宝。